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十年 见字如面

    致我的十七岁。
  我在同一间房间，同一张床上醒来，甚至用的是同一条床单。秋天的阳光特别惹人，透过薄薄的窗帘漫在屋子里。昨天换下的衣服懒散地搭在椅背上，上面每一条皱褶都依然清晰。我在抽屉里翻箱倒柜找一条配毛衣的项链，发现自己27岁的人了，除了褪色的铜手镯和卡通塑料耳环，竟连个像样的首饰也没有。 那些旧物，还是你买的。
   就坐在这漫身的秋日晨光里，我想起了你戴着它们的样子。象牙色的塑料椭圆形胸针别在三五十元一件的毛衣上，玛瑙红的长颈鹿耳环垂在从未经历过离子烫的头发间，还有缠在手腕上五块钱二十个的细银镯子。现在回想起来，光芒万丈，举手投足都是诗。我还翻出了你最喜欢的几个皮夹子，有印花布的有软塑料的，都脏了旧了发粘了。我知道你不同意，但抽屉里实在放不下，我做主把它们扔了。现在我用的，不是prada就是lv。
   那么多年没见，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岁月它容不得你多想，拿走的都是你最宝贵的东西，塞给你的全是你不想要的遗憾。
    1、你拼命拼命努力，每天做八套考卷的力气没有白花，你如愿考上了第一志愿的那个大学，随波逐流拍脑袋填写的那个专业后来决定了你的下半生。我现在一直很后悔，当初没让你把化学系或者中文系的位置往前挪一挪，你哪里是做金融的那块料呢。交通大学很大，不浪漫。以至于你考上后，外婆一直担心一个女孩子家以后去做交警会不会太累。交通大学里载满了桂花，可是我觉得香味都比不上老风华操场角上厕所门口的那株。对了，有件事要警告你，大学别那么混，好好修学分，守着那么大个图书馆没好好看上几本书是我现在最遗憾的。
    2、李子结婚了，儿子也出生了，我还当上了干妈。我们现在还是经常联系，虽然没能和你们俩那样每天同进同出了，可是她每天早晨来我家厨房叫我上学的样子，还是历历在目。我参加了她的婚礼，他老公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胖墩墩很可爱也很可靠。李子做事总是四平八稳，偶像剧看得比你多，还珠的剪报收集得比你齐，大学加分比你拿得高，嫁人也比你嫁得早，这些你都得学学。高爽和那时没啥变化，模样身段和换男友的频率，都没啥变化。我也不知道她咋保养的，头发和心态，都特别黑亮。张耀也结婚了，老婆怀孕也就是几发子弹内的事吧，有时候晚上看到他们房间的灯开得幽幽的，估计就在忙这事儿。对，他们结婚了还住老地方，只是不像你们俩还能在自行车库碰见了，他也不穿那身大得吓人的校服了，还是驼着背，只是笑容里的狡黠看不到了。老抠也快结婚了，也就下个月的事，新娘特别年轻漂亮，身段好得和T台截图似的。老抠的第一任女友我也见过，那时他们俩登场总是身子贴得紧紧的，三四年了我连那姑娘的右胳膊都没看到过。怎么说呢，他的几个女友到老婆，倒是越来越像他以前暗恋那个冰山美人了。
    3、咱爸妈一切都好，至少身体上看起来一切都好。我没你那么孝顺，你是他们的骄傲，我已经不是了。爷爷一度曾病危，现在都缓过来了。奶奶和外婆都好，外婆还常嚷嚷着要吃必胜客。但外公走了。我参加了生平的第一次葬礼，然后花去三年时间才把自己的生死观给纠正过来。所以人家说，日子过得不顺就去火葬场逛逛，是有道理的。
    4、工作方面，我倒是完成了你的理想。像个白领似得每天踩着高跟鞋出入高级写字楼。我也不好说你幼稚，现在看看，你比我成熟，要是一开始我就抱着现在的理想生活，估计肚子都填不饱了。有件事倒是挺欣慰，说出来你也不要不高兴，我觉得我比你漂亮些了。你也别一心想着读书，穿衣打扮还偷偷摸摸的，爱美怎么是羞耻呢。你要是早开窍几年，也不会连个早恋都没有弄得自己一直抬不起头了。
    说是十年，其实脸蛋没变、身高没变、身材没能再发育、连胸罩大小都一样，可往镜子前一站，楞逼自己都不能承认还年轻了。你记得你攒下的坏毛病么，一伸手能把脸上的痘痘挤得血肉横飞，睡个两觉后长出的新肉却比原来的还白嫩。现在坏毛病还在，长肉的速度缓透了。挠个蚊子块的痕迹都能留一个星期。都说过了25岁就是个坎，回头看看，还好有个坐在抛物线顶端的你在微笑。
    你后来病过一场，挺绝望的那种。我那时候也没经历过多大事，看着化验单子直发蒙，要是把当时心里的恐惧都拿出来，估计能摆一桌满汉全席。还好你也别怕，查出来了，往大里说那是溶血症，往小里说就是不能吃豆子。医生说那根本不算病，满大街一抓一把尿里带红血球的，就你最当真。不过现在想想还真要感激这个豆子病，熬夜喝饮料吃垃圾食品那些坏毛病全改了，我粗略算了算，豆子病起码延长我五年阳寿，你说是不是塞翁失马，愚公移山呢？
    东拉西扯说了那么多，丑媳妇还是要见公婆的。惭愧告诉你，我还没成功把自己嫁出去。就说你爱情小说读太少，成天看什么灌篮高手乱世佳人，都给我弄了点啥乱七八糟的择偶观。父母为了这事没少埋怨我，所以我说我没你孝顺了。那个初恋男友，现在看看和那个你最瞅不上的ashley如出一辙。那场恋爱糊里糊涂谈了好久好久，其实结束没多少月，可似乎内容都回忆不起来了。我没法告诉你他的音容笑貌，让你避开他。你也知道，你是需要这么个青年男教师给你上一课的。总要有个伪，才能辨别真。
    多吃了点饭，多走了点路，多流了点眼泪，多喝了点药。现在回头看你，还是羡慕地跟看个沾满绒毛和露珠的水蜜桃似的，重话都不忍心说一句。那个迎着沾满桂花香气的晚风，骑车回家的胖姑娘，如今拥挤在地铁人海中，努力护着短裙不被猥琐大叔揩油。我没成啥大器，不像你，满身的荣誉和光环，我连想想都要眯着眼。好在每天的日子都过得挺带劲，我花了心思走了弯路费了力气才发现，生活是个需要主动的活计，坐着想就是干着急。不起身扬手去摘取，那果实永远还在树上，没准一会就到了别人手里。有些道理听起来很老土，可世上真的怕就怕认真二字，花心思地过日子，就真的会比较有滋有味，哪怕结局无法改变，风景也是不同。你知道我从来不是个图结局的人。
    为了死前不至于太遗憾，我整了不少爱好来折腾自己。你一定想不到我竟然把个姑娘按到浴缸里撒上花瓣拍下照片还上了新浪网的头版。我拍了好多好多年少青春的面容，好多好多天真无辜的回眸，无不美好得想让人把那气息揣进口袋按进皮肤里。在那几百几千张照片里，我总是幻想某次快门响起后影出的是你的样子。但你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终难再现。一别十年，满纸思念。你用力用力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样子，一直深深印在我脑海，让我一刻不敢懈怠。怕一个不留神，错过了岁月无处抱憾。
    你喜欢吃的薯片和海苔，还有肯德基和炸猪排，我都还坚持吃着；你爱听的李玟刘若英，我也时不时单曲循环；你那时候半夜看到流泪的小说我已经放起来了；你偷偷藏起的男生纸条，我因为无法回忆男主角是谁而扔了。你那时候常幻想以后会出现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无条件疼你宠你，和你吹一样的牛做一样的梦，用他的袖子给你抹眼泪擤鼻涕。我和你一样，还在等他。
     啰啰嗦嗦说了那么多，其实就想告诉你，趁着年轻，闭起眼睛使劲挥霍吧。十七岁的太阳，天大的事儿也能晒化。还是那句话：肌肤与你，无尽可能。生活的沉重，都交给我。
      余不一一
      后会无期
      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