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调症候群
四十年前,研究控制论的学者布兰德提出了一个著名问题:镜子前的变色龙是什么颜色的?不同领域的学者给出了不同的答案:有人觉得它会停留在进入镜子前的那种颜色上,有人觉得它会变个不停,还有人认为它会保持在一种特殊的稳定色上。但是显然,变色龙不会像薛定谔的猫一样既变色又没变色。所以虽然很难制造一个完美的实验情境,可以肯定的是大多数专家的预测都是错的。无独有偶,当年奥克斯罗德的多次囚徒困境实验邀请了全世界的计算机爱好者提交自己的方案,每个学科领域的高手都基于自己的理论设计出他们自以为最精妙的程序,结果却是只有极少量的几个策略被证明是成功的。由于我很喜欢社会学,我还伤感地发现社会学家提出的方案得分排在倒数。
在人文社科领域,正如上述两个例子所说明的,某种程度而言大部分的理论都是既有解释力,同时又是错误的。同样一场社运,可以用门槛理论阐述,可以用信任文化深描,也可以用创新扩散理论来刻画,甚至有些高手用热力学第二定律也能解释得像模像样,但是这并非等同于重现了事件本身。这跟高中语文老师讲解阅读分析是一样的,他比你优越的唯一一点,是手头攥着一份可以自圆其说的标准答案。甚至同样的模型,相似的解释框架,只要使用不同的数据库,都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这在民主转型的研究中简直太常见了。那些过高估计理论适用面的倾向可以被归纳为学术上的认知失调。
知网的数据库里到处都是“以叉叉学者的叉叉理论看叉叉事件对叉叉群体的影响”的论文,这多半是拿去骗保研混职称的,对这个世界的影响,注定只是又消费了一批纸浆。高中时,我会因为读了几本文化研究的书籍而心潮澎湃,放学骑车回家,感觉满眼都是赤裸裸的权力结构,顿时觉得这辈子不当哲学家真是对不起自己。这种对于全能式理论的期待直到两年前接触跨学科知识后才开始逐步改善。我慢慢意识到,学术,特别是社会科学,更多是创造一个对话平台,而非毁灭一种沟通环境。例如在看待人的身份问题上,了解标签理论并不赋予观察者更强的理解力,反而是熟知理论的人容易将思考固守在一个路径上。其实我所经历的也是一种认知失调:一旦你认定了一种解释事物的方式,就倾向于觉得全世界都能被你理论的慧眼所看穿。
存在于大众心目中的认知失调则更加常见。比如在中国,最流行的症候群之一是:总有人试图将你绑在权力结构的车轮上,你不是官二代的骄横,就是穷二代的心酸。绝大多数人虽然不是理论家,但是他们在内心已然构筑起一个对于社会结构的解释框架。你的一切行为,早就被恰如其分地填入了他人设定的模型里,必须符合众人对于社会的绝望预期。人的自主性被体制的泔水泼脏,任何打破刻板印象的努力都被视为虚伪。不管是向左还是向右,在这种抗争的初期,都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要把你塞回到属于你的文件夹中,感觉都有点像尺蠖效应了。五毛疯狗何其多,文艺二逼不缺货,总有一款适合您。
前几天看黄宗智关于隐形农业革命的书,我不懂农村经济学,却钦佩其见解的大胆,不为意识形态辩护,不回避政治正确的条框。黄老若长期身处国内,受到的攻讦大概会更加猛烈吧。我想体制最险恶之处,是用它的内分泌失调,孵化了作为个体的认知失调。从逻辑到话语,下层都有着潜在的复制上层的倾向,用单向去替代多元,用流氓来批判强权,极少有人能跳出制度框架看待问题。思考的成本过于高企,简单的模型则唾手可得,我们寻找着一切机会来强化自己对于社会二分的悲观判断。我们渐渐抛开了专业主义,忘记了就事论事,可能性上升为必然性,映照出一片犬儒主义的天空。
书里书外,充斥着认知失调症候群的幽灵。我们的奋斗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脱去这样一件幽灵的外衣。
PS此文为初稿,终稿刊登在《读立》杂志创刊号上。下载地址 http://115.com/file/e6mesa3p
在人文社科领域,正如上述两个例子所说明的,某种程度而言大部分的理论都是既有解释力,同时又是错误的。同样一场社运,可以用门槛理论阐述,可以用信任文化深描,也可以用创新扩散理论来刻画,甚至有些高手用热力学第二定律也能解释得像模像样,但是这并非等同于重现了事件本身。这跟高中语文老师讲解阅读分析是一样的,他比你优越的唯一一点,是手头攥着一份可以自圆其说的标准答案。甚至同样的模型,相似的解释框架,只要使用不同的数据库,都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这在民主转型的研究中简直太常见了。那些过高估计理论适用面的倾向可以被归纳为学术上的认知失调。
知网的数据库里到处都是“以叉叉学者的叉叉理论看叉叉事件对叉叉群体的影响”的论文,这多半是拿去骗保研混职称的,对这个世界的影响,注定只是又消费了一批纸浆。高中时,我会因为读了几本文化研究的书籍而心潮澎湃,放学骑车回家,感觉满眼都是赤裸裸的权力结构,顿时觉得这辈子不当哲学家真是对不起自己。这种对于全能式理论的期待直到两年前接触跨学科知识后才开始逐步改善。我慢慢意识到,学术,特别是社会科学,更多是创造一个对话平台,而非毁灭一种沟通环境。例如在看待人的身份问题上,了解标签理论并不赋予观察者更强的理解力,反而是熟知理论的人容易将思考固守在一个路径上。其实我所经历的也是一种认知失调:一旦你认定了一种解释事物的方式,就倾向于觉得全世界都能被你理论的慧眼所看穿。
存在于大众心目中的认知失调则更加常见。比如在中国,最流行的症候群之一是:总有人试图将你绑在权力结构的车轮上,你不是官二代的骄横,就是穷二代的心酸。绝大多数人虽然不是理论家,但是他们在内心已然构筑起一个对于社会结构的解释框架。你的一切行为,早就被恰如其分地填入了他人设定的模型里,必须符合众人对于社会的绝望预期。人的自主性被体制的泔水泼脏,任何打破刻板印象的努力都被视为虚伪。不管是向左还是向右,在这种抗争的初期,都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要把你塞回到属于你的文件夹中,感觉都有点像尺蠖效应了。五毛疯狗何其多,文艺二逼不缺货,总有一款适合您。
前几天看黄宗智关于隐形农业革命的书,我不懂农村经济学,却钦佩其见解的大胆,不为意识形态辩护,不回避政治正确的条框。黄老若长期身处国内,受到的攻讦大概会更加猛烈吧。我想体制最险恶之处,是用它的内分泌失调,孵化了作为个体的认知失调。从逻辑到话语,下层都有着潜在的复制上层的倾向,用单向去替代多元,用流氓来批判强权,极少有人能跳出制度框架看待问题。思考的成本过于高企,简单的模型则唾手可得,我们寻找着一切机会来强化自己对于社会二分的悲观判断。我们渐渐抛开了专业主义,忘记了就事论事,可能性上升为必然性,映照出一片犬儒主义的天空。
书里书外,充斥着认知失调症候群的幽灵。我们的奋斗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脱去这样一件幽灵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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