摘抄与乱想27 每一个期待幸福或者正在经历幸福的人都该远离契诃夫。

小伙伴跟我是这么介绍阿根廷女诗人皮扎尼克的，东欧血统、俄罗斯出生、阿根廷长大、法国求学。我听完之后，大不敬地脱口而出：这位欧尼这种身世，一生命运注定只有四个字——不得善终。 如果说世界上存在一种神奇的血清能让史蒂夫•罗杰斯变成四倍力量的美国队长，那么世界上有些血统就是要比其他血统多四倍“作的力量”。毛子和拉美皆如是。 去年凭借不屈不挠的搜索能力，我淘到了上海译文1982年版契诃夫小说集二十多册，超薄超轻、便于携带。这一次春节回家我就顺手抽了《醋栗集》回家。碰巧小伙伴在翻我挚爱的加莱亚诺，于是我就一会儿偷跑看她的翻译，一会儿翻契诃夫。 我以前就莫名觉得这两位风格截然不同的作家写起段子来很搭。现在我知道他两搭在哪里了： 加莱亚诺写人生，笔下罕有平凡的人生。革命、贫穷、阴谋、暗杀、地牢、被子弹截断的身体、被抛入河流的人民、令人想大喊“出生即是幸运”的爱情、对死亡叫嚣我要让你这个婊子什么都带不走的态度…… 富足、平静、安稳的生活距离加莱亚诺笔下的世界很远，寻常意义上的幸福距离加莱亚诺笔下的世界很远。一转头，契诃夫向你招手说来，来来来，我来写给你看那些富足、平静、安稳的生活是什么，我来写给你看寻常意义上的幸福是什么。 于是，在这个叫做《醋栗》的故事里，契诃夫写了一个一生夙愿得偿、衣食无忧的人，并且为这样的生活下了一个结论：幸福是没有的，也不应当有。 是的，把不平凡的生活交给拉美作家，把平凡的生活交给毛子作家，一个“幸福无能生无可恋不得善终”的闭环就完美形成了。 我忍不住把契诃夫偶吧那大段毁幸福的言论摘抄到下面，我一直很想找一个东西来形容契诃夫偶吧的小说，看完这篇《醋栗》之后，我知道了，《黑客帝国》里塞缪尔杰克逊让基努里维斯选药丸，蓝色就是回到普通生活，红色就是去了解生活的另一面，偶吧的小说就是那颗红色的药丸，但是比较悲剧的是，基努里维斯吃了他是救世主，永远开挂永远横扫，坑得都是我们这些不小心吃到的NPC。 【我看见一个幸福的人：他心心念念的梦想显然已经实现，他生活的目标已经达到，他所需要的东西已经到手，对他的命运对他自己都很满意。不知道什么缘故，往常我一想到人的幸福，就不免生出一点哀伤的感觉。这一会亲眼看到了幸福的人，我竟生出一种跟绝望相近的沉重感觉。到晚上，心头越发沉重。在我弟弟卧室的隔壁房间里，他们为我搭好一张床，我听见他没睡着，老是爬下床来，走到那盘醋栗跟前，拿一颗吃一吃。 我心想：说真的天下有多少满足而幸福的人啊！这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你们看一看生活吧：强者傲慢而懒惰；弱者无知而野蛮。处处都是叫人无法相信的贫穷、拥挤、堕落、醉酒、假正经、虚伪……可是，偏偏所有的屋子里也好，街上也好，却一派的心平气和、安安静静。一个城市的五万万居民当中竟没有一个人叫喊一声，也没有一个人大声发泄一下他的愤慨。我们看到的无非是人们赶到市场上去买粮食、白天吃饭、晚上睡觉、说废话、结婚、衰老、好心地送死人入墓。可是那些受苦受难的人，那些隐藏在黑暗处什么地方正在进行着的人生惨事，我们却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一切安静而太平，提抗议的只有那些没有声音的统计表：若干人发了疯、若干加仑的伏特加喝光了、若干儿童死于营养不良……这种局面显然是必要的。幸福的人所以会感到逍遥自在，只因为那些不幸的人在不声不响地受苦。没有那种沉默，想要幸福就办不到。这是一种普遍的麻木病。 …… 一直到那天晚上，我才明白我也幸福而满足。我在吃饭和打猎时候也喜欢开导别人，说应该怎样生活、怎样信仰宗教、怎样驾驭老百姓。我也经常说学问是光明的、教育是紧要的，可是对于普通人来说，目前主要识得字、能写字也就够了。我常说自由是好东西，我们生活里不能没有它，就跟没有空气一样，但我们得等它来。对了，我常说那样的话，现在我却要问：为什么缘故要等？我问你们为什么要等？我们根据什么理由要等？你们就会告诉我说：什么事都不是一下子能办到的，各种思想都要经过相当的时期才能渐渐在生活里实现。可是这些话是谁说的？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些话对？你们又会引证说：人间万物自有规律，各种现象自有道理。可是，如我一个有思想的活人，站在地上一道裂缝面前，明明可以跳过去，或者在上面搭个桥过去，却偏偏要等着这条裂缝自动封口，或者等它给泥土填满，难道这样的事还说得上什么规律什么道理？再说为了什么缘故要等？等到没有生活的力量才算？同时人又非生活不可同时渴望生活！ …… 一清早我从我弟弟家里出来，从此我在城里就待不下去。城里的那种平和安静闷得我不好受。我不敢看人家的窗子，因为这时候在没有比幸福的一家人团团围住桌子喝茶的光景更让我难过的了。我已经老了，不适宜作斗争了，我甚至不会憎恨了。我只能满心的悲伤、生气、烦恼。可是一到晚上，我的脑子里就有种种的思想奔腾着，弄得脑袋发热，睡不着觉……唉，要是我年青就好了！ …… “巴维尔•康斯坦其诺维奇”他用恳求的声调说，“不要心平气和、不要容忍您自己昏睡！趁您还年青、强壮、灵活，要永不疲倦的做好事。幸福是没有的，也不应当有。如果生活有意义有目标，那意义和目标就绝不是我们自己的幸福，而是比这更伟大、更合理的东西。做好事吧！” 这些话伊凡•伊凡尼奇是带着凄凉的、恳求的笑脸说出来的，仿佛是他私人求他一桩什么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