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幸福呢？

      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一家人住在一个院子里面，虽然是南方，却是类似北方的四合院。邻居间往来颇多，气氛融洽。我生下来的时候天上也无异象，但是对门老大爷蹒跚而出，捧着我的小脸一阵端详，曰：此子有文曲之相，他日可读研究生，可单名研。家父以为然，从其议。但是，相比读书，我更早崭露天份的是吃喝，喜吃肉吃蛋喝奶，家里当时却是一穷二白，在我小时候能记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生活和锅里都很小清新。一周见一回猪肉，鸡蛋也不多见，至于奶粉算是奢侈品。其实那时候印象里面并没有奶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糊糊，有点奶妹儿，多少年后想起来，也不知道当时到底吃的是什么。
      俗话说：“女孩富养，男孩穷养”。不管我的父母是不是有心为之，我就这么成长起来了。小时候个儿小，瘦，还挑食，总不爱吃菜，但是对零食却是来者不拒，无奈父母手头卡得紧，便没有多少零用钱。那时候酵母片是我的最爱，因为口感好，吃起来像饼干，而且作为一种“药物”容易取得。妈妈每次带我去看医生的时候，总是愁容满面，说这孩子胃口不好，不爱吃饭，您给看看。大夫便装模作样盯我半响，随之翻翻白眼，掐起个兰花指，期间嘴唇还上下翻动，似乎念念有词，沉吟片刻后：那开点酵母片吧。拿着一瓶酵母片回家，我隔天便证明了大夫的英明：那瓶应当每日六片、一个月吃完的酵母片已经见底了。这是治好了我的挑食症，不过治好的仅是挑食症的一种，至于挑其他食的毛病，自然还在。除了酵母片，我对其他特定药品也有偏爱，如果说神农尝百草，那我也算继承了点他老人家的衣钵，而且吃出了心得，比如块状的板蓝根冲剂比较甜，带点草药味道，可以干吃，一次用门牙摩一小块下来，含在嘴里慢慢品尝，或者也可以泡水当饮料喝。除此以外，我对各种佐料有天然的嗜好，家里第一次买来鸡精后，居然也让我干吃掉了小半包。
       玩具也很简单，家里其实是舍得教育投资的，虽然家境不宽裕，但是我买书的要求总是可以得到满足。但是，在孩子的世界，书的重要性总不及玩具。那会儿路子野，家里其实是放养。一次在上学的时候，和几个小伙伴在单位的路边捡到了一盒塑料套子，比起橡胶气球来更有弹性，能吹很大，而且灌上水能当水袋玩，我们就这么一路玩到了学校，想来当时必然路人侧目甚多，多年后我知道了那盒套子的学名。其时我有着得天独厚的玩乐场所：单位的工作车间，就在家属院边上，各种重大的脚手架、吊车、电焊、集装箱、榔头扳手到处都是。一年四季各有固定的节目，冬天大抵是捉迷藏，曾经一次为了躲得严实，我爬到了一个集装箱里面，躺在各种机械部件里面睡着了，醒来已是天黑，见没人找我便拍拍屁股回家吃饭了。春天是放风筝，风筝在一阵高飞后往往容易挂在周围的电线上，春天结束的时候家周围的电线上便挂满了哀怨。夏天是夜观天象，那是我一辈子做过的最浪漫的事情之一，在工地荒废的空地上，找一片草垛子，躺下，待到深夜，那时候漫天便都是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耳边还是蟋蟀和各种昆虫的和旋。秋天，便是偷菜的时节.......
      我就这么有惊无险地长大了，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上了大学，毕业，工作。然后慢慢得到我曾经想得到的东西：学历、职业还有金钱。我就和那些雄心勃勃的年轻人一样，揣着热情、信心和那张凝聚了多年寒窗苦读的文凭，一脚踏进了激流翻滚的时代大潮中。
      和所有庸俗的肥皂剧一样，现实总是多曲折，尽管这种曲折很可能不会是你EX大着肚子闯到你的结婚现场告诉你孩子是你弟弟的但她还爱你。在各种坑爹的现实中人总是潜移默化，总会有一些人摆出过来人知心大哥大姐的架势谈经验，长久之下，人竟然变得面目全非，有时候面对镜中形象，大有虚幻之感。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情，只能是带一个女孩子去看电影、送她玫瑰花，而不是拉着她去草地上透过PM 2.5的空气数星星；我能想象的最大的冒险，是在下班高峰期间，面对地铁里面的人潮滚滚，一咬牙加入这场上车橄榄球赛；我也还想着春天再放起风筝，这是个大风天，怕是会把风筝吹到外太空而不是电线上面做哀怨；我还想着酵母片的美味，但是每次去餐厅面对山珍海味都已经索然无味......
       仿佛我的生命中最开始才是精彩满溢，我提前把葡萄田里面最好的葡萄吃了。每次这么一想，我总是醋意盎然，不由得暗然嫉妒那个10来岁的小鬼，浑身上下都是土，脏兮兮的双手，还有点鼻涕，但是一天到晚总是不知疲倦的奔跑和呼喊。
      我开始觉得这是社会问题，这个大城市撕扯了人性，让人异化，造就了人们的不幸福。后来一想这也挺扯淡，属于2B青年的定性思维，嫖客找小姐无法勃起能说小姐吸引力不够么。与其说社会，不如说说自己。
     我自己生活的并不如看起来的那么好，是因为我总在意商场门口那块“穿拖鞋和背心不得入内”的招牌；是因为想着今天的衬衫要配什么领带的纠结，是因为我在想昨天老板那句话到底是不是双关，表达对我工作的不满意；是因为我见到陌生人的时候，总习惯想这个乞丐是不是骗子，于是脸上便不由露出警惕和厌烦；是因为我见到一好看的姑娘总忍不住看看她身边的男伴，然后感叹好花都让猪拱了；是因为我每天总是下意识的看表，排工作，急行军似的忙碌......
      在生活这个清单上我有太多的“在意”项了，我理解它们形成的原因和它们存在的理由。它们是作出很多选择时候的副产品，因为生活不是CCAV，不是人民日报，也不是含泪的总理会握住你的手，总能保证即什么什么又什么什么。生活让人作出选择，也在塑造人，它很多时候像邻居老太太一样可亲，让你感觉和蔼美好，很多时候也像胡同口卖烧饼的小贩一样务实刻薄：你总得为自己获得的付出代价，或者是物质上，或者是思想上的。
      
       所以幸福这个问题没有那么复杂，其本源在于回答：个人选择什么作为幸福？
       生活待我们不薄，一开始就告诉了我们游戏规则：去选择，得到一些，放弃一些，没有人能够拿走全部。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这是一种选择。野比和哆啦a梦大冒险，也是一种选择。这是个公平的事情。毕竟，不管现实如何，我们都有选择的权力。
      
      我想了想，还可以再列一个单子，在这个单子上面的，不应当被规则说束缚，不应当被所谓的过来人经验所蒙蔽，不应当为了逢迎而失去原则，不应当为了符合社会观念而忽视自我。在这个单子上：至少，应当有穿着拖鞋进五星级饭店的勇气，去他妈的势利眼和保安的劝阻；至少，应当尝试笑着面对路人，应当给那些寒冬腊月中发抖的乞讨者一点钱；至少，对长的不漂亮的女孩子可以多关心一下，让他们得到点异性的关怀；至少，可以有开着车一路到大山深处，钻出来躺在山谷里面的激情；至少，应当按照自己的理念去坚持一些原则，因为这可以证明你的原则不是无原则........
      这个单子还可以列很长，这里面可以放进去人生的点点滴滴。现实既然想用世俗和无趣来羞辱，那么便可以用纯粹和无畏来还击。
      想来，这么一点点做的时候，我便离夏夜的繁星近了很多，西服革履的我，总能和那个十岁的我，并肩躺在草垛子上，一起数数星星，听听昆虫的仲夏交响曲。我会告诉他：小鬼，其实你挺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