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的早点

                
                
    自打上班起，正儿八经吃一顿早饭就成了一种奢望。头三年几乎是不吃早点的，后来年岁稍长，自觉长此以往不是善策，恐有羁患胆结石之虞，而每天上午空腹灌进去几杯酽茶，好像无异于自戕，这才开始用面包牛奶之流聊以打发。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在武汉住江汉路的时候，离公司只有五分钟路程，可以从容地吃一碟煎包，喝一碗米酒后，踱步入写字楼，在北京是没这机会了。
    作为一个长江中下游人民，要说哪里的早饭最讨肠胃欢喜，还是非家乡出品莫属，没有之一。安庆的早点种类繁多，南北款式皆有，几乎没有我不喜欢的。刚上学的年纪，早上总是揣着两毛钱出门去，走过一座桥便是早点铺，一边是馄饨包子烧卖汤面粉丝，一边是大饼油条锅贴饺发糕，热气腾腾，人头攒动。最适合边走边吃的是大饼包油条，大饼从汽油桶改造出的烘炉中取出，外缀芝麻，内里有葱花，外脆内柔，略有咸味，亦有白糖馅可选，刚出锅的油条则微带焦脆，拦腰对折后，卷入大饼中，老板附赠油纸一张，整个儿捏在手里，一路走一路啃，手中之物颇有厚度，咬上一口，也是充实得紧，价钱正好两毛整。若是等不及油条，单买一张大饼，刷上一层辣椒面，味道也好。阿加莎•克里斯蒂《情牵叙利亚》里，“社会福利处一个官员谈及远在边关的同事，‘这个可怜虫，他那儿竟连面包都没有，只有库尔德人的烘饼’”，表示深切的同情，但要是让我选，就算是寡淡的中东大饼，也比无趣的面包要强得多。
    有时候也吃馄饨，一碗也是两毛。长江中下游将馄饨称为水饺，其既不同于粤地内容丰富、虾仁弹牙的云吞，也和北方五大三粗一坨肉的家伙大相径庭，自成体系。它个头小巧玲珑，皮极薄，看上去几呈半透明状，形如花，甚美观，用勺子捞起，吸溜一声便入口，所谓喝一碗馄饨，大抵就是这么个状况，因此鸡汤做底是必须的，无此不鲜。本地最负盛名者曰“江万春”，始于光绪年间，就是因为鸡汤好，方才独占鳌头。后来在武汉街边，看到有打着“安庆水饺”招牌的摊档，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味精汤底，教人大倒胃口。
    彼时还干过一件坏事。大约三年级左右，某日吃水饺，见一幼童同桌而食，不知怎的便心生恶念，临走时舀起一大匙辣椒面，尽数倾入小童碗中，一击既成，便即远遁。小童愕然，遂哇哇大哭，耳后飘来水饺档老板娘的呵斥，“这孩子怎么这么坏！”
    糯米包油条也是好东西，越发少见了。去年去上海，早上带着一帮北方同事路过城隍庙，兄弟视力不佳，却也远远瞄见一家小店，店中小师傅正在案板上铺开纱布与糯米饭，将榨菜等物洒上，放上油条一根……见此熟稔场景，兄弟当即一股无名火起，发一声喊，拖马杀将过去，一人一份咸的，不在话下。事后返京，北京同事仍念念不忘，谓之上海之行最大收获。
    馒头、花卷自然也有，当时都是五分钱一个，在幼年的兄弟看来，多半是上了岁数之人、吃不得油腥的病人才喜欢，吾辈是不屑的。有一个真实的笑话是，小区里有一白胖老头，每日清晨便在某店买馒头五个，回家就粥吃，老头日益肥胖，却始终不以为意。未料一年后，该馒头铺为工商查封，原来为保证馒头洁白光鲜，店家于其中加入了养猪之饲料，名唤“四月肥”者是也。
    还有锅贴饺，南方之锅贴饺并非北方锅贴，其色为金黄，其形若月牙，一面脆一面软，佐以镇江陈醋，甚佳。猪肉汤圆，在北方也不曾见过，安庆韦家巷汤团，驰名已久，一口下去，满嘴流油，更兼汤汁鲜美，令人口舌生津。
    不可不提的自然是小笼汤包，安庆之小笼为正宗淮扬口味，皮薄，馅并不大，重点是汤多，下筷时需夹住包子褶方可确保不至于肚破汤流，为兄弟生平最好之食物。每逢过年，与吾兄老李一同归安庆，下得火车连行李都不及放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车至汤包馆，点上两笼，并两碗水饺，大快朵颐。
    去年十一与老婆回安庆，本拟将诸多早点花样轮番重温，可惜老婆嫌大多油腻，无益健康，遂草草作罢。嗟乎，不为无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