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前一阵子出差天津做项目，每天夜里都会写程序，写累了，我就跑到街口上一家小吃摊上，去吃一碗热乎乎的“嘎巴菜”。
北方的晚上，城市冷得像一块刚从冰柜掏出来的猪肉膘，梆硬得躺在夜色的砧板上，任凭西北风千刀万剐。卖嘎巴菜的是一位老年夫妇，大爷精瘦得像一绺嘎巴（俗称锅巴），刀工精湛，棒棒棒几刀砸下去，就把一张绿豆小米煎饼，切成齐整细碎的长条。这时候，红光满面的大娘会熟练的接过一碗嘎巴条，抄起半汤勺同样红光满面的素卤，劈头盖脸地浇下去，然后依次轻巧地点上芝麻酱、腐乳、辣油、辣糊、香菜沫——一碗香气四溢，嫩滑劲道的嘎巴菜，就从大爷和大娘手中脱胎而出了。
那时候天寒地冻，人生地疏。可每当我在小摊上坐下来，和一碗热气腾腾嘎巴菜狭路相逢的时候，顿时就觉得时光充满了浓浓地暖意。卖嘎巴菜的大爷话很少，常常是顾自低头干活。大娘却分外热络，手上忙活着，嘴里不住的招呼客人。大爷闲下来时，会走到街口抽烟，偶尔回头瞄上大娘一眼，在火光明灭的刹那，用一口花白的烟云，缓缓遮住自己脸上颤微微的笑意，消逝在苍茫夜色中。
我在心中暗自羡慕二老的恩爱，大爷肯定是那种持重、稳健，特别能震得住事儿的主！
“小伙子，你算是说对了！”有一会没忍住，我终于借着在街口和大爷一起冒烟的机会，诉说了对他老人家的敬慕，大爷说着，习惯性的转身又和大娘对视了一眼。
“你算是说对了，偷告诉你个事儿啊！”
“嗯，大爷您说！”
“我那阵子刚刚在科室里报道，我们感觉科里有俩小姑娘同时喜欢我！”
“大爷，一看您年轻的时候，就是美男子！”
“嗯嗯，其实我喜欢你大娘，但另一个姑娘穷追不放啊，我也不太确定你大娘那会儿到底是啥意思，于是我找准机会，决定试探一下！”
“咋试探的？”我毕恭毕敬的掏出一只烟，递到大爷手中。
“那姑娘知道我爱吃嘎巴菜，就说要起大早为我做一碗吃！我当着你大娘的面答应了，第二天我带着饭盒来科室，接过一碗热腾腾的嘎巴菜！”
“大娘没闹腾？”
“当然闹腾了，气的当场跑走啦！我一看她心里有我，扒拉了两口嘎巴菜，就乐呵呵去把你大娘给追回来了。”
 
“后来，我跟你大娘说：既然你心里有我，咱俩就好好处着，我一辈子都给你做嘎巴菜吃！”
“大爷您这勇气和胆识，真了不起啊！”我由衷的竖起了大拇指。
“这嘎巴菜吧一做很多年，从工厂退休以后不想闲着，也没啥特长，就把这手艺继续用上啦，呵呵呵！”大爷说完，轻快的笑起来，笑得整个夜空都透亮了。
在天津呆了半个月，项目终于做完。那是我最后一晚去夜宵摊，趁着大爷去街口抽烟的空当，我满心羡慕地跟收拾碗筷的大娘聊了几句。
“大娘，您可真有福气！你看大爷给您做了这一辈子的菜！”
“哈哈，这算啥福气啊？那是他自找的！”
“自找的？”
“嗯！我俩那会在一个科室上班，同科还有个小姐姐也喜欢他。”
“大爷年轻时是个美男子。”
“呸！就是一个街边的小玩闹！那个姑娘吧，有一回吧特意要给他做嘎巴菜当早餐。”
“后来做了吗？”我有点狡猾的问到。
“做了啊！那姑娘给他做了满满一饭盒，我凑过去一看——哟——卖相还不错——于是抄起自己的筷子就当着他们吃了底朝天，边吃边夸我同事的厨艺好——姐姐，真好吃啊，明个给我也带一份呗？”
“啊？！”我按捺住心中讶异，故作淡定的问大娘：“那然后哪？”
“你大爷完全迷瞪了！那姐姐一气之下就跑走了，再没提做早餐的事。你大爷开始想追出去，看了我一眼，屁颠颠地过来跟我道歉，说是心里有我，想试探一下，想不到你大娘我这么厉害。”
“这说明，大娘心里那会儿也装着大爷啊！”
“呸，你大爷的！还敢说来试探我。处对象这种事，不稀罕试探！当时我说，要道歉是吧？行，我给你机会——从今天起罚你做一辈子的嘎巴菜！”
哈哈哈，大娘说完爽快的笑了起来，笑得漫天星斗都哆嗦地掉下来了。
大爷抽完烟，蓦然的走进后台，继续开始在砧板上一阵铿锵的敲打。大娘仍满面红光的招呼着客人。付完钱，我向大爷、大娘别过，沿着昏暗的小街向酒店走去。道路竟慢慢的亮了起来，我转身看到大爷高举着白炽灯，为我将归途照亮，而大娘从容的伸出右臂，像是道别，像是致敬，像是倚天亮剑！我在心中扬起一团跳窜的火苗：幸福生活的维系有时看似是老爷们的勇气，但真相往往是老娘们的智慧。
不由自主地，我竟然在耳畔响起嘹亮的一曲：“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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