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丹——如果幸福是一个国度

      乘着风，“雷龙”翱翔在喜马拉雅山脉之间，双翼刺破云层，掠过狭窄的山口，有惊无险地降落在帕罗山谷（Paro Valley）局促的机场跑道上。
      这是一次神话般的飞行体验，似乎预示着接下来会有更多奇遇。
      来自世界不同角落的人们钻出机舱，兴奋地踏上不丹王国的领地，有人甚至急切地揪着同一航班的红衣僧人合影留念——这里是世界上惟一以藏传佛教立国的国度；惟一几乎没有夜生活的国度；惟一以“国民幸福总值”（ Gross National Happiness）来衡量自身成功程度的国度。
      这个隐藏于雪峰和河谷之间的小国，被媒体贴满了近乎神圣的夸张标签：最后的香格里拉、最接近幸福的地方、净化灵魂之地、重启人生的极乐净土……
                
                
      我选择用一种平和的态度来感受这个传说中的雷龙之国（The Land of Thunder Dragon）。眼前这片和西藏林芝机场几无二致的景色，让我忍不住庸俗地猜测：如果没有长期的闭关锁国政策，如果它不是惟一未和中国建交的亚洲国家，如果5年前梁朝伟、刘嘉玲没有在这里举行婚礼，如果两年前它英俊的国王没有迎娶他的“灰姑娘”，如果没有如今每人每天250美元的最低消费额度，不丹王国还会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吗？
      它是货真价实的世外桃源，还是注定被消费主义腐蚀的最后一片处女地？
【不丹没有“百姓”】
      不丹式的迎接仪式如下：互相问候，低头，戴上白色哈达，双手合十表示感谢，把行李交给司机，把自己装进车里。
      最初，我们的不丹导游似乎有些放不开，没有预告行程，没有搞活气氛，甚至没有自报家门，佛像般坐在副驾座上迟迟不开腔。这和我之前了解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据第二次到不丹的一位英国游客说，不丹人可是出了名的热情开朗，恨不得把每个窥视的路人都请进家门。
我只好主动请教导游的大名。
      “我叫财旺。”导游回头看着我们认真回答，又淡定地扭回头去直视前方。
      尚算标准的普通话，却惜字如金。如果财旺先生不是穿着不丹的传统服饰，我会以为他是个不敬业的西藏导游。
      我们一行人通力合作，终于像挤牙膏一样从财旺嘴里套出一些有趣的不丹常识：
导游和司机的工作服是不丹的传统服饰。男装称为帼（Gho），是一种连身及膝短袍，配以长筒袜；女装称为旗拉（Kira），以长袖短外套搭配直筒长裙。
                
                
      除了本地的宗卡语，不丹民众基本上会说两种外语：英语和尼泊尔语，还能听懂藏语。
      2005年前后手机、电视和互联网才在不丹境内普及。
      不丹一些年轻人热衷美国的摔角真人秀，经常因此受伤送医。
      不丹没有ebay也没有“淘宝网”， 1974年之前不丹甚至都没有自己的货币，而物流业还处于婴儿阶段。
      不丹人认为钱是引发贪欲的东西，够花就行。但在年轻人中，这种观念不再流行，他们离开家乡到城里打工，有的甚至会出国，男孩大多做点小生意，女孩大多当保姆。
      这个佛教国家也有作奸犯科之徒，以前监狱里盗猎者居多，现在则以偷窃者为主。
      不丹有自己的军队，但总人数不过区区5000人，少于僧侣人数。
      不丹有70%的民众是佛教徒，25%是印度教徒，还有少量民众信奉苯教和基督教。
      佛教徒不能杀生，所以不丹境内的肉店都是印度人经营的。
      不丹的国土面积相当于一个海南省，分为4个地区，20个宗（Dzong，相当于县），202个格窝（Gewog，相当于村镇）。
      每个宗都有一个宗堡，供政府机关和僧人共同使用。它可以一站式解决不丹人的各种问题：生活上有困难，找政府；精神上有困扰，找僧人。
      不丹法律规定，全国森林覆盖率必须在60%以上，目前不丹的森林覆盖率为72%。
      在建国一百年多来的五任国王中，第三任国王是不丹现代化的先行者，第四任国王则是不丹现代化之父。2008年第四任国王宣布让位并实行民主选举时，有民众甚至失声痛哭，请求他收回成命。
      他一口气娶了四姐妹做皇后。不丹平民也可以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虽然法律上采取一夫一妻制。
      现任国王英俊而英明，皇后美丽而端庄，是不丹民众心目中最受欢迎的佳偶，只要有墙的地方就有他们的合影。
      只有不丹皇族才有姓——旺楚克（Wangchuck）。平民只有名没有姓（不丹没有百姓这个概念！），他们只有五十多个名字可供选择，出生之后由僧人指定两个作为全名。
我们导游的全名是旺财•多吉（Tshewang Dorji，意为长寿、金刚）——我在脸书网上输入这个名字，找到了至少50个同名的不丹人。
      我们的交流渐入佳境，却被一段耳熟的旋律打断：“你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歌声里……”旺财拿起手机接听。
      挂了电话，财旺又在我们的轮番轰炸下缓缓“自曝”。这个来自东部乡村的28岁青年可谓不丹精英，曾被公费派往韩国留学（虽然不丹推行11年免费教育制度，但只有1%的不丹人能享受全额公费留学待遇），在韩国KBS电视台实习过，又在成都学了4个月汉语（目前整个不丹只有6个中文导游）。他有6个弟弟妹妹，其中一个弟弟刚被公费送往印度学医。为了保护家族的佛塔，他在家乡盖起一座造价不菲的小楼。
      “为什么选择回到不丹？”
      “在韩国和中国都太忙，压力太大。”这位青年才俊的微笑里似乎有一丝同情。
【简单才是最不简单的】
      高海拔给了不丹和藏区一样饱和度极高的色彩，强烈的紫外线给了不丹人和藏区人民一样黝黑的皮肤，大小各异的五彩经幡一样在风中猎猎翻飞，虔诚的信徒一样沿着蜿蜒山路五体投地去朝圣，但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丢弃了“不丹不过是西藏的表亲”的想法。
      一旦你开始认真审视，便会发现，即使有着千般相似的表象和微妙的关联，不丹依旧不是任何地方的翻版，它是它自己。不丹如同宇宙里一颗遥远的小行星，按照另一套终极规律慢条斯理地运转。
      这套规律在我看来叫“简单”：不丹星球的自助餐品种不会引发你的选择困难症，也不至于饿着你；不丹星球的商店没有你争我斗的花哨招牌，童叟无欺的店家让你无需货比三家；不丹星球的世俗建筑都是直线条的白色石墙搭配斜线条的橘色屋顶；不丹星球的酒店只有两个档次：贵和不贵；不丹星球的车主不需要红绿灯或交通岗；不丹星球人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深信“向内求”的力量……
                
                
      我们的司机柯桑是一位典型的不丹星球人，如果不是因为几年前“游客陨石雨”的来袭，他此刻也许正和兄弟姐妹们在农田里忙活，或是在箭术场上和其他箭手一拼高下。28岁的他已经是个驾龄9年的老手，虽然只有高中学历，但在和游客接触的过程中掌握了流利的英语，沟通起来毫无障碍。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当然喜欢，这份工作很轻松，每天只要工作5到7小时。每天我都能看到不同的美景，和不同的人聊不同的话题。”
      “收入还满意吗？”
      “没什么可不满的。有些东西是没法用钱换来的。”
      “你会一直当司机吗？”
      “必须的。这可是金子般的生活，有什么理由放弃呢？我会一直干到70岁！”
      金子般的生活？我很难想象国内会有司机这么形容自己的工作。在这个不丹星球人身上，我看到了金子般的生活带给他的“正能量”：不管要起多早，多绕几座山头，多搬几件行李，他都有自己乐呵呵的理由。
      “难道你不想尝试别的工作？比如导游什么的？”
      “不想！当导游太复杂了，而开车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柯桑果断地回绝了我的建议。
      我不知道他对简单的热爱能否代表大多数不丹人，但我意识到，这种简单其实并不简单：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你都必须建立完善稳固的内部体系，才足以抵御外界的纷扰，找到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最佳平衡点。
      在旺地（Wangdue）附近的一个村庄里，一对不丹老夫妇用真实的生活场景呈现了同样的简单。他们有一幢总面积100平方左右的两层木楼，阁楼用来储备粮食，底层住人，家具只有必需的几款：佛堂下的藏式贴金木柜、巨大的杂物柜、老款玻璃门衣柜，还有一个可以当小床的老式箱柜。没有沙发，客人可以随意坐在地板或坐垫上。墙上除了历任国王和15位高僧大德的画像，便是男主人的各式奖状——退休前，他是个尽职的交通警察，现在他是个自得其乐的木匠。女主人是位家庭主妇，务农之余操持家务。屋内惟一算得上华丽的部件只有佛堂。他们看起来和他们说的一样无忧无虑。
                
                
【不入虎穴，焉得仁波切？】
      在不丹这片不乏神话的国土上，建筑是历史和传说最稳固的载体——不丹最神圣的佛寺虎穴寺（Taktshang Goemba）便是极好的例证。在山脚下仰望这座隐匿于云雾和狰狞山石之间的“悬空寺”，你就能明白为什么会有莲花生大士降妖伏魔、骑着飞虎降临此地的传说了。
      虎穴寺如王者般不可一世地凌立于悬崖之上，林间曲折得似乎没有尽头的土路让缺乏运动的人看着就脚软（你也可以选择骑马上山，但下山还是要靠自己），可对虔诚的不丹人来说，却是小菜一碟：僧人们如履平地，红袍翻飞鱼贯而过。即便是矮小瘦弱的老人、拖家带口的中年人，都有如神助，用凌波微步轻松地赶超你。他们的姿态和表情如此轻松愉悦，在坡地上摆开阵势开起野餐party，在山腰的观景平台上有说有笑地换上传统盛装——这些场面和我想象中的艰辛朝圣颇有区别，看起来更像合家欢度假。
      蜿蜒的山路时而隐没在密林中，时而被巨石劈出分叉，人和马匹共用狭窄陡峭的通道，激起些许尘土。沿途经幡层层叠叠地随风飘扬，有些甚至横跨山谷，挂在那些看似人类不可能到达的地方。
                
                
      “这些经幡是你们用箭射到对面山上去的吗？”联想到不丹无处不在的箭术比赛，我不禁有此一问。
      “不是，是一边走路一边绕上去的。经幡离天空越近，就越能将心愿带给神。”此时财旺不再惜字如金语气变得郑重而崇敬。
      经过充满艰辛和仪式感的两个多小时跋涉，我们终于抵达山顶。在庄严的法号和诵经声中，“不丹麦加”神迹般从云雾中显露出壮丽的真容。不丹人相信，在虎穴寺禅坐一分钟，抵得上在其他寺庙修行数月。
      除了为不丹人民带来佛教信仰的莲花生大士，不丹“国父” 夏尊•阿旺•朗杰（Shabdrung Ngawang Namgyal）也曾在此修行。这位高僧抵达之前，不丹虽然已经信奉佛教，但各个教派同当地的部落势力结合，导致各据一方的混乱局面。1616年，这位伟大而智慧的领袖战胜了各方挑战，打败了外部势力的数次入侵，在精神上统一了不丹。他编纂法典，重整山河，发展水利，提倡商业，改善民生，被不丹人民尊为“法王”。
      我们沉浸各自的冥想中，向来淡定如佛的财旺突然急匆匆地赶来：“宗萨仁波切来了！”
顾不上多问，我们跟着财旺，和一群消息灵通的信众一起疾走了几步，果然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穿着红色僧服和羽绒马甲的宗萨仁波切本人。
      我们勇敢的摄影师走近他，用英语和他打招呼，告诉他我们是从中国来的，不久前我们的同事采访过他。
      宗萨仁波切闻言，热情地和我们握手，又仔细看了看一身不丹装扮的摄影师：“唷，原来你不是不丹人呀？”
      摄影师赶紧摇头，和财旺相视一笑——摄影师身上的土布格子短袍和黑色长筒袜是财旺一手置办、亲手为他穿上的。
      “啧啧。你穿了内裤吗？”宗萨仁波切发问，带着一脸标志性的坏笑。
      “穿了穿了。”
      “真的？我来检查一下。”宗萨仁波切不依不饶，作势要撩开他的短袍。
      摄影师羞涩地闪避，周围的人们哈哈大笑，包括向来缺乏表情的财旺。
      宗萨仁波切很快就被人群卷走了。以我们世俗的眼光来看，这位仁波切不像宗教领袖，更像一个入世的明星：拍电影、出书，戴着假发和胸罩在香榭丽大道上招摇过市；然而在不丹人心中，这位本地产的仁波切虽然离经叛道，却极具魅力、功德无量。他在全世界用独树一帜的方式弘扬佛法，还在印度为不丹的比丘尼（俗称尼姑）提供了佛学院——目前不丹没有女性佛学院。
      我们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盘着发髻、穿着中式古装的中国美女，她是跟随宗萨仁波切来到虎穴寺修学的7名中国学生之一。同行的一位学者抓住机会，一连问了她好几个问题，最后抛出一枚重磅炸弹：“仁波切会回答你们关于双修的问题吗？”
      “他很有智慧，会根据学生的根器来回答。对根器驽钝的学生，他会回答三个字——空行母。”
【“疯僧”引发的不丹四大怪】
      和所有稍微做过功课的八卦人士一样，我们对不丹最著名的“疯癫圣僧”朱卡库拉（Drukpa Kunley）念念不忘。在史实夹杂传说、令人头大的藏传佛教体系中，这位“不丹济公”无疑是我们最容易进入的切口。
      财旺带我们穿过一片风光如画的梯田，用卡通阳具装饰外墙的民居，来到切米拉康寺(Chhimi Lhakhang)——为纪念这位怪咖喇嘛降伏恶魔而建的寺庙。如今这座寺庙被当地人视为极其灵验的送子观音庙。
                
                
      配合寺庙里的镇妖塔、壁画和财旺的讲解，我们像看电影般进入了朱卡库拉的传说：这位来自西藏的喇嘛自幼在严谨的宗教氛围中长大，受到诸多高僧教诲，25岁开悟，带着弓箭开始云游生涯。他倡导打破所有社会习俗，鼓励信众以开明的态度传授佛法，甚至通过酒肉声色的途径传教。时至今日，他的传说演化为“不丹四大怪”： 国兽塔金（Takin，即羚牛）；国术射箭；阳具门神；夜猎（Night Hunting）习俗。
      相比于科学理性的解释，不丹人更愿意相信塔金这种羊头牛身的动物是朱卡库拉施展法力，用牛和羊的骨头创造出来的。
                
                
      受到朱卡库拉用箭传授智慧的传说影响，不丹男人都极爱射箭，以至于这项运动成为官方认可的国术。在核武器都不稀奇的21世纪，弓箭这种早已无用的冷兵器被演绎成增长智慧和武能的工具，大约也算不丹的一大创举吧。
      朱卡库拉以强大性能力降妖伏魔的传说，使得不丹人相信，阳具拥有辟邪的魔力，因此几乎每家每户的外墙、门楣上都有阳具造型的壁画和装饰物（另一种委婉的解释是，不丹文化认为嫉妒是不妥当的，以阳具装饰门窗能够阻止别人窥视，避免攀比和嫉妒）。
      关于在不丹东部——旺财的家乡——盛行的夜猎习俗，最具发言权的财旺却一笑而过。也许是因为这种习俗现在饱受质疑吧。根据第二手资料，可以推断夜猎类似于一夜情或走婚：年轻男子如果能在白天获得心仪女子的青睐，入夜之后就可以偷偷潜入她家“履约”（你懂的）。如果男方留下过夜，那他就有责任娶女方为妻。这一切都因为朱库卡拉，他是不丹男人争相模仿的对象，而传说中的他恰好风流成性。
      放下传说，回到现实中的不丹，我们发现不丹人虽然会在传统文化和现代观念之间左右摇摆，但并未迷失自我。孩子们和姑娘们在“大柱”壁画和巨型木雕前依旧一脸坦然，稍具商业意识的工艺品店主甚至会为自家墙上的“大柱”画上长睫毛的大眼睛，招徕好奇的潜在买家。
                
                
      在帕罗，我们满以为这个不丹最繁华的城镇之一会有丰富的夜生活，便要求见识一下当地人爱去的夜店。财旺把我们带到了一个“Live Music House”。进地下室一看，心当下就凉透了：这不是我们上世纪80年代的小歌厅么？昏暗的灯光下，两个穿着旗拉的年轻女孩在简陋的舞台上跟着背景音乐轻声哼唱，一边做着疑似当地舞蹈的小幅度动作。她们端庄的服饰和矜持的舞蹈看起来更像一种神秘的宗教仪式。台下的观众不多，除了3位好奇的西方观光客，就是六七个当地小伙子，心不在焉地喝啤酒聊天。
      “我们到了廷布会看到高级一点的夜店吗？”
      “高级不了多少，顶多是两个演员变成四个吧。”财旺眨巴着眼睛宣布。
      “可廷布是你们的首都啊！”
      财旺懒得接茬，只是不停用手指头向我们比划：从2到4！
【Hello，不丹“中南海”】
      1914年，《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一篇报道《云中城堡》翻开了不丹历史上奇妙的一页，它首次为世人揭开了不丹王国的神秘面纱。
      一个世纪过去了。这些耸立于云间、雄伟庄严的城堡——宗堡，依旧是外来人了解不丹文化最直观也最重要的钥匙。
                
                
      它们大多建于扼守交通要道的山崖上，最珍贵的河谷平坦地带，或城市的核心地区，将世俗和宗教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置身其中，你便能明白政教合一的字面含义：在高大院墙的围合中，中心高塔“乌策”（utse）将宗堡划分为两大区域。一侧的庭院是佛殿和僧人住房，另一侧庭院则属于政府官员及差役。高耸的中心塔是喇嘛高僧的居所，体现了宗教的崇高地位。宗堡既是不丹人世俗生活的中心，也是宗教生活不可或缺的重镇。虽然虔诚的不丹人家中都设有佛堂，乡野间处处有供人祭拜祈福的佛塔，但在重要的节日，只有寺庙和宗堡的广场才是神祗和凡人最佳的沟通场所。
      在20个宗堡中，帕罗宗堡（ Rinpung Dzong，又称日蓬堡）、廷布宗堡（Trashi Chhoe Dzong，又称扎西曲宗）和普纳卡宗堡（Punakha Dzong）是最重要的3座。按照帕罗-廷布-普纳卡的游览路线，你可以逐渐接近不丹的皇权和神权核心。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它们分别是不丹的“埃菲尔铁塔”、“中南海”和“太庙”。
      建于1644年的帕罗宗堡恐怕是不丹最知名的宗堡——作为不丹建筑的典型代表，贝托鲁奇的电影《小活佛》和梁朝伟、刘嘉玲的婚纱照都曾在这儿取景。沿帕罗河谷向东南行驶一个多小时，便能抵达不丹的心脏廷布。
      和天然宁静的帕罗相比，廷布算得上繁华喧嚣，更具现代气息，但也更粗糙拥挤——你能看到钢筋水泥和玻璃墙组成的楼房（最高的楼房只有6层，不丹法律规定世俗建筑的高度不得超过宗教建筑）、全不丹惟一的交通岗（纯属摆设）；跨国品牌有且仅有星巴克和麦德龙；尚未发育完全的广告招牌行业开始迫不及待地用粗陋的技术招引人们的目光……如果不是因为廷布宗堡和降旗仪式的存在，我简直要怀疑它不过是个努力模仿皇城的大村镇。
      感谢外冷内热、心细如发的财旺，我们赶在廷布宗堡的政府人员下班前，隔着低矮的围栏观看了不丹特色的降旗仪式。除了常规的仪仗队，不丹的降旗仪式还有了4位成员：一位红袍高僧，3位穿着不丹古代宫廷服饰的年轻女子。这或许是世界上最具穿越剧气质的降旗仪式吧。
                
                
      仪式结束后不久，穿着帼和旗拉的公务员们（他们的工作服也是不丹传统服饰，不同的是他们肩上多了一条“大围巾”）从栏杆的某个缺口鱼贯而出。财旺拿出一条“男公务员同款白色粗布大围巾”，郑重地围在腰间和肩膀上，又替穿着帼的摄影师围上一条。这是在干啥？
      “公务员下班了，我们可以进去参观了。”我们莫名其妙之际，财旺宣布道。
      “你们为啥要围围巾？”我边走边问。
      “这相当于领带。为了表示敬重，穿传统服装进宗堡必须穿全套。”
      难怪之前财旺要求我换掉身上的旗拉——我的着装不够正式，少了一条“女公务员同款绣花大围巾”。
      这里是不丹中央政府和最高僧团所在地。和帕罗宗堡相比，它更巍峨大气：主体建筑共7层，每层4-6米高，被近10米的高墙包围着。走在桃李盛放的庭院，似乎能听到数百年历史的回响。高大的乌策照例将庭院分为南北两部分：红衣僧人们在偌大的北院不急不缓地走过，对每个经过的游客回以友善的微笑；而南院则是现任国王和政府机关的办公区域，因为到了下班时间，这儿只有十几名游客。
      出了高墙，财旺朝围栏外的河边随手一指，说：“那边是国王住的地方。”在那片低洼中，我只能看到几块带着金顶的橘色屋顶。我伸长脖子，希望找到想象中戒备森严的深墙大院，但只发现了一道象征性的低矮围栏，一只猫正好敏捷地钻过去。
      “你们的国王真住这儿？这也太低调了吧？”
      “会吗？”财旺波澜不惊地说，“国王和我一个朋友还是小学同学呢。”
【至圣之地】
      在我们离开不丹前，事实再次向我们证明了这种小国寡民的低调。我们在机场停车时，财旺突然指着前方的一辆车说，那辆车属于国王的一个远亲，理由很简单：看车牌号，以BHU开头的都是皇室成员使用的，最末的三位数则体现了车主和国王的血脉亲疏，数字越小和国王关系越近，比如，国王的弟弟妹妹使用的号码是002、003……
      这就是不丹。没有大张旗鼓的护送车队，甚至没有鸣笛让道的特权，皇室用车和民众用车的区别只体现在车牌号的3个字母上。如果非要举出一个反例，恐怕就要到普纳卡宗堡了，因为那儿有一座只有国王和国师可以进入的佛塔，连王后都不能例外。
                
                
      作为不丹的旧都心脏，普纳卡宗堡比廷布宗堡更显庄严神圣。穿过一条55米长的廊桥之后才算正式进入普纳卡宗堡。它是三进庭院，比其他宗堡多出一进，前院里一棵壮硕的菩提树和一座巨大的藏式佛塔令人肃然。财旺轻车熟路地带我们穿过一段幽暗的通道，来到后院。豁然开朗，阳光大好，一大群红衣僧人正从对面的大殿里蜂拥而出，在白色的院墙间掀起一阵阵藏红色的浪花。
                
                
      我们脱鞋，推门，潜入，生怕打扰了还在收拾法器的僧人们。殿内竖立着54根雄伟的巨柱，全以技艺精湛的镀金镂花，雕刻铜皮包边。大殿供奉的的圣像分别为释迦佛、莲花生大士和不丹“国父”夏遵法王。圣像前面，分别是国王的宝座和国师的法座（他们本人不在的时候，僧人就用他们的照片代替）。大殿的角落里有个上锁的巨型铁柜，据说里面收藏着珍贵的不丹佛教手稿、佛教名人名册和莲花生大士的巨幅唐卡。
      出了大殿，左侧一座高大的鎏金佛塔颇显神秘。财旺说，这儿便是供奉夏遵法王法体的地方，只有国王和国师才能进入的至圣之地。
      有那么一瞬，宗堡里浓重的宗教氛围突然击中了我——那是一种传说和现实交叠的奇异感，一种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当我从宗堡里出来，看到河边放牛的农妇，放学回家的孩子时，我恍然意识到：在不丹，俗世和神权、日常和神圣的直线距离不过100米。这100米和我在不丹6个日夜相加，所得到的总值，也许就约等于人们常常挂在嘴边，却未能亲眼得见的所谓理想国。
                
                
——————————©本文发表于《Across穿越》2013年4月刊.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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