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面

      中午下楼吃炒面，收小票的女服务员跟抻面小哥在吵，面红脖子粗，抻面小哥嚷嚷着你他妈的敢不敢过来，女服务员放下计算器，径直走过去，小哥的脸马上切换成讪笑，假装推挡几下，继续忙活手里的活计，舒展双臂，把柔软的面团抻成无数条平行线，再瀑布般垂入锅里，在沸水里游弋荡漾。
      每天中午，这里都有人喝醉，把空瓶在油腻的桌子上一字摆开，炫耀人生的另一种方式。读高中的时候，曾目睹过真正的酒客，也是在抻面店里，面前放张小碟，里面装着一颗半卤蛋，桌子上是十几个空瓶子，他头发蓬乱，黑着脸，难掩憔悴，抬起头看我们一眼，举起瓶子又是一口。
      我和朋友当时还在说，喝这么多酒，我们以后不会也这样吧。世事难料，没过多长时间，梦想成真，我们喝得最凶的时候，提起某家馆子，说的不是吃没吃过或者菜的好坏，而是有没有吐在那里过。
      继续说今天中午，我端着炒面坐下开吃，旁边一个大哥喝多了，红着脸拍拍我的肩膀，面目慈祥地问我：老弟我抽根烟你不介意吧？我连忙摆手说没问题您随意。这个状态我很理解，有时候喝高，反而更加礼貌，心中的爱也多了起来，轻盈了起来，想把它颁发给身边的每一个人，不管你接不接得住。
      但更多的时候，残酷与不幸也被放大，到自己不能承受之地步。某年的春节前夕，记得那天应该是小年，卖鞭炮的刚刚出摊，地上的雪结成黑色的冰块。我走完亲戚后继续跟朋友去喝，小馆子，一共四个人，喝高是肯定的，有人已经开始反复对折筷子，讲述自己跟父亲之间的冲突和不可调和，少年寻找仇家，老生常谈。我进去时，他正在进行深刻的自我剖析，他说，操，我爸除了喝酒啥都不干，但是为啥，为啥我在他面前却总是这么软弱，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脱胎换骨的失败者，头顶乌云，羞耻地躺在窄暗的人生格局里，对未来束手无策，任其摆布，也算是命运一种。挣扎无效且没必要，极目而视，眼中全是苍凉，身处其中，惟有借酒抒情取暖，试着进入另一种生活。敖老师有首歌名字起得好，这种事我碰到过很多次。
      从饭馆出来已是半夜，看见路对面的鞭炮摊位还在，我们便把兜里的钱全掏出来，换成火药和凶器，把它们挂在裹着冰凌的树枝上，猛吸口烟，小心地点燃，它们绽放得太难看了，火光冷硬，响声干燥，仿佛上个世纪的滞销品，枯竭过时的生命。但在整条大街上，只有它与我们枯坐交谈，除夕将至，我们不得不再次面对自己的滑稽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