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集:冲动、后退与“血龙狂舞”
来自: Xieirse
不知道为什么,我第十集评论完整版发不出来,我只能试着分段发出来。
完整版见这里【 [更新至Ep10]从“王国之光”说起——一个老粉的每周单集感受和分析(龙之家族 第一季)剧评 (douban.com) 】
因为这一集涉及对HOTD第一季全季的评论,所以会大量引用我前面剧评已经写过的内容,并不是我要偷懒,主要是有些观点和论证我之前已经表达过,不想重复。
第十集聚焦黑党对伊耿登基的反应,而雷妮拉和戴蒙的关系发展与变化因此也是本集呈现的重点内容。
戴蒙的冲动
看到戴蒙掐雷妮拉脖子这一段戏我就知道播出以后肯定会引发争议。
对此表达不满的观点指出,编剧室这是有意识抹黑戴蒙这个角色,把戴蒙这个角色写崩了,还有人结合第十集最后和伊蒙德相关的剧情说编剧室是绿党,有意抹黑黑党的戴蒙,洗白绿党的伊蒙德。
我个人不同意这种批评观点(只是针对这种观点,不代表我对HOTD第一季没有批评,后面我会讲)。下面我会对第十集以及HOTD第一季对戴蒙的塑造进行粗浅的分析,给出我的论证。
大家还记得第七集播完,兰尼诺被证实是“假死”的时候,网络上有声音说HOTD编剧室一定是黑党,把雷妮拉和戴蒙都彻底洗白了。在给第七集写的评论中,我就对此发表过一些粗浅的个人观点讨论所谓的“洗白”与“抹黑”、分析了HOTD编剧室对戴蒙的塑造。当时的论证我不想重复写,这里直接整段引用【 第七集 从葬礼到婚礼 (douban.com) 】:
另有一种观点认为,让兰尼诺假死是编剧室“洗白”戴蒙,而且与第五集戴蒙杀妻冲突了。如果戴蒙都有狠心能杀妻,怎么就不能杀兰尼诺呢? 这种观点自身其实就快摸到问题的关键了。编剧室第七集让兰尼诺假死事实上没法洗白戴蒙既往的行为(而且这次“假死”也不白,戴蒙还是杀了一个无辜的侍从给兰尼诺做替死鬼,这和杀妻、对君临平民搞私刑在道德层面真有高下之别?)。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预设观点认为编剧室的目的是“洗白”戴蒙? 其实我写前六集剧评就分析过戴蒙。在原作中戴蒙就是个充满矛盾和内在张力的角色。首先,他道德上处于灰色地带:君临城带着“金袍子”私刑杀人,但对自己所亲近的人又极忠诚。其次,戴蒙的决策和行动也总是在理性谋划与冲动之间摇摆:一面会有意为自己谋划夺取权力的路径,比如借“金袍子”建立私军掌握权力、和海蛇联手发动私战,但另一方面又总是会任由自己本能行事。以韦赛里斯早年对他的情感,他如果一直是理性决策完全能让自己留在御前会议担任重要职位,怎么会沦落到通过做都城守备和发动私战来给自己攫取权力?)。 剧集对戴蒙的改编基本尊重了原作刻画的戴蒙,只是通过一些细节的改动让戴蒙的角色在剧集中有历时的微妙变化。 第七集帮雷妮拉“杀夫”和第五集杀妻在第五集和第七集各自所处的叙事单元语境中意义有差别,其实构成了一组互文来呈现戴蒙这个角色在十年后的断裂与延续。 第六第七集戴蒙与前五集戴蒙的断裂性体现在他对权力和自己地位的态度在十年之间发生了变化。简言之,与前五集主动挑事不同,十年后的戴蒙更多是被动回应。第五集杀妻明显是对第四集结尾的一个主动回应(而第四集的勾引也是一个主动行为),而且杀妻与不请自来出席雷妮拉婚礼、主动靠近雷妮拉都有明显的目的性,意图在挣扎一把染指铁王座。相较于十年前一切行动为自己,第六集中的戴蒙全程处于无所事事的迷糊状态,亲眼目睹兰娜尔之死才有所触动。第七集中他的行动更多是对亲近之人需求的被动回应。比如开场戴蒙看出魏蒙德在葬礼致辞阴阳怪气雷妮拉的时候以笑声应对,导演的镜头和剪辑顺序暗示他有吸引注意力保护雷妮拉之意。第七集里与雷妮拉发生关系,二人对话的台词明显表现出戴蒙的态度和第四集带着私心主动引诱雷妮拉不同。同理,第七集中他帮雷妮拉假“杀夫”也不是他主动提出来为自己争夺权力,而是对雷妮拉情感和利益需求的细腻回应。 但这种对角色的变化的呈现不构成“洗白”。首先,如我前面分析伊蒙德所指出的那样,给角色添加情感和利益动机让观众能更理解角色这种写作手法从根本上并不能改变角色行为的恶劣性。其次,第七集对戴蒙帮雷妮拉“杀夫”的情节恰恰表现出HOTD编剧室角色塑造在刻画上的延续性。延续性至少体现在两处。第一处是借第七集对兰尼诺假死过程的呈现表明戴蒙从来不“白”,为达目的杀害那些他没有投入情感的人毫无怜悯、绝不手软:难道杀“海蛇”家无辜的替死鬼比当年杀妻、私刑君临百姓更“白”?第二处是借“放过”兰尼诺表明戴蒙和以往一样,对自己投入了感情的人很忠诚。 “放过”兰尼诺是对雷妮拉利益和情感需求的回应。要知道戴蒙自己和兰尼诺也有交情和联系。当年石阶列岛之战兰尼诺是他战友,在魏蒙德质疑戴蒙领导地位的情况下还愿意为他说话。戴蒙自杀式任务是执行兰尼诺的计划。最后在战场上兰尼诺骑着海烟冲入战场剿灭包围他的敌军算是救了他一命。兰尼诺还是他亡妻兰娜尔思念的亲哥哥。简言之,兰尼诺虽然不是戴蒙最亲的人,但也不是毫无情感联系的纯粹路人。
如我在之前剧评里所指出的那样,不该预设编剧室写第七集兰尼诺“假死”这个情节是为了洗白戴蒙,同样,我们也不该预设编剧室第十集写戴蒙掐雷妮拉脖子的情节是为了抹黑戴蒙。从洗白和抹黑这种二元视角观察文学作品改编影视剧的角色塑造是一叶障目,很容易让观众错失角色塑造的细节(这与根据现实事件改编的影视作品不同,因为现实事件改编作品可能涉及真实人物的名誉)。
其实戴蒙掐雷妮拉脖子的行为,在二人当时的对话语境里就可以得到有效解释。正如雷妮拉所察觉出的那样,戴蒙之前没有听过“冰与火之歌”,这对戴蒙产生了情感和认识上的冲击。这种冲击中比较明显的一个维度是(在戴蒙看来)被背叛的感觉。当他听到雷妮拉谈“冰与火之歌”责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了自己从未被韦赛里斯视为真正的继承人,对戴蒙而言这意味着他爱的两个人都对他有所隐瞒(韦赛里斯显然是有意隐瞒,而雷妮拉应该是无意的)。而另一个相对隐晦但可能更重要的维度是,雷妮拉的话实际上一定程度上也动摇了戴蒙的世界观基础。结合黑党会议上戴蒙对龙的强调以及之后戴蒙掐着雷妮拉脖子说的那些话(”Dreams didn’t make us kings. Dragons did”)我们可以看出戴蒙认为龙家统治的基础是龙的力量而不是什么预言和对预言的责任。雷妮拉在告诉戴蒙“冰与火之歌”时明确提到这是“征服者”伊耿的梦境(“the conqueror’s dream”),这意味着历史中真实的“征服者”伊耿(其行为和动机)与戴蒙自己对“征服者”伊耿的理解有差异。而从很多细节(韦赛里斯第一、第四集对雷妮拉说的那些话以及雷妮拉第七集要求和戴蒙结婚时提到要模仿“征服者”伊耿族内通婚)不难看出,对“征服者”伊耿形象的理解显然在龙家王族成员形成世界观的过程中具有构成性作用。
不过,这种解释显然不足以说服很多认为编剧室抹黑戴蒙、把戴蒙角色写崩的观众:前面第四、第五、第七、第八集都有情节表现戴蒙对雷妮拉的深情,怎么到第十集听了雷妮拉的话他就不能控制住自己、对自己深爱的人施加如此极端的暴力,这不是非常明显的OOC(out of character)吗?
为了回应这个问题,我觉得有必要重新回顾一下HOTD第一季对戴蒙的整体塑造。
回忆一下第一集“一日王储”发生后,戴蒙与韦赛里斯发生的争吵。戴蒙声称自己是保护韦赛里斯的人,能保护韦赛里斯不受其自身的虚弱伤害。在说出这些话之后,韦赛里斯难得展现一次对戴蒙的强硬态度,决定强制让他离开君临,另立继承人。
结合后面的剧情,观众不难得知戴蒙确实爱韦赛里斯,他第一集结尾对韦赛里斯说的确实也是实话,韦赛里斯作为国王确实太缺乏决断、太软弱了。戴蒙对韦赛里斯确实忠诚。但真正的问题在于戴蒙对韦赛里斯的爱完全以自我为中心,更多停留在他观念的维度。换言之,他似乎认为自己只要是真诚地爱韦赛里斯就足够了,从不考虑他的言行对韦赛里斯究竟是好是坏。既然他明白韦赛里斯作为国王的形象太过软弱,他要保护韦赛里斯的权威,那他为什么在行动上还总是公开挑衅铁王座的权威?第一集在君临未经审判就滥用私刑处理他认为犯了罪的平民、被召见时公开呛声韦赛里斯。第二集被驱逐出君临以后不遵旨前往谷地反而带着私兵在龙石岛上逍遥还擅自盗取龙蛋。第三集发动石阶列岛私战、暴打王家信使。第四集勾引雷妮拉而且还让消息走漏。第五集杀妻的信息传到君临。第七集和雷妮拉先“杀夫”后暗自结婚。他自己这些行为不反而让他所爱的兄长韦赛里斯显得软弱吗?
正如我在前面那段引文里已经分析过的那样,纵观原著和HOTD第一季,戴蒙本来就是个具有内在断裂和矛盾的角色。他在道德上处于灰色地带,而他的行动也总在本能冲动和理性决策之间摆荡。而在第十集播出后,回顾HOTD第一季对戴蒙的整体塑造,我们其实还可以更进一步得出结论:戴蒙身上的这种内在断裂和矛盾恰恰悖论性地具有统一性——戴蒙之所以如此矛盾,恰恰是因为他的言行举止都以他自己为中心。他之所以在道德上总处于灰色地带是因为他认为他的行为只需要对自己负责而不需要对他人、王国法律、宗教信仰负责,他之所以既能理性决策又容易冲动就在于他总是以自我为中心而缺乏与自己拉开一段距离进行反思、自省的习惯。需要指出,说戴蒙以自我为中心不等于是说戴蒙在主观意识上总是自私自利的(虽然他有时确实如此,尤其在前几集),而是说戴蒙的行为(无论有意识无意识)常常表现出以自我为中心的效果。
第八集戴蒙在宫廷当场斩杀魏蒙德,严格意义上说其实也是他擅自行动,真要追究下来,也冒犯了铁王座权威,只是正好这件事大方向上没有违背韦赛里斯和雷妮拉的态度,所以角色之间的张力没有被凸显。但这里其实编剧室就已经在提示观众,尽管已经过去十多年,尽管他已经相对收敛不怎么主动挑事,尽管相较前五集他身上的冲动维度似乎不那么明显(前五集这一类细节太多了:第一集比武大会cocky亮相不戴覆面的头盔、比武使阴招拌对手马腿、第三集诈降、第四集勾引雷妮拉之后又纵酒、第五集杀妻后跑回君临意图抢婚、面对雷妮拉拒绝私奔也差一点掐雷妮拉脖子),但戴蒙性格里潜在的冲动性并没有改变,只需一个小火星就能点燃,而第九集绿党篡位显然就是这个火星。
在回顾这一季编剧室对戴蒙的性格的刻画之后我们再来看第十集戴蒙的行为就不难发现,他对雷妮拉做了他当年对韦赛里斯做的事(其实对“白蛆”也做过):以他自己认为忠诚于对方、爱对方的方式行事、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爱,却不考虑这些行为是否真符合对方的需求。
这与前几集他对雷妮拉、韦赛里斯的深情并无根本矛盾,而且恰恰是由于他在观念层面坚信自己对韦赛里斯、对雷妮拉、对兰娜尔、对自己的女儿付出真心(他确实如此),所以他很少反思自己的行为是不是真的对他身边这些人带来积极影响。
所以他在雷妮拉生产时不陪在身边而是忙着做军事部署(按他对小杰的话说他这是the true meaning of loyalty)、所以他在黑党会议上公开质疑雷妮拉“退让”的观点、所以他在第一次听到雷妮拉谈“冰与火之歌”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所以他在看到雷妮拉抱着产下的死婴时不是上前陪伴安抚而是自己跑到海边排解情绪、所以他在兰娜尔死前他迟迟不能做出决定(虽然他没有像韦一那样决定欺骗爱人,但他同样也因为犹豫没来得及上前安抚、陪伴)、所以他在兰娜尔死后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两个女儿,一言不发(如果当时编导在第六集选择幕后特辑里戴蒙拥抱女儿的镜头而不是成片里用的镜头反而会弄巧成拙)。
雷妮拉的“后退”
第十集以小路和雷妮拉的对话为开场。
这是一段很重要的对话。一方面,小路在这一集会走向他命运的终点,而第十集的这段对话深入、直接呈现了雷妮拉与小路之间的母子情感(因为原著里小路下线太早,剧集也没有给他过多戏份,更别说他和母亲的情感,第六、第七、第八集其实都只是通过一些动作、画面细节侧面刻画雷妮拉和小路的亲密关系)。
另一方面,这段与小路的对话对呈现雷妮拉角色形象在第一季里发展、变化的塑造非常关键,一定程度上让雷妮拉自己总结了自己这一季(从被任命为继承人到父亲去世)的变化。
小路对雷妮拉表示自己不想当潮头岛继承人(因为无法达到爷爷“海蛇”的高度),雷妮拉宽慰他。小路反问雷妮拉为什么她可以自己选择当继承人(看小路的台词不难推测这是雷妮拉过去编给儿子听的说法),雷妮拉听到小路的反问后对他说出实情。
Do you want to know the truth of it? I was frightened.(你想知道真相吗?我当时吓坏了。)
这是雷妮拉对小路、对她自己说了实话。
雷妮拉告诉小路,自己一开始并没有准备好做王国的女王,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才意识到她需要自己去争取继承权。小路还是不太信服,说自己不像母亲一样完美(perfect),雷妮拉回答说:
I am anything but (perfect).(我并不完美。)
雷妮拉对爱子说自己并不完美这一行为本身已经标示出她与自己年轻时(前五集)的差异,成年后的她已经懂得退一步,反思自身、反思自己的处境。
其实写第六集剧评时我在分析为什么雷妮拉成年后非常疲惫光彩全无时就提到过【 第六集:分裂 (douban.com) 】:
而与少女时期不同的是,成年后的雷妮拉显然对这些后果更为在意。比如她得知校场斗殴事件后会通过红堡密道……探听斯壮父子对话了解宫廷舆论。而这种逐渐清醒的反思意识与她自身行动冲动性之间的张力恰恰进一步加剧她的精神内耗。【我第六集剧评分析中省略号那个位置是一些和论述关联不大的插入语,此处引用时我就省略了】
雷妮拉反思意识的产生于她在HOTD第一季里的经历息息相关,第八集我就梳理过雷妮拉在HOTD第一季里的境遇变化,看过第十集,我认为当时的分析大体仍然适用【 第八集:雷妮斯、雷妮拉和阿莉森 (douban.com) 】:
“I thought I wanted it.”少女时期的雷妮拉一度以为自己所追求的自主性与权力是没有矛盾的,甚至在她看来,承担继承人的权利-责任、掌握权力能让她获得和男性一样的自主性。这是一种很自然但未经反思的想法是——有政治权力,就有了自主性——但事实上,雷妮拉作为女性所追求的自主性从来不能还原为政治权力,其中包含了对情感、欲望、身体自主的追求,而在中世纪语境下,这些追求与社会的权力结构有着深层的矛盾。 我们可以回顾一下第一集末韦赛里斯宣布雷妮拉是继承人并告诉她“冰与火之歌”的事之后,雷妮拉角色的发展。 第二集,雷妮拉与韦赛里斯的关系有反复。母亲刚去世,她情感上反对父亲续弦,但父王续弦这件事涉及王权的维护不完全是家里的私事,在经历戴蒙盗蛋以后她对父亲谈到的责任有了解,最后同意韦赛里斯续弦,但韦赛里斯没有选最优解兰娜尔而是选了阿莉森作为王后。这一集里雷妮拉的自主性表达为一种情感需求,她从怀念母亲的角度出发不希望父亲续弦,之后她意识到王国的权力中心并不稳固,理解父王有续弦的责任。但韦赛里斯的选择让她无法信任父亲关于责任的说辞。 此时雷妮拉只隐隐感受到王权与她追求的自主性存在张力,但她还没有明确意识到这种张力。因为二者也有明显的重合,比如第二集她主动站出来和戴蒙对峙,既是她自主性的表达,也有助于她稳固继承权。 第三集,王国上下都在关注伊耿的命名日。雷妮拉甚至一度不愿意去参加王家狩猎,因为当时的气氛就是国王可能会更改继承人,而且这件事又与国王安排她婚姻同步。此时她对韦赛里斯感到生气,一部分是因为她觉得韦赛里斯续弦阿莉森的决定本身也不负责(惹怒“海蛇”)言行不一,另一方面她觉得韦赛里斯安排她尽早结婚也是为了改变继承人。第三集最后她指责韦赛里斯想把她交易出去。此时可以看出,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自主性(比如选择配偶)与自己的政治权力重合。最后韦赛里斯同意她自己选配偶,而且保证不会改变她的继承人位置。这当然又再次导致她忽视了她诸种诉求之间在中世纪语境下的张力。 第四集,正是由于没有意识到追求自主性(包含其身体欲望)与追求政治权力的张力,她才轻易被戴蒙勾引,后来又和科尔发生关系。事情泄露,韦赛里斯只好再次搬出“冰与火之歌”的责任来约束她。父亲告诉她由于她是女性继承人,如果不注意保护名声,她的政治权力就会受到削弱,这也就意味着她无法尽到“冰与火之歌”所要求的责任,所以要求她和瓦列利安家的兰尼诺联姻。这一集其实已经明显呈现出这样一种情势,雷妮拉对自主性的追求在中世纪封建社会真的会挫伤她的政治权力。 第五集她在韦赛里斯的提示下初步意识到追求权力与追求自主性的张力,但由于第四集结尾她用计赶跑奥托,她还是盲目地相信她能兼顾她对自主性(非政治权力部分)和权力的追求。所以她一面和兰尼诺签订形婚协议,一面以自己肩负责任为由拒绝科尔私奔的请求。但第五集婚礼上科尔打人其实就已经表明这种想法不一定能成立。 第六第七集和兰尼诺形婚的实际发展彻底打破了她原来的幻想。没能和兰尼诺生下孩子,而她对自主性(欲望、身体愉悦)的追求导致自己的继承人地位和自己孩子的身份在中世纪封建社会中必然会引发争议。她追求自主性与追求权力的矛盾变得难以调和。在第八集中,这个问题因为“海蛇”继承人的争议被彻底搬上台面。 走到这一步,雷妮拉自己当然有责任,她在自己的行为产生严重后果前没有清晰反思自己作为女性继承人在维斯特洛中世纪封建父权制社会所面临的复杂处境。 不过,也不必太苛求她,毕竟维斯特洛的中世纪父权制社会本身就限制了她思考视域的边界。
少女时期的雷妮拉(前五集特别第四集之前)没能意识到作为一个女性继承人她在维斯特洛的封建等级制度和父权制社会里追求类似男性贵族(戴蒙、伊耿)一样的全面自主性会动摇她继承人的地位。其后果就是她儿子的身份存在争议,而这成为政敌攻击她的武器。
但也正因为经历了这些挫折,雷妮拉对女性继承人的自主性有了更多的思考,她逐渐学会后退一步与自己拉开距离反思自身。年轻时的雷妮拉显然更羡慕戴蒙的自主性而对父亲谈的那一套责任不太在意,但随着她阅历的增长(特别是第五第六集之间和戴蒙分别这十年),她反而越来越尊重父王韦赛里斯的态度。一个细节是后五集都是她主动提起 “冰与火之歌”(第八集对韦赛里斯、第十集对戴蒙),而在少女时期即前五集是韦赛里斯对她提了两次“冰与火之歌”。因为成年后的她已经知道这是她身上继承人权利所对应的义务,以及作为女性继承人所需要承担的额外压力。
所以在第十集中,面对奥托等人带来的绿党和解提议、面对她当年送给阿莉森的信物(记录娜梅莉亚带领洛伊拿人万船横渡历史的那一页书),雷妮拉在宣示实力和态度的同时选择“后退”一步(这里其实与第二集雷妮拉在龙石岛上与戴蒙对峙构成对比,当时她只知道向前)。
不应将这种“后退”简单视为软弱,事实上第十集通过呈现雷妮拉流产过程以及她处理自己孩子尸体等场景与情节再一次表明,雷妮拉身上依然有很强的自主性。只不过这时的她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无所顾忌,多了一重谨慎。
此外,这种“后退”姿态以一种最突出的方式把成年雷妮拉与戴蒙的不同或者说二人关系的潜在裂痕搬到了台面上。而这些差异或者说潜在的裂痕并不是到第十集才突然冒出来。
第三集呈现雷妮拉在狩猎时出奔和戴蒙孤身闯敌营,在呈现二人相似性(身上都有一种强烈的自主倾向)的同时实际上也呈现了二者深层次的差异。在第三集中,戴蒙宁愿以身犯险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螃蟹喂食者”以夺取战争的胜利,而雷妮拉在面对可以给自己带来继位合法性的白鹿时反而遵从内心的想法放了白鹿。
第七集两人合谋“杀害”兰尼诺那段,两个人的台词也显出两人潜在的差异。雷妮拉强调她不愿意做暴君,而戴蒙强调君主必须让臣民敬畏,侧重点就不同。
第八集中夫妇二人在国王的卧室觐见韦赛里斯时,戴蒙急着把局势告诉韦赛里斯让他决断,而雷妮拉见到父亲病重没有急着谈自己的事,而是让韦赛里斯和两个外孙见了面(在于雷妮斯交涉无果后才独自找到父亲哭诉)。第八集最后黑绿两党共同进餐,雷妮拉在阿莉森饭前祷告时也跟着祷告,而戴蒙极不耐烦。
第十集里韦赛里斯死讯传来之后,二人的反应和应对也不尽相同。雷妮拉第一反应是悲伤,而戴蒙很快就将悲伤转化为仇恨,断定韦赛里斯之死一定是绿党所为,甚至对来传递信息的雷妮斯也极不信任。戴蒙急于计算实力对比构思战术(第十集他给出的战术基本就是原著里他制定的战术计划),还没等雷妮斯和“海蛇”发话就将瓦列利安家绑到自己这边,而雷妮拉花了更多功夫构思在战略上拉拢盟友
而造成这种不同或者说潜在裂痕的原因也已经在前八集中得到表达:雷妮拉、戴蒙在维斯特洛父权社会所面对的境遇不同。
如前所述,戴蒙的各种行为很难说真的给他带来过什么严重后果,国王包庇他只是一方面,维斯特洛社会统治阶层作为整体和他没有根本矛盾,除了少数和他有直接利益冲突的人之外大多数领主并不真在意他的越界行为(不损害他们的利益就行)。戴蒙面对的最严重后果也就是第一集被韦赛里斯明确下令驱逐出君临(实际还没有严格执行),但他实际上在兜了一圈(发动私战、勾引雷妮拉、被拒绝私奔后自我放逐)之后又通过与雷妮拉结婚的方式重新回到权力游戏的中心。因此他不会对自己的言行做太多反思并不奇怪。只有第四集停止勾引雷妮拉以及第五集之后和兰娜尔远走海外时他尝试和他习惯的生活、行为方式拉开距离,但这反而让他更为迷茫(第四集停止勾引后纵酒、第六集全集保持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的状态)。
而雷妮拉不一样,即便国王一直也在包庇雷妮拉,但由于她女性继承人的身份,维斯特洛封建社会施加在她身上的道德和政治压力其实始终没有消退(这种压力不只来源于同她存在利益冲突的绿党、魏蒙德等人,也包括那些不认同女性统治者的领主)。相比男性继承人,会有更多人会去挑她的刺。而一旦雷妮拉丢失继承人位置,她显然不可能像戴蒙一样有那么多探索人生、重拾自主性的选择。在这个过程中她不得不在教训中学会对自己言行可能产生的效果进行自省。
从第十集不难看出,对戴蒙和雷妮拉关系变化的呈现在第二季显然会是一个重要内容,编剧室如何拓展二人关系特别是二人关系的张力是我个人比较期待的内容。虽然不知道编剧室具体会怎么写,但私以为第一季对韦赛里斯、戴蒙关系变化的塑造可以提供部分参考。
雷妮斯的克制与伊蒙德的张扬
上一集剧评我详细分析过雷妮斯在第九集末的选择,此处不再重复。第十集中雷妮斯其实也给了一个简单的答复,她不要做那个挑起战争的人。在整个HOTD第一季中,雷妮斯的形象塑造不同于雷妮拉和阿莉森
在HOTD第一季最后几集中,阿莉森完全意识到自己在维斯特洛的体制中长期被父亲当作棋子使唤。而雷妮拉对自主性的追求也终于具有了反思的维度。但 “无冕女王”雷妮斯早在第一集观看比武大会时就已经点出了问题的关键在于维斯特洛的封建制度和父权制。
雷妮斯曾经被祖母,即杰赫里斯国王的王后亚莉珊称作“未来的女王”。结果身为杰赫里斯继承人的父亲伊蒙因为战场上的意外早亡,而101大议会最终选择了远不如自己的韦赛里斯一世作为杰赫里斯的继承人,早在雷妮拉和阿莉森被卷入权力斗争旋涡之前,雷妮斯就不得不思考她所身处的世界以及她在其中的位置。
她总是傲然独立。
雷妮斯显然比雷妮拉和阿莉森更早有意识地思考女性统治者和父权制的问题,而且她知道,作为女性贵族,想要在维斯特洛撬动父权制的根基,不能靠简单地破坏、反对父权制(让一个女性坐上铁王座,或者如年轻雷妮拉所做的那样无所顾忌地追求自主性),也不能幻想自己依附于既有等级制在制度内做有限改良(如阿莉森幻想的那样),更不能完全消极地等待父权制和封建体制内领主们互相争夺权力的“加速”行为把王国彻底摧毁,而是要通过在关键时刻合适的行动为某种以前在维斯特洛无法被想象的非-父权制模式的统治打开可能性(不同于简单反父权),而这就需要她尽量从为王国和龙家利益的角度行动,保持克制,在关键的时候才下场。
雷妮斯深知,克制尽管看上去消极却恰恰为积极的未来保留了可能。
所以在第八集中雷妮斯面对雷妮拉基于利益交换提供的offer不为所动,但最后还是在国王和众臣面前让孙辈与雷妮拉儿子联姻,巩固其继承人地位以维护坦格利安王朝的稳定;第九集中,她在本可以消灭绿党的时候选择止戈,为王国保留和解的希望。到第十集中,在众人向加冕后的雷妮拉下跪时,雷妮斯依然stands alone,保持克制直到确认雷妮拉有尽力避免战争的决心后(即雷妮拉明确在会议上反对戴蒙急战路线,屏退封臣时)才决定劝说刚刚恢复身子的“海蛇”支持黑党和雷妮拉,让黑绿对峙的战略天平产生变化。
如果能帮助雷妮拉以和平或者对七王国伤害较小的方式(比如通过力量对比逼和绿党)解决七王国内部的权力斗争,雷妮拉才能真正获得统治七王国,进而打开某种新的治理可能,而不是仅仅做一个坐上铁王座的女性。
但雷妮斯用克制换来的这种可能性还是被绿党独眼伊蒙德的张扬给彻底摧毁了。
有一些观众认为HOTD第十集编剧室的改编让巨龙瓦格哈尔背上杀死小路的锅,进而洗白了伊蒙德。
我认为这种观点不能成立,关于仅仅从洗白-抹黑二元视角看角色塑造可能导致的问题我前面提过,此处不赘述。
第七集剧评里我就曾指出,编剧室厚描伊蒙德这个角色,放在剧集呈现的整体语境之中来看,目的根本不是什么“洗白”伊蒙德。编剧室做这种刻画的目的毋宁说是为了突出中世纪封建制对女性之外的弱势边缘群体(被歧视的男性自然也在其中,冰火正传里“小恶魔”那样的侏儒也类似)、对家庭关系同样构成负面影响。
回到第十集。首先,伊蒙德弑亲这件事并没有人知道他当时的心理活动,也没有人近距离看到空中的战斗。原著里是这样描写伊蒙德和小路在天空中的战斗【《血与火》“巨龙之死 以子偿子”一章】:
门外风暴肆虐,雷声滚滚,大雨下得人眼难睁,粗大的蓝白色闪电时而将天地照得仿若白昼。这种天气哪怕龙也不适合飞行,当伊蒙德王子骑瓦格哈尔追来时,阿拉克斯正在空中竭力稳住身形。若是风和日丽,路斯里斯王子兴许能摆脱追击,因阿拉克斯更年轻更迅捷……可惜根据“蘑菇”的说法,天空“就像伊蒙德王子的心那么黑”。两条龙最终在破船湾上空相遇。城墙上的目击者远远看到火球喷吐,听到一声刺破雷霆的尖叫,两条巨兽便缠在一起,雷电在它们周围闪烁。瓦格哈尔的体型足有对手五倍,经验上更战友压倒性优势,如果云中发生过战斗,也必定极为短暂。
且不说《血与火》虚构史书里这段记述以后世学者写的自由间接引语为主,唯一的一段直接引语还来自于根本不可能在现场的“蘑菇”,未必可靠。即便学士的描述完全可靠,也是依据“目击者远远看到”的画面。实际上,由于距离和天气除了伊蒙德和小路没人能近距离看到天空上发生的事情,更何况当时伊蒙德的面部表情和心理活动。所以因为伊蒙德表现出想伤害小路的倾向就认定伊蒙德一定想杀害小路其实没有依据(原著描述风息堡对峙那一段的一些文本有伊蒙德的直接引语,也只是表现了伊蒙德有伤害小路的心,但同样不能推导出他一定想杀死小路)。
实际上仔细看第七集驯龙、变独眼前后伊蒙德的变化就不难发现,伊蒙德由于过去被冷落,极为敏感、有些自卑,而当他发现自己可以驯服巨龙心态就有了很大变化,从自卑转变为极度自信甚至自负。第九集里他对科尔抱怨自己发奋努力却不能得到与努力相配地位而伊耿二世身为一个废柴却可以直接登上铁王座也是这种心态的表现。
这种自负导致他在实际已经达成去风息堡拉盟友这一目的的前提下还有进一步伤害小路的意图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展露(因而被记录下来)。在风息堡被拜拉席恩公爵制止住之后还要骑龙追击,完全不考虑这种追击可能附带的风险和后果。他意识到两头龙不受控制后互相攻击时的慌张并不是因为他不想伤害小路,而是因为(作为自称饱读历史、哲学之人)他在那个瞬间意识到巨龙不受控制的争斗会导致对小路造成的伤害不受控,而这不一定符合绿党和他本人的利益。背上“弑亲者”的名声在维斯特洛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而他第九集已经表现出了图谋铁王座的野心。
这样的改编实际上还呼应了HOTD第一季的一个潜在母题,即第一集开场101大议会场景中成年雷妮拉所说的那段旁白(回过头来看,这里让成年雷妮拉演员Emma D'Arcy念旁白不只是因为演员音色差异的问题,还有一个原因是成年雷妮拉对责任的意识比少女雷妮拉更明确):
The only thing that could tear down the House of the Dragon was itself.(可以摧毁龙王家族的只有其自身)
编剧室对风息堡上空冲突的改编并没有改变责任归属,伊蒙德仍然要为“血龙狂舞”(Dance of the Dragons)的开启负最大责任。而这种刻画也符合第一季对伊蒙德形象的整体塑造。
在此次事件中伊蒙德最大的黑点不完全是他对小路的恶意(无论在原著还是剧集,他对小路的恶意其实都有可以理解的动机,即他被小路戳瞎一只眼睛),而是他在使用龙这种具有极强破坏力的力量时不考虑其风险与后果。编剧室把巨龙争斗写成巨龙不受骑手控制的打斗恰恰在一定程度上带有讽刺意味地呈现了伊蒙德自负心态的荒谬性。他自认为掌控巨龙便掌控一切,吹嘘自己饱读历史和哲学,然而他似乎并没有真正从他阅读的东西里学到什么。
在马丁创造的世界中魔法以及像龙这样涉魔的力量都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应当谨慎对待。还记得韦赛里斯对瓦雷利亚毁灭的关注以及第一集最后他和雷妮拉谈论龙的力量时所谈到吗?
The idea that we control the dragons is an illusion.(那种认为我们能控制龙的想法是错觉。)
实际上《血与火》原著里也借学士之口表明了这一点,巨龙会与什么样的骑手产生羁绊其实一直就没人搞明白,换言之,是不能通过理性总结出规律的。如果伊蒙德真的认真学习了历史(而不仅仅是把学习知识视为达成目的的手段)他应该能意识到在他所处的世界中魔法和龙的不可控及危险性(瓦雷利亚的毁灭)。[1]
第十集中,编导用蒙太奇剪辑直接表现了雷妮拉生产时和她的龙叙拉克斯在感觉、情绪上的羁绊,但这不意味着龙具有骑手所具有的理性意识。第六集中编剧对此实际已经有所呈现:兰娜尔求死,瓦格哈尔能感受到兰娜尔的痛苦,但并不能立即理解兰娜尔指令意涵背后的思考过程,在犹豫(事实上就是拒绝了兰娜尔指令一段时间)之后才执行兰娜尔让她杀死自己的指令。而伊蒙德自己在驯服瓦格哈尔时,同样是一波三折。所以当伊蒙德指挥瓦格哈尔追击阿拉克斯和小路时,两头龙都不受控制其实并不难理解。阿拉克斯体会到小路的紧张和危机感,帮助骑手反击危险的源头,而瓦格哈尔在受到攻击后要消灭对骑手有威胁的力量。
如果伊蒙德认真学习了哲学,具有真正的思辨意识,就应该能意识到龙与骑手存在羁绊(bond)并不意味着骑手作为一个主体(subject)可以完全将龙当作被动客体-对象(object)全面控制。
伊蒙德作为一个自视为王者、自称饱读史书和哲学的人,却根本没真正思考过怎么运用手里掌握的强大破坏性力量。而且由于他对自己能力、控制力的盲目信任反而让他被这种破坏性力量牵着鼻子走,给龙家和整个维斯特洛带来一场血腥的内战。
现在我很好奇第二季编剧室会怎么写伊蒙德返回君临对这件事的描述。他是会极力否认还是借坡下驴向外界展现一种强硬形象?编剧室的这种创作其实也打开了进一步细描伊蒙德这个角色的空间。
外网上看到一条评论,私以为很恰切地点出了这一段改编的巧妙之处(这里我直接意译转述):既然伊蒙德自己在当年声称用眼睛换来巨龙是公平交易(第七集他说“It was a fair exchange”),那么当他想为了失去的眼睛索取更多时,巨龙瓦格哈尔不听控制无非是印证了他自己说出口的话。
对一些吐槽的吐槽
在谈我个人对第一季的整体看法前先吐槽下目前国内外一些戴蒙、雷妮拉CP粉的吐槽。因为最后一集对戴蒙的塑造(掐脖子)攻击HOTD编剧Sara Hess其实挺搞笑的(她甚至不是第十集执笔编剧)。不是不可以批评剧集创作,但在批评之前建议了解一些基本的事实。
首先,如我前文已经论述,最后一集对戴蒙的塑造符合整个第一季对他的塑造。
另外,攻击Sara Hess的人(不管内网、外网)居然有不少人说Sara Hess是绿党在编剧室的卧底(第九集所谓“洗白”阿莉森的问题我第九第八集剧评里都分析)、是新版2DB希望HBO下一季开除她。表达此类观点的人根本就不了解美剧编剧室的工作方式。正常美剧每一个单集的剧情和关键角色的塑造方向都是在编剧室集体讨论之后才会安排给具体的编剧去写剧本草稿。每一集的执笔编剧很大程度上真的就只是负责执笔执行编剧室的集体意见(台词和单集内叙事的构造由执笔编剧来写)。剧本写好的草稿后面还会讨论、审定、修改(不同编剧室具体实践有细节差别但基本模式如此)。所以不管在观众看来写得好、写得坏的单集,除了台词和一些细节,基本都是集体创作的结果(这也是为什么我写前几集剧评基本也都是用“编剧室”这个词来讨论剧本创作而不把功劳和问题归到单个编剧身上)。GOT烂尾恰恰是由于2DB作为创作GOT之前没有独立制作过美剧的编剧全盘操纵剧本创作过程,没有编剧室集体商议的流程、也不听HBO和马丁的意见。
再者,如果这些人真去看一下HOTD编剧室构成就会发现,Sara Hess恰恰是整个编剧室资历最深、既有创作成就最高的编剧。她曾经参加过HBO神剧《朽木》的编剧室执笔写过第二季末一个重要单集,是《豪斯医生》编剧室重要成员,网飞《女子监狱》她是核心主创。这个履历放在美剧的编剧体系里已经属于很有成就了,段位仅次于那些公认神剧的showrunner,比如《黑道家族》的编剧Chase以及《火线》编剧David Simon那种。Ryan Condal作为HOTD的showrunner虽然是马丁钦定、熟悉原著,但原来独立创作的履历并不算很靠谱。HBO给Sara Hess安排了一个EP即执行制片的位置显然是让她进编剧室做 RC的副手,她和RC一样要对整体剧作而不只是她执笔的单集负责。要知道美剧制作体系里执行制片并不像好莱坞电影制作体系里只是个无关具体创作的虚职。HBO的 美剧EP基本都是showrunner和资深编剧担任,有producer身份的编剧一般是编剧室中层(有一定写作经验、但独立作品不多),没有这些职位的编剧一般就是新人编剧。很多人觉得写得好的那些单集其实都要经过RC和Sara Hess审定、修改。演员Olivia Cooke和Emma D’Arcy接受采访时也提到Sara Hess和RC都会给她们讲解编剧对角色的整体塑造。
具体到Sara Hess执笔的第六、第九集。第九集所谓逻辑漏洞(雷妮斯不杀绿党)第十集有交代(我上一集剧评也分析过这与角色塑造的深层联系)。被人吐槽最零碎、拖沓的第六集,其问题和第一季整体叙事安排有关而不是单集内部的问题,实际上在第六集单集内部,可以看到编剧室花了很多功夫让老角色相较十年前的变化和新角色性格细节得到充分呈现,使得观众看第七集、第八集的时候能立马进入剧情(第七集、第八集IMDb上全季评分最高),总不能在吃第五个饺子饱了以后说前面四个饺子不用吃吧?
而且我不知道吐槽编剧不懂角色的人有没有真去读一下THR上引起争议那个采访 ,结合整个采访的语境不难看出Sara Hess说她很吃惊观众为什么把戴蒙视为互联网情人的时候显然是半开玩笑,根本就没有嘲讽观众和无视戴蒙角色魅力的意思。而且她也解释了她这种说法的理由,就是她觉得戴蒙这种角色如果在现实生活中不会被喜欢,因为他对他身边的人不总是带来好的影响。这种看法很不合理吗,与第一季对戴蒙的整体塑造有矛盾吗?THR整的那个标题单独拎出采访中的一句话就很标题党。
租后,我个人觉得这么搞未必是THR记者个人的意图,可能得到HBO市场部门的授意(剧集播出期间THR这种媒体采访稿都有市场推广部门授意),有点利用标题党炒季终集热度的意思。
对第一季的整体看法和对第二季的展望
我对HOTD第一季总体满意,但也有一些批评意见不吐不快。
HOTD第一季的剧本创作现在回过头来看,在创作意图和实际执行效果上确实存在张力。
造成这种张力的原因在我看来有两个方面。一方面,马丁要求必须线性叙事,这导致编剧室如果要让第一季能有一个强力的结尾,在“血龙狂舞”正式开打前结束,就不得不经常在叙事中添加时间跳跃。另一方面,编剧室显然在人物塑造上力求丰满(而非某些人说的“洗白”“抹黑”“给黑绿找平衡”)以呈现角色在情感与理性之间、在观念和行动之间的矛盾性和张力(而不仅仅是让角色符合理性逻辑)。想做到这一点又不想造成叙事拖沓,就必然会在剧本创作中尝试高效地利用一两处台词、剧情、镜头细节呈现角色的多重维度。但由于时间跳跃存在,这些细节就容易被适应短视频风潮、看剧不仔细的观众忽视,而观众作为消费者当然有这种“不仔细”看的权利。
这种高效利用一两处细节和台词呈现角色多样性的写法在HBO经典如《黑道家族》《火线》《朽木》《守望尘世》里都经常被使用,而且效果很好。但前面提的这些剧除了《守望尘世》以外在叙事上并没有很大的跳跃(《守望尘世》的时间跳跃都发生在单季之间,而且其编剧室有刻意呈现角色断裂性的意图),《黑道家族》《火线》《朽木》都是讲究slow burn的叙事节奏,所以不存在HOTD这种编剧实际在剧本里实际建构了角色的多面性但观众还是会有脱节感的问题。
另外一个问题是,HOTD的剧本在表达女性主义主题和对父权制批判的时候虽然有避免观念先行的意识(阿莉森、雷妮拉、雷妮斯的角色塑造在第一季结尾都保留了相当的开放性),但实际写出来的剧本还是带着某种英美特有的保守倾向(这恰恰是Sara Hess这类资深编剧容易犯的一个错),太注重角色动机呈现,写作上不够大胆。
比如对“白蛆”的呈现,角色的动机写得过于明确、逻辑上过于顺畅,有些观众就会觉得太“启蒙”、太现代(我个人对此持开放态度,一方面是因为“白蛆”在第二季之中显然还有进一步的塑造,另一方面这么写也能表现出“白蛆”面对老油条奥托的“天真”)。另一个典型的例子我评第四集的时候指出来过【 第四集:雷妮拉的身体、丑闻的感知与女性的反抗 (douban.com) 】。第四集对雷妮拉被戴蒙勾引进而与科尔初尝禁果的呈现过于“唯美”,除了雷妮拉在君临奔跑那一小段戏稍微拍出些多义性意外既没有呈现出身体自主性与观念意识的张力也没有呈现出这种性行为兼具的风险性和解放性。这方面英美的创作者和欧陆创作者比真的感觉弱一些,对比去年戛纳电影节荷兰导演保罗·范霍文在《圣母》里对中世纪女性禁忌行为(依据真实历史事件和人物改编)的呈现就能看出差距(《双峰》《黑道家族》《火线》之后电视剧无论是视听还是文本层面都已经是可以和电影直接对比的媒介形式了,HOTD可以也应该被拿出来和好的电影作比较)。
对于第二季,现在由于才开启前期制作,有效信息不多,所以只能做一些粗浅的展望。我比较期待对戴蒙、雷妮拉关系的进一步塑造,以及对伊蒙德、阿莉森君临会面时反应的呈现。克雷根·史塔克的在“血龙狂舞”中还挺重要,对这个角色的选角及呈现我也挺期待。另外就是第二季不存在时间跳跃,个人希望编剧室在叙事模式上有一些创新(第一季第九、第十集可以看出一些端倪,虽然整体是线性叙事,但分别从绿党、黑党POV呈现事件发展,而且雷妮斯在君临那一段其实引出了平民视角)。我个人期待第二季开场可以转换一下叙事视角,比如,摆脱宫廷黑绿两党视角,直接从“奶酪”和“鲜血”这两个角色进入红堡的POV展开叙事。
[1] 冰与火世界里魔法的这种不可控、不可被理性把握的性质读过马丁小说应该都不难察觉。马丁在给HBO拍的一个宣传视频里也再次强调了这一点(HBOMax油管频道里名为“George R.R. Martin On Dragons & Their Magic”的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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