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牙少女

你知道有一些邪恶的软件，明知道虐你千百遍，还是会手贱点进去。比如陌陌。微量的渴望，连皮毛都伤不到的失望，这就是我们称之为性冒险的小游戏。你要是赌得再大点，不小心就会落入江湖中惯见的骗局。我们到底有多可怜，千万不要低估了。我心里的嘀咕到此为止，顺便掏出瓷面、弧度优美的超薄手机，手指娴熟地在触屏上摇晃，带着节奏感好似在指挥一个微型乐队。也许是头顶耳环般的新月在掀起血液的潮汐，在新村弄堂与阳台上架着的晾衣杆之间。夜晚让这里显得不那么破败。以前我们以切电视频道为乐，现在改成了切手机屏。随之加快脚步，或者随着屏幕上设计简洁、漂亮的软件Logo稍作间歇。
与其在微信朋友圈上慢条斯理地经营人际，我还是点开了陌陌。毕竟是独自游荡在破弄堂这种地方，还是在夜里。在心里某个阴暗门牌号背后的奸杀犯也许想指使我做点什么。
这个不错。笑容像初恋女友。在上海杨浦区某户人家里也有这么一个女孩。在废弃工厂的鞭笞金属派对上，一边pogo一边在胸口捧着一只小白兔。起初我以为是同龄人，某次结伴旅行期间却发现她竟然年近三十，未婚。喜欢四处旅行，在四姑娘山上吓唬农家缺乏锻炼的母鸡，心里惊呼，“这里的鸡嘟嘟真的好肥啊，好肥啊，腿短的看不见”。用某个同伴的话说，“杨浦区的居民都是未被城市污染的城里人”。就是她了。
已经是半夜十点多，甚至找不到什么没打烊的店铺做路标。我应邀循着她给出的路线，绕过一个贴满脏兮兮碎瓷砖的垃圾箱，拐过一个车库，进了牌坊样的石库门。在那里徘徊，屏光闪的我眼珠酸胀。终于有个身影飘忽而至。不必多说，瞧她被荧光屏照出的阿飘模样，就知道一定是我的人了。一张橄榄绿的卡通睡衣像鼓起的海盗船帆摇晃着接近了。我挥动手机为她导航。手势竟然有些正式。渐渐接近，终于可以一度外貌。其他都和我想象中相仿，除了一头有些枯黄毛糙的长发。“这里。”她开口的瞬间强烈地刺激了我的神经。一口坏牙。
闭嘴。闭嘴就好。我心里暗自打鼓。还好有夜色，遮瑕、遮丑的夜色。还好，都还好。我尾随她进入狭窄的弄堂，有几步路甚至挤在一起，互相报以羞赧的微笑。睡衣像漏气的游泳圈瘪下去一点。她打开门，并没有开灯，抹黑走进卧室。
这种地段的房子都一样，暴露着粗壮水管的卫生间，厨房里糊满超市宣传单，玻璃比苍蝇胶纸还油腻。我嗅了嗅，雪花膏夹杂着菜籽油。对我来说，这是童年的味道。我曾经抱着一只裸体的塑料洋娃娃，在炒菜的妈妈身边玩了好几年。“进来，进来”她朝我招手。把我从胶质的记忆切片上扯了下来。
在穿过客厅的时候——其实就够转个身的距离——我瞥见另一个卧室里睡着貌似是父母的人。清嗓子的声音听上去睡眠质量不是很好。我可不想惊醒其中随便哪一只。倒不是怕被轰出去，可大半夜吵醒要早起返工的中年人实在太难为情了。进被窝的时候，我都怕衣服布料的刮擦会惊动他们。谁料到，正在我摁灭手机，搂过她一只细肩时，正前方忽然冒出一个爷爷还不知是奶奶，咳嗽了起来。在不足十平米的房间，呈T字形摆着两张单人床，一张睡着孙女或者外孙女和一个陌陌男网友，另一张床上的老人闭着眼，折叠着吱嘎响的四肢，瞪着他们。她被我惊呆的样子逗笑了，朝我晃晃手机，把失魂落魄勾回来。整张脸都焕发着初恋的迷蒙光泽，一口牙齿，东倒西歪，像一把滴着锈的洋钉被某个性虐狂钉了满嘴。
我心里种满了菌菇。畏惧、心痒的菌菇。我捧着她的脸，吻了上去。我的脸盖住了她打开一个小洞的嘴巴。棉被盖住了黄种的我们。
雪盖住了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