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S. Thomas: Gifts

包同学前日来科克城，赠我一本R. S. Thomas诗选，浅灰布面，纸张厚实。我原本孤陋寡闻，又懒于探索，非得要别人介绍才发现一些好东西。包同学喜欢这位神父诗人的神学造化和神秘倾向，而我却对他诗歌中无法回避的两个主题——一种原始的与世隔绝和艰辛乱世中传统流失——特别感同身受。而且他有相当多的诗歌是以我一直欣赏的极简的基本词汇写就的。在此草翻一首：
Gifts
From my father my strong heart,
My weak stomach.
From my mother the fear.
From my sad country the shame.
To my wife all I have
Saving only the love
That is not mine to give.
To my one son the hunger.
给与
父亲留给我坚强的心，薄弱的胃；
母亲留给我恐惧。
悲伤的祖国留给我耻辱。
我把一切都给了妻子，
除了我不曾拥有的爱情。
给独子，我留下饥饿。
每一种语言里最基础的词汇往往携带着最丰富的内涵，它们是最初的定居者带来用以构造生计的砖瓦，可以追溯到神话中的过去。这些基础词汇有一种直截干净，未曾开化的美，指向人性深处，脱去层层概念的束缚回归到现象本身。Heart 和hunger这样的基础词汇在日常语言中组成众多的习语，可以具有丰富的涵义，但这两个词本身指向的又只是纯粹的现象：没有“心碎”，没有“开心”或“心急如焚”，只呈现一颗强壮的跳动的心脏。有意思的是诗人晚年患心脏病并因此在87岁去世。
用基础词汇写成的诗歌很难翻译，因为译者太容易不自觉地给予自己的经验从一个特定方面介入词汇，结果用片面的理解把它束缚起来。以标题为例， Gift最常见的意义是“礼物”，一种不以交换为目的的转让，通常以促进缔结双方其他关系为目的。汉语“礼物”更带有一整套礼制文化的阴影。这首诗里gift显然不是，或者不止是这个意思。通观全诗，我们一般会认为这种代代相传应该被归纳为另一种转让，即继承或遗赠（heritage/inheritance/patrimony）。但这些词都明确地限制了gift的意义。我们只能回到词源去理解这个古老的英语词。Gift，古英语已存在该词，来自更早的*geftiz，基于*gebanan“给”，后者覆盖了社会生活几乎所有的方方面面。全诗里出现的唯一一个动词实际上就是这个give。作为名词的*geftiz，古英语gift, 古诺斯语gift等等，最早是被用在“订婚信物”或“彩礼”的意义上，跟婚嫁、继承有关，也契合本诗的主题。英语的gift（gifted）同时还有与生俱来的意味。因此我们不妨说gift这个基础词在这里回到了它单纯而模糊的原意：从手到手，从血到血，代代相传，历百万年而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