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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的事，别等“以后”

淋过雨，想为别人“撑伞”

蓝欣小梅 2025-05-06 17:02:04 已编辑广东

我是小梅，一名被命运抛向了工厂流水线的45岁河南女性。30年前，13岁的我蜷缩在北京作坊的缝纫机前车背包带时，从未想过有一天能成立一个为打工妈妈和流动儿童提供公益服务的公益组织。今天我写下这些文字，不仅是为了延续蓝欣公益机构的生命，更是想守护那些和三十年前的我一样处于困境的孩子们，他们眼中闪烁的光亮。

我在初中一年级的时候，辍学了。当时因为家里穷，我们家拖欠了学校的学费，有几次上课的时候，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要我和几个同学站起来问家长要书本费，我讨厌这种“难为情”的感觉，有一天就索性不再去上学了。那一年，我只有12岁。

（一）13岁的“北漂”

辍学的那个冬天，我被爸妈安排跟着同村几个十七八岁的哥哥姐姐去北京做皮包。老板每天都给我们安排工作，我和一个姐姐就住在一个做皮包的老板家里。刚开始我什么都不会，老板会给一些条形的料子让我用缝纫机车出“直线”，等我不会车偏，能够掌握留线间距的时候，我就天天车背包的带子。每天除了吃饭，是没有休息时间的。到了晚上，我们就睡在炕上。第一次睡炕感觉很新奇，我会趁老板不在家的时候跑去看老板妈妈烧炕做饭，我也会帮忙烧火，搅一搅锅等等。他们家孙子和我一样大小，天天喊我出去“蹦蛋儿”——就是玩玻璃球。很多次他都被他爸爸骂，让他不准找我玩，说我要干活。可13岁的我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根本没有任务意识，我还和那小子一起翻墙，跑到街上去玩，有一次，他被打了一顿，我也被骂得很惨。

有一次，邻居奶奶来串门，和老板妈妈聊天时候，指着我说道：“这妮儿天天跟我家孙子一起玩，还是个孩子就送出来干活了，真不知道他们父母怎么忍心？他们那儿要多穷？”我从他们的聊天里才听出自己是可怜的。明明我有白面馒头和热菜吃，除了被老板骂的时候不开心，我都挺开心的，怎么她们会觉得我可怜呢？

在北京待了几个月，我看到同村的一个姐姐越来越愁眉不展，有时候偷偷写点东西给到前来送货的同村的一个哥哥。我就问：“你们在干什么？你怎么都不开心呢？”姐姐“哎呀”叹着气，还带着不耐烦说：“就你开心，咱都没有收到老板一分钱，俺几个都问老板要几回了，都不给，咱光干活没有钱，愁死了。咱们再要不到钱就要告诉家里人，咱们不干了。你不要给他们家那老婆儿（老板的妈妈）说，也不要和老板儿子说，说了就麻烦了。”我挺莫名奇妙，不是好好的有饭吃，有地方住吗？钱？对吆，我们应该有工钱！我才明白自己是来挣钱的。

听完这些之后，我也变得着急起来。渐渐地，老板就不允许我们相互来往，也不让我们和同村其他人说话。我们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满心绝望。看着同村的姐姐流着眼泪，我也会跟着担心起来。幸运的是，在同村伙伴的相互掩护下，一个哥哥偷跑出去给河南老家寄了信。

父亲们赶来时，同村的姐姐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的曙光，激动地哭了。

“信子（河南话傻子的意思），还不赶紧走！”——是我爸爸！

多年以后，我都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为了不被发现，我们一起“逃跑”。结果，老板发现我们逃跑后，骑着摩托车疯狂追赶，我们在庄稼地里拼命奔跑，直到那一刻，我才第一次感到无比的恐惧。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不想干了，不能正大光明地走吗？我那时候小，不太知道为什么，总之，所有人都在“逃跑”的状态。那一年是1993年。

回家看到妈妈的那一刻，我哭了。一直哭，一句话也不说，妈妈抱了我一下，那次是我印象中妈妈第一次搂住我！在回到老家后，这段经历反复被大人们讲起，我才发现当时我们那么危险，被那么不公地对待，这让我第一次体会到社会的险恶，也让我对安稳和公平有了深切的渴望。

(二) “小馋猫”

几个月之后，我被送到河南洛阳照顾一位偏瘫的老太太。老太太有儿有女，子女轮流照顾她，我就是被雇来跟着老太太，贴身照顾她的，她去哪个孩子家，我就跟着一起去。

我尽心尽力地照顾老太太，做饭、洗碗、端屎端尿。照顾老人的工作不好干，不能分心。记得有一次，因为没太注意，我差点让老人摔倒，他们家人发现之后，大女儿骂完二女儿骂，委屈得我一直流眼泪，但是不敢说一句反抗的话。

记忆最深的要算吃饭这件事了。当时可能我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而且总觉得饿，可他们分给我的馍（馒头）很少，我总是饿着肚子。有次煮粥，我只是尝了一勺，就被二女儿家的大儿子叫成“小馋猫”。我羞红了脸。

我们家里，姐弟5个，只有爸爸妈妈有田地，一共不到一亩地。那个年代还需要交公粮。每年看到一大车的小麦要用拖拉机拖过去上交，我总不明白。明明我们自己家都不够吃，为什么要给“他们”？每次看到长长一根火杵那么粗的铁棍插进尼龙袋，刺溜儿一下带出来一杵小麦——如果有脏的、不饱满的麦粒，就会被分拣出来另外收拾干净再拿过去。听那工作人员的嫌弃和批评，我都气得牙痒痒。每年所剩的粮食就睡觉的房间里一个用砖头砌起来的粮食栋大小，大概1.5米宽，1.2米高。其他再看不到有地方有粮食了。

我妈妈每年要把红薯叶子、红薯杆晒干储存着，还经常要去人家萝卜地里，捡被削掉的萝卜叶子。一拉就是一架子车，都扔到瓦房上晒干储存着。还经常去人家的白菜地里，去捡很老的白菜梆子——这个不用晒，一冬天就吃完了。她还总是去人家的芝麻地里打下芝麻叶子，也是晒干储存。能吃的、稀奇古怪的叫不出名字的叶子多得很，一冬天就全吃完了。好一点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冬瓜，应该是买的吧？因为我没有跟着去，就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我们家的菜永远都是这几样，吃冬瓜的时候就一直吃一直吃，吃到看到就害怕也换不了另一种。在照顾老太太的时候，我偶尔会去到老太太女儿家，那餐桌上的鱼、红烧肉、叫不出名字的菜、还有一大碗汤，总得有三四盘。我是没有机会吃的，我都是和老太太一起吃，她总是要吃稀饭。女儿们会送一点切得很碎的炒青菜，几乎不放肉，因为老太太也不能吃。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菜，反正也很少，我总是不敢吃，怕几筷子夹完就不好了。馒头最多敢吃一个，稀饭一碗，和在老家和姐妹们抢着谁先盛饭相比，在老太太家我怂得很。那种感觉让我觉得我家的炒冬瓜都是美味的。虽说，我在家吃的是玉米馒头，可是我可以一口气吃四个。这里吃的是白面馒头，但我只能吃一个，还没有菜。我真的好馋，有时候真的是厨房转了转也没有发现什么能吃的，只是煮稀饭的时候没有忍住，然后就被天天叫“小馋猫”，我觉得是很羞辱的事情。那种被当作下人、被取笑的感觉，至今仍刻在我的心里。

那一次，我依旧没有拿到工资，我不敢询问，只能默默思索，心里还傻傻地想，这钱是不是给我妈了？后来，我妈把我带回了老家，不过至今我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人家又不愿意给钱？我当时很羡慕那位老太太家的两个小孙女儿的，她们一人一个房间。房间很干净，还有书桌书架和台灯，床也是软软的，跟我在老家用稻草铺的床相比，躺上去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我当时就暗暗地想，我一定要挣到很多钱，也买这样的床，也住这样漂亮的房子。

那一年，我14岁。

（三）真的“搬砖”

回到家后的一段时间，我去县城照顾过新生儿，也去附近的制衣厂做过针车工，等我大了一些，就一直在老家的砖厂搬砖。是真的搬砖。

砖厂的领工一开始觉得我是个孩子，不应该来这里干活。正好当时我看到正在拉车的人上坡艰难，就主动去帮忙推车，用尽全力展现自己的力气，这样才终于被留下来工作。我从铲土开始，一点点学会了砖厂的各种工作。拉架子车是个技术活，也是个要不停走路的活，几乎没有人愿意干——这是我和两个男劳力的工作，架子车上坡的时候需要一匹马钩住车上的铁钩往上拉，单凭人力是上不去的。我每天都是在土坡上拉上、拉下、运土、装土。我记得有一次那匹马累得惊了，突然间大叫着抬起前蹄，我见状赶紧丢掉车跑开，那匹受惊的马拖着我的架子车疯狂奔跑，吓到了很多干活的人。幸好我的手松得比较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砖厂，我的工钱都是我爸代领，我只知道我有时候是7元一天，最多的时候是11元一天。我有时候也想和大姐姐们一样去赶个会（农村的赶集），不过我妈经常都是说：“哪有钱？”

那些年，家里很穷，为了省鞋，我常常光着脚。进入青春期，我的身体开始发育了，但没有内衣穿，我总是在见人时候佝偻着身体含胸驼背，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在砖厂的那几年，日子一天天过，感觉没完没了。我总是一边扶着车把，一边望着天上变化多端的云朵，那些云朵算得上是我那段孤独时光里唯一的慰藉。

我们那个年代的人，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性教育。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我自己被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拿些卫生纸，折成条形，垫着用。因为卫生纸总是移动，月经经常弄到裤子上。有一次我蹚水过河，之后月经就停止了，后来我就常用这个方法，让月经“消失”。直到后来外出打工，认识很多姐妹之后，才知道月经期间连冷水都要少碰，可当时，连最基本的生理卫生知识都没有。

(四)女儿有什么错？

我们家四个女儿一个弟弟，弟弟是老五，我是老二。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我记得都没我妹妹多。唯一还记得的，都是想起来就想流泪和愤怒的事情。我妈生我姐的时候还是挺疼爱她的，姐姐三岁时，我出生了。我出生前村里很多人说我妈肚子很大，又向下又很尖，说是个男孩。我妈说自己可高兴了，还特意吃过几次鸡蛋，可能心情好，我生下来时8斤多。不过我不是他们想要的，我是女孩。我奶奶在来我家路上听邻居说老二是个闺女就直接掉头走了，手上的十几个鸡蛋也又领回去了，顺便说了声，又生个闺女，她不配吃我的鸡蛋！我不知道我得罪了谁，从出生就被人讨厌。我妈还在月子里就要去挣工分了，我有我姐姐看着。我姐说，她不是背着我去找妈妈，就是在去找我妈的路上。她说我真的很沉，根本背不动。现在想想，一个四岁的带一个一岁的，真的是可笑至极。回想小时候，我脑海中经常闪现的画面是自己爬着哭着，找妈妈，嘴里还不知道捡吃了什么东西。

我的名字是小梅。因为姐姐叫冬梅，我也是冬天生，就叫小梅。再大些，印象中我姐带着我妹，她好像自己会走，但是经常要抱，我拉着姐姐的衣角，在村子里这里那里坐着。家里没有人。爸妈都出去躲计划生育，只剩我们三个。有次晚上，我们又睡在村中央的大水井台上。那口井应该有直径有一米，我、我姐、我妹妹三个人各趴一个地方，还剩很大空位。我们经常对着井喊叫，里面会有回音，我也往井里吐过口水，因为听到口水掉到水面发出的声音很好听。我还往里面扔过石头，那个声音更清脆更好听。有次晚上被人看到，一下子吵哄哄的，好像有几个男的，就在那里说：“这不是秀家的几个孩子吗？这不早晚掉下去！看看就一只脚已经在井沿儿上了！”——我被挪动的位置。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听村里人说我妈回来了，让我们回家。我开心得很，丢下带着妹妹的姐姐，自己先跑回家。我看到好多人在我们家，平房瓦房边上都站着几个男的，早就搬空了东西的屋里也有几个人。还有一个女的，很胖，是我们村的（后来长大才知道那个女的是计划生育主任）。我被人问：“恁妈恁爸在哪儿？给我说说，我让他们回来！”我没有回答。我又哪里知道呢？后来他们就说，还是拆吧。我不明白拆什么。这时候邻居奶奶隔着院墙对着我家那些人喊着说：“别拆了！家里啥您都拿完了，孩子们可怜哩很！恁把瓦拆了，孩子们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呀！行行好吧，我帮恁找她们的妈！”那些人最后没有拆房子的瓦——是因为他们抬走了屋门，我们顺便能睡在家里了。我至今想起那奶奶讲的话就会想哭，觉得自己很可怜。

第四个孩子还是闺女。我妈回来后就病了，妈妈额头总放着一块灰白的毛巾。偶尔有人来看她的时候，她就哭喊几声，或者只是“唉~~~唉~~~唉~~~”几声。我不敢进去。我听到几个妇女，也不知道都是谁，悄声说：“花是不行了，这几个孩子咋办哩！”我那时候，不知道“不行了”是要怎么了。虽然也会害怕，可是我更好奇，怎么没有看见我小妹妹？

也不知道是谁跟我妈说了什么，她又好了。没有再出去躲着生弟弟。我们过了几年好日子。小妹妹四岁时，我家突然来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子。我妈白天晚上都抱着他，可是他还是哭。整晚整晚地哭，我们几个姐姐都睁着眼睛，侧耳听着妈妈哄弟弟的说话声。

我和妹妹一起上学，我调皮得很，经常和村上的人打架。要是谁说我弟弟不是我妈生的，我就会打他的嘴，我怕我妈听到。谁骂我们是花猪娃儿，我也要打，打他那张臭嘴。谁说我们脏，身上有虱子，虽然是事实，我也要打——打他们多管闲事！欺负我妹妹，挡着路不给我过，说不准我们姐妹跟他们玩，有好吃的不分给我们还要骂我们，都是我要打他们的理由。我经常被邻居带着孩子上门找我妈投诉，然后我妈就当着人家的面用她的一只鞋打我一顿。只要放开我，我就立刻会对着找上门来的母子说，下次我还打你！然后有多远跑多远。

我姐小时候字写得很好看，学习也比我好，但初三考试的分还是只够选一个卫校（护士学校）我姐伤心地哭了，我站在她旁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挨着她。我爸总是说：“要一千多学费，哪儿有钱，你要是去我去借钱。”我姐不出声，我知道我姐想去。我会说：“去，俺姐说去！”但是，我爸送我姐去市里报名的路上总是说我姐：“上这个有啥用？又不分配工作！咱又……”我姐连车都没有下，就回来了。这件事情，我姐很多年讲起来都是满眼泪水。我们都尽量不回忆过去。

去地里干农活的永远是我们几个姐妹，弟弟从小当少爷养，我们谁都得罪不起。有次妹妹偷摸了弟弟的雪花膏（擦脸的东西）就被外婆打着骂道：“你一个妮子蛋子也配抹？！”我从小不爱那些东西，倒是喜欢偷吃给弟弟兑奶粉用的蒸熟的白面，那个很香很香。我因为偷吃那个，经常被妈妈打。

我们邻居大伯，他家里有钱，有五个儿子，和我们家简直天地之分。我每次路过他们家门口，总是被他那双斜着的厌恶的眼神扫描一遍。即使现在路过他们家门前，仿佛还能看到他还坐在那里看着我。几十年挥之不去的记忆。

我不明白女的有什么错。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有天有对有钱的夫妇突然来我家，告诉我妈我是他们的孩子，现在要把我带走了。有一次我竟然在梦中笑醒了。（现在想来，自己还是挺有问题的，毕竟我的姐姐妹妹她们和我一样，她们就没有这种想法。）

我爸我妈把上学的希望都寄托在弟弟身上，可是好笑的是他反而不愿意上。后来，我就经常听到邻居们对我妈说：“恁家不用愁，几个闺女，家里房子一下就盖起来了，很快娶个媳妇你就完成任务了！”我当时不太懂什么意思。但是，从我能挣钱开始，我就知道我的钱就是攒着要盖房子的，给弟弟的。房子盖好了，两层楼，是村里最先建起来的楼房。然后，弟弟20岁就娶了老婆，生孩子……弟弟结婚很多年我都还要给他们钱用。给家里钱用。

那些贫穷、劳累、被看不起、被误解、不被关心的时刻，让我只想赶紧找到一个可以挣钱的地方，挣很多很多的钱，改变这一切。

（五）成为“打工妹”

忘了是哪一年，我办了身份证，终于可以外出打工了。我来到广州，进了一家日资的金属厂，误打误撞被分配到“烧成”部门，这里温度高达42 - 47度。我们当时一起进厂的有十几个人，都因为受不了高温，走光了，只剩下我一个。因为我挣钱的决心很强烈，也吃得了苦，凭借有力气、勤劳肯干，进厂三个月后我就被升为带班。

我能成为一名带班，是因为我有个习惯：每天提前半小时或者一小时就去厂里上班了。跟我对班的同事都是欢喜的，因为无论她们剩下多少活，我都能干完。部门管理就非常喜欢我。我其实并不是为了当什么管理，我只是觉得这是我的工作，我很想做好做完，做不完就不会下班。也不管有没有工钱，很多时候我是去打完下班卡，然后继续去干活，所以也有一个“傻”的称号。带班是需要记录台账的，这对我来说，是件比搬砖还累的活。两三页A3纸张的报表，上面登记着产品名和数量，相应烧制的段位和炉号，指示的温度等信息。我总是在数量这里算来算去都对不上。

我觉得我是自己能力问题，所以，我会早早打下班卡，然后通宵也要算对。就这样还总是被总务退回来，说有算错的地方。有一次，我的上司被骂了，因为我的台账总是错。上司委婉地和我说：“要不我找***来做报表吧。”那次，我脸简直没有地方放，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还好，我鼓起勇气说：“黄生，对不起，是我不认真。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做好！”就这样我又有了一次机会。我更多地加班，把计算器打得根本不用眼睛看也绝对不会按错。之后偶尔会有错，已经可以和其他部门相比大差不差了。进厂第二年，我被黄生提拔为班长。我记得我当时和黄生说：“我不行吧？”黄生笑笑，没有说话。我到现在都非常感恩他。在做班长的几年里，我经常被评为“全勤奖”、“努力奖”、“优秀班长奖”、“4S第一部门奖”、“改善奖”等等。很多人不再说我傻了，而开始说我有后台什么之类的话。

第四年，我升职到技术员，成为管理蓝领一族。升职技术员的时候，我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后台，又在这个厂里最早升职的人员。连日方管理层都单独邀请我去办公室，给我颁发嘉奖、奖状，鼓励我好好干。

我作为技术员，我们部门的部门经理是最轻松的，因为一切我都安排得好好的。我还学会换炉子的发热体，热电偶，等等。保全部门专业技工的工作我都可以自己干，简直不求人。

也是这一年，部门管理被集中安排学习日语，十八九个部门管理都通知了，唯独漏掉了我。我是在他们都学了快一个月了之后才听说这件事。我走到他们上课的地方证实后，就立刻找了我的部门经理。我非常不满地表达了这样对我多么不公平，如果不是按照职位分，我就不争取了；可是明明是给在这个职位的所有人开的班，为什么就我不能去？经过三四次的催促和沟通，后来总务部门终于同意我旁听，不过说我现在去也跟不上，说我文化低也学不会之类的话。我说旁听也要去。果真，课上授课的总务部日语老师从来不提问我，也不回答我的提问，看到我就板着脸。我也不知道怎么得罪她了，可是，该我得到的我就是要争取。

三个月后的全国日语四级考试，我是为数不多考过的那个。天呀！我的胸膛都挺直了，头都抬得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当我拿着我的日语证书到总务部登记每月增加工资登记的时候，我激动得心砰砰直跳，还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生怕自己是在做白日梦！从此，能和日方管理层直接交流工作情况后，我简直无敌了，再也不用担心找总务翻译时候的尴尬和误解了。我位置也做得越来越稳，工资每年都会增加。

（六）我比男的还男的

不过，这一切也不都是顺利的。因为我这个部门需要很多男员工，大部分的男员工不服气我一个女的管理他们。其中遇到一个最欺负我的**籍中年男人，刚开始对我还是挺尊重的，当知道我就一个女孩子在番禺后，态度急转直下。总是有领导过来我们部门的时候他抢着上去搭讪，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好好做，被我批评了。我要求他干好自己的事情，其他部门过来询问事情有我处理。而他竟然在我有次加班很晚的时候过来威胁我，说让我识相一点，不然让我这个位置不保。还说了很多侮辱我的言语，说我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女人，一定是凭借讨好上司换来这个职位的。我气得就要炸了，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善茬”。我立刻昂起头靠近他，差点把我的脸都贴到他脸上了：“有本事现在就和我比试比试？！我们两个都马上下班，打一架？！”他抽动了一下嘴唇，抬起一把红色的扫把就准备往我冲过来。我仰着头，盯着他，大声说：“现在是上班时间，我不会还手，你要是打下来，我会立刻开除你。”扫把杆都触到我的马尾辫了，停了下来。

次日，我立刻申请开除或者把这个人调离我的部门，并且开早会告知全部部门我有多么愤怒，说我不愿意再看到任何一个男的威胁我，哪怕开玩笑我也要让他失去工作！那次是我第一次使用工厂总务的会议室——接待客人的最豪华的会议室。我就想告诉剩下的男员工，不要再来挑战我的权威。

所以，其实我很霸道，也很暴力。后来，我记得我怀孕7个月的时候还爬到4米高的梯子上去清理炉子的烟囱。我怕什么？我比男孩子还男孩子，我当时就这么想。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家里面帮我介绍对象时对我打击很大。村里有传闻说：“秀家那个老二，没有读书都出去广州了，每个月都往家寄钱。她一个妮儿，凭啥挣钱嘞？”这种声音最后传到我妈耳朵，变味得就更厉害了。那时候没有电话，公用电话三元一分钟，感觉喘气都是在浪费钱。所以我妈让我爸写信给我，叫我离厂回家，不然以后嫁人都嫁不出去！我哭了很久。我在想，凭什么我挣钱就一定不干净？男的就那么厉害吗？你们嫌弃我，我就不在老家嫁人，我怕什么！不过，我爸还是来了广州，看了我工作的厂，也是在厂门口看我从哪里出来。人很多，我们都穿着天蓝色的工衣，他根本就分不清哪个是我！是我从下班的人群中挤出来到他身边，喊了他，他才发现我。

后来，我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顺便挣点钱，我让我妈我爸往广州带人，把闲在家里的十几岁的女孩子都带来，我帮忙安排进厂。来来回回也有差不多150多个村里的，邻村的，被带到广州，我都帮忙安排了工作。（其中有几个后来工作了十几年，有三四个和我一个工厂。）后来，我爸我妈成了乡里乡外的红人，谁家女孩子不上学了，都过来找他们。我又可以挣钱，又可以自证清白。过了一年，由于邻居的嫉妒，她们以送自己女儿为理由说要和我们爸妈一起来广州。返回老家后，她就让自己儿子谎称是我爸的儿子（我们住在巷子里面，来我们家必须经过她们家门口）就这样，他们家拦截了要去广州的人。我管那个女的叫嫂子，她带人来之后发现不知道怎么弄进厂，有的来十几天还没有进厂，钱又花完了，就找到我爸讨说法——我们家这才知道这件事情。后来我们家和那个嫂子家都不带人来广州了。第一，是要来的也差不多都来了，其他的也都由来过的人自己带来了。二是，我们也不愿意跟那个嫂子家置气，这个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不过到一个月时间，嫂子带来的那些人还没有进厂，我就请求工厂长全部安排到我在的厂里了。不过也没有捞着好处，因为她们都觉得工厂条件差，自己又离开，选择其他地方了。能帮的我还是会帮，我知道举目无亲又没有钱，被外地人捂着鼻子说“不洗澡的河南人”是多么难受的事情。

这一干，就是十六年。在这16年里，我多次经历过员工威胁，想让我不要管她们，自己混日子拿工资。我都用我的方式搞定了。只有一次付出流血的代价。那是两个年轻妇女，她们觉得我是个女孩子，就总是不听我的安排——她们已经被换第四个部门了，我是这里是第四个。她们威胁我的时候，我说随便，只要在我部门一天，就必须完成工作任务，不想干可以申请离职，有具体困难可以向我说，合理的我都可以帮忙。最后，一个周日上午，她们让她们的两个男老乡，去到我的出租屋，说要找朱小梅。帮忙开门的是一个工友，她是过来帮我缝被子的。那俩人以为她是我，迅速将一个啤酒瓶砸到那个姐妹头上，我听到一声惨叫，才跑到门口。一看是两个男的，我迅速折回去拿出菜刀冲向他们。看到菜刀，两个男人迅速骑着摩托车逃跑了。不过，我有仇必报，我也找人收拾回去了。那两个人后来自己离职了。这件事在我现在看来，我会想，如果当初我有更多耐心，了解一下她们为什么那么愤怒、为什么人家部门都不要她们，从她们的角度去同理她们，可能我们会成为朋友。那时我没有学习，也根本没有这个思路。

（七）我成为了一个妈妈

后来，我也成为了一个妈妈。成为妈妈后，按照以往的职场见闻，一般女人生了孩子较长时间离开本职工作，都会被调岗，很多时候是变相降级，或者被变相逼迫离职的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这个多是本身当事人的工作被人顶替后没有合适的岗位的情况下和上司本身也有换人的想法的情况下会非常普遍。我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更准确的说我是因为有了这份稳定且收入较好的工作才体会到自己是有用的，我好怕失去这一切，超过我对和孩子分离的恐惧。我很不想因为生孩子被调离我还有大把晋升空间的部门。另外一个是，我没有人帮忙带孩子，我孩子的爸爸和我不同一个省份，孩子奶奶和我一年都见不到一面，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她也不愿意来广州帮忙带小孩，孩子爷爷是一个什么都不管不理的人，只是定时会回家吃饭的人更加不愿意帮忙。留孩子在身边我就需要辞职，这是我不愿意的事情。基于这两点我是早晚都要和孩子分离的，于是选择尽快回到工作岗位。

孩子40天就被我送回了河南老家，我在候车室喂完孩子最后一次母乳。踏上开往广州的火车。从那刻起，我就开始不自觉地流眼泪。满脑子都是孩子的酣睡的样子，吃奶时候望着我的那个小眼神儿，和张着嘴巴微微笑的样子。满脑子都是我孩子要换尿布了，我孩子要喂水了，我孩子要吃鱼肝油了......我没想到，原来我是那么舍不得我的孩子。到了广州，我还会特意把母乳用吸奶器吸出来，放到冰箱，好像在等着孩子过来一样。这个行为一直坚持了三个月，我终于还是让我妈带着孩子来广州，我太想孩子了。不过孩子已经不肯吃母乳了，我含着愧疚的眼泪尝试了很多次后终于放弃了。后来孩子一直到满两岁后才又要我妈送来广州，从此开始在幼儿园、菜市场、工厂、家这几个地方流动。周六日我还是挺忙的，我总是很不放心工作，所以会去加班。我的儿子总是去我姐姐那里，或者其他老乡、朋友那里。送来送去，我后来经常听到孩子说要自己在家。把他单独在出租屋我很不放心，当时发愁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决定我和孩子爸爸轮流照顾孩子。如果都需要上班的时候，我会把孩子带到工厂里。爸爸开始参与孩子看护后我们就经常争吵，谁送孩子去别人家，谁去接孩子，谁今天要留在家里看孩子。孩子生病了总是我请假，这样不行，为什么你（爸爸）带着孩子要去打麻将那里？为什么总是让孩子看电视？为什么不带孩子出去玩？争吵从未停止，愈演愈烈。

到孩子三岁多的时候，我开始想，小学怎么办？我不想让孩子回老家，我舍不得再和孩子分开。谁知道，一了解，我这个外地人根本没有资格就读这里的公立学校。那时候还没有听说积分入学这个事情。我听管理层的同事们说，买房子可以有学位。从此，我一心想买房子。

周末，我背着我儿子，穿着拖鞋到处去看房子。那时候我看到去看房的人穿着都很高档，我这个厂里打工的，太过朴素，以至于没有销售过来搭讪。看到第五个楼盘的时候，她们的广告牌大大地写着“买房送入户，免费读公立学校”。入户没有动我心，免费读公立学校这点让我毅然决然地走进去。我喊了一个销售，确认了学校的事情之后，我就决定了买这个房子。那天是我妹妹和我一起的，她建议我还是和我老公商量一下，也告知一下我妈。我拒绝了，因为这两个人从我结婚开始就阻拦我买房，阻拦到现在孩子都三岁了。房价都翻了一倍我还没有自己的房子，我交了唯一的两万元定金，看了看毛胚房就走了。

我交钱后再告知他们，是不想又被阻拦。我妈认为我买了房子以后就不会回老家了，我孩子爸爸的哥哥说房子以后就不值钱了，不如回老家建房子，他听他哥哥的，所以一直反对。他认为孩子回老家读书再正常不过了，不可能打工一辈子。我只知道，我想和孩子一起生活，其他的以后再说。因此，因为这个房子，孩子爸爸还借酒疯冲我发脾气。我报了警，并且告诉他我可以接受立刻离婚。我绝对不退房。没有人拗得过我，他们都妥协了。

可是，三个月内要凑齐11万首付，我还差9万。我借给姐妹的钱，要回来；借给孩子姑姑家的钱要回来，借给同事的钱要回来，然后把各个存折的钱全部算上，还差一万元。这个时候问题来了，孩子爸爸开始骂：“要借钱你去借！我家没有。”我知道他哥哥至少有几十万，如果他去借的话还是可以借到的，就建议先去借一万，有钱先还他哥。多年后，他一吵架就提起当初问他哥哥借过钱，骂我家的人都是累赘，我长期受这种折磨。（因为当时他们嫂子知道我买房子以后，去看我的毛坯房时，从他们交流的方言里面我听出并不赞同。我还说我不借钱这样的话，以免受到买房压力）

为了尽快凑齐首付款（还款），我又再次把儿子送给我妈，我说就一年，我挣点钱就接他回去。那是09年，我拼命加班。经常上班超过12小时，有时候赶货还会通宵上班。换最便宜的出租房住，早餐直接省略不吃，晚饭也几乎按照最节俭的来。不买衣服，生活用品也几乎不添置，不出去玩，所有周末节假日都安排自己上班。很快还了钱，也有了可以简单装修的钱，才把儿子接回来。不过，还是要拼命加班才能够支付房贷和装修的其他费用。我脾气开始变得特别暴躁，从来不舍得拍孩子的我，在孩子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总是想打他。感觉他怎么那么笨，总是不考满分，98分我就会问那两分是不是被他吃了。字写得不好我会打他，放学不直接回家跑同学家玩我会打他，总是被老师投诉我会打他，不见雨伞不见水杯不见作业本都是打他的理由。我还经常骂他：“为了你，我买了房子，让你在广州上学，我都快累死了，你还不知道学习，不懂感恩的家伙，给我滚！”

那个时候，我根本意识不到完全不管的孩子考98分是多么优秀。一年级就要自己走路回家，自己从电饭煲拿饭出来吃是很困难的事情。我都没有陪他预习和复习，也更没有陪他阅读，教他写好字，他当然就一般般，这样我还要去骂他打他。以至于把孩子折腾得上初中的时候就不愿意和我和他爸爸有交流。贴着“非请勿进”的门被他爸和我踹得换了好几把锁了，他还是不肯撕下来。后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孩子情况越来越不好，学习直接倒数。在这同时，我看到了工厂里其他打工妈妈的处境。

我和女儿赢赢

（八）工友姐妹们的辛酸事

除了我的经历，我还看到了很多工友姐妹的心酸故事，她们基本上孩子都留守在老家。有的孩子十几岁就不上学了；有的根本就不敢说一句，不然就敢拳脚相向；有的因为是老人家带，孩子胆小、怕羞或者小霸王一个。都是各种心酸，难以言表。

其中，有一个相处多年的姐妹，因为常年在外打工，孩子由外婆带大，和她不亲近。孩子除了要钱还是要钱，不给就骂她，后来12岁就辍学了。这个姐妹的老公骂她没管好孩子，说她没用，要和她离婚，这个姐妹多次和老公沟通无效后，只能同意办理了离婚，孩子跟爸爸。两年后她接到东莞派出所的电话，是孩子和社会上的不良青年一起做了违法的事情，因为长期疏于对孩子的管教，她也根本管不了自己的孩子，再后来就根本无法和孩子取得联系。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失望。

还有一位广西的姐妹，她和老公都在广州打工，由于没有广州的户口，他们的孩子无法入读公立学校。民办学校费用又太贵，于是就只能选择让孩子留守在老家，由孩子爷爷奶奶照顾。有一个下午，她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当场就晕了过去。我和几个工友急忙赶过去，叫喊不醒，我背着她，在几位工友的帮助下赶到医务室。等她醒来，只听一声嘶吼，吓得我们面面相觑。等她稍微平复，才听见她用广西方言哭喊：“我的孩子呀……”后来从她老乡那里才知道，她的儿子和女儿在老家一起溺水身亡了。从此，这个姐妹没有再来上班，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很多年以后了。听说她的两个孩子死后她就一直精神恍惚，有精神病的症状。

在厂里上班的时候，我还发现一个令人痛心的现象，就是经常有妈妈们迫不得已过几个月就要去堕胎。究其原因，竟是她们的老公不肯使用避孕套，一旦意外怀孕，就直接要求妻子去打掉孩子。这对女性身心有极大的伤害，可女性似乎在这种处境中无力反抗，只能默默承受着痛苦。我见过最为严重的例子，是一个来自四川的女孩。她进厂时，气色红润，青春洋溢，浑身散发着年轻人的朝气，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很爱笑。可谁能想到，仅仅一年之内，她竟然经历了3-4次堕胎。每一次堕胎对她的身体都是一次沉重的打击，频繁的手术让她元气大伤。渐渐地，她的身心状态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健康红润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没一点精神。曾经挺拔的脊背也开始微微弯曲，眼神中满是疲惫与麻木。才短短一年，她就像老了十几岁，过早地有了操劳多年的沧桑模样。每次看到她，我的内心都充满了愤怒与悲哀，为她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也为社会中这些被忽视的女性权益而痛心。那些年，工业区里随处都是人流的广告，小门诊做人流的情况随处可见。

当然，也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发现厂里管理人员和普通员工的福利是不同的，员工只要自己不提出买社保，厂里就不主动给买。我当时已经是车间的一个小管理人员，于是要求工厂为我部门的员工们都买保险。

有一天，其他部门的一个姐妹找我帮忙，让我问厂里可以不可以帮她补一下社保。我当时还挺纳闷的，她又不属于我管，怎么会找我呢？再说，社保不是都有吗？为什么她没有？

后来她说：“你帮助过好几个工友批到不用扣工资的离职，还帮助一个患癌症的女工筹集了七千元钱，还去医院探望她。还帮助一个患尘肺病的工友（入职前在煤矿工作的原因）从厂里拿到一些补贴。你管人很严格，但是，有困难你又都会帮，我们员工都议论你们管理谁好谁坏，是我和她们商量了才来找你帮忙的。如果你不帮忙，我也不知道找谁。”

我听了她们几个人家里的情况后，就满是同情，或者说是可怜。我就答应帮忙向总务询问一下。可是，厂里根本不想管，还让我也不要管。我就如实告诉那个姐妹，厂里不同意。她又继续跟我说她们家里的情况，说孩子不亲近，又这么早不读书了，因为争吵，老公也要和她离婚，她老了怎么办？我心里好难受。我说那再想想办法吧。

逐渐越来越多大姐找到我，我才知道原来还有很多人未能参保——她们基本都是上了年纪，辛苦工作了很多年的，有的还有两三年就要到退休年龄了。退休后没有保障，将要陷入新的困境，这些情况都让我无比担心。我想为这些大姐们争取权益，与厂里再次沟通后，发现工厂依旧不愿意给她们补缴社保。我从某公益组织知道有劳动法和劳动合同法可能会有用，我就开始研读这些法律条文，越了解越觉得她们的要求不是合理，是合法。最终......(这里需要省略），为几百号工友补缴社保，我的代价是，在2014年，被公司解雇。

（九）离开工厂

我离开工厂的头一个月里，不想见人，不想说话，只想哭。我还总是七点自然醒，穿上工衣准备去上班。每次走到电梯里，被邻居问道：“上班呀？”我才醒过来，哦！我已经被解雇了。

那段时间也没有工友敢来看我，因为她们也害怕被解雇。加上问题也解决了，我成为一个被开除的对象，她们都远离我。我甚至后悔自己怎么那么傻，要去管这帮“无情无义”之徒，我甚至咬着牙自言自语：“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逐渐理解到女工友们的处境，因为她们确实比我更需要那份工作。而我只想知道，哪里是可以讲理的地方？这些弱势群体的权益谁可以来维护？打工妈妈的处境谁来关心？流动儿童怎么得到和本地孩子一样的上学的权利和基本的照顾？怎样减少留守儿童数量？

我看到很多女性，年轻时候的无知、人生走过的弯路，在盛开的年纪不懂得自我保护；看到女性人到中年，面临家庭的矛盾、子女教育的压力和生计的艰辛；也看到她们快退休时没有社会保障的无奈。

我看到很多孩子的困境。看到留守儿童因为父母不在身边，给孩子内心留下的创伤；看到他们在老家安全照顾缺失，生命定格在了十来岁；我看到他们更高的辍学率，十几岁就散落在社会，小小年纪成为无人管教的“问题少年”；我看到打工妈妈和流动儿童缺少成长支持的那种无助；看到很多流动的孩子被忽略的情感关怀，也看到很多孩子因为上不了公立学校，不得不回老家上学，不得不和父母分别。

其中，我家姐姐妹妹的孩子们都是留守儿童。妹妹家的孩子高二辍学，弟弟家的孩子初二辍学，其他孩子学习情况也非常一般。我看到不喜欢读书的他们都沉迷游戏，各个戴着近视眼镜。我看到我外甥的胸口因为玩手机太多，凹下去的地方，可以放下一个拳头，动手术又担心安全和钱的问题。看到这样的情况，我让妹妹选择，要么把孩子接来广州，要么她自己回老家照顾，再穷孩子不能没有人管。光我们村，十二三岁不上学的孩子就有几十个——都是在家天天玩手机，也不干活，也不学技术，就是呆在家里。

在村上，我亲戚家孩子不到18岁已经是派出所的常客，满十八就关起来了。我看到，邻居家孩子因为要玩手机，把奶奶按在地上要钱。从11岁不读书，14岁带一个一样大的女朋友的孩子同居在家里，15岁又换一个女孩子......那些小女孩是谁家的留守儿童？

看到这些，我能做什么？我想，我可以做支持流动家庭的成长陪伴服务工作，减少留守儿童，让孩子和妈妈爸爸在一起，让孩子有上公立学校的机会，接受教育公平的机会。我想，我可以让流动女性的困境被社会看见。我想，我可以搭建一个打工妈妈在社区互助和支持的网络，让打工妈妈和流动儿童有尊严地生活......

兴趣培养活动

（十）成立“蓝欣”

于是，2017年，我和几位打工姐妹成立了蓝欣公益服务中心，我们是一个民间非盈利组织。

2019年的一天晚上，我收到一位上四年级的流动儿童悄悄在黑板上的留言：“你既平凡，又伟大，赠送给小梅姐姐。”那一刻，我鼻子酸疼，默默流下了眼泪......

我们目前发展社群基础1500多户（微信群），每年开展积分入学分享会，积分申请指导帮助社区400多个孩子入读公立学校（大概人数），很多孩子已经初中毕业就读高中。为社区低积分的妈妈，连接考证入户入学，让60多位姐妹通过考证入户广州，孩子入读公立学校。我们连接特殊工种职业技能考证服务，月有600多人次家长考取证书，可以为积分入学增加10-20分。

热心的志愿者丽萍

我们鼓励社区妈妈提高学历、考取职业技能证书（月嫂、催乳师、养老护理、居家保洁、保育师、育婴员、美工、网络运营、广式点心、面点师等）增加姐妹们的转业就业比例。一个失业的姐妹因为学习了广式点心制作，有信心开了早餐摊位，一个月有6千多收入。不过非常辛苦，总是凌晨三点起来准备，白天趁孩子们上学了，自己补一下觉。还好，她老公相对脾气较好，也愿意分担一点家务和照顾孩子，至今这个姐妹还从事早餐的工作，一切顺利。我们让工厂倒闭而失业的50多个姐妹成功再就业，把孩子留在了身边。姐妹们有的做起了催乳师，有的去做了月嫂，有的学过电脑老板还加了工资，有个姐妹学了粤语，被她老板表扬醒目很多，她跟我们分享时特别喜悦。

我们开办家长读书会服务，每周一到周五早上6：00-7：00，现在每天读书上线人数18-23人。光这一个持续性服务我们开展了两年半，至今还在延续。按照服务人次计算应该有平均每天15人读书，每月22天，28个月服务9280人次，人数大约有150多人，参与过或者正在参与我们的共读。现在读书群只留下在读人数38人。（这是我们特意清理的结果，我们希望敦促大家，更专注地读书提升自己）

通过我们的陪伴，通过线上线下读书和线下家长实践课堂，家长育儿交流等服务，我们共同支持一位辍学的孩子回到了学校。让多位失眠的姐妹恢复正常的生活。我们支持即将离婚的姐妹，最终能看到老公的优点，避免了离异。我们阻止和劝慰了三个要自杀的姐妹，从家庭困境中走出来，通过读书和其他互助现在平淡地过着小日子，人阳光开朗了......

我们的姐妹里有带领我们跳禅舞的秋梅，有专门协助家长积分入学申请的丽萍，有为大家提供心理咨询和读书带领的晶晶，有来空间值日的雅霞，有义务维修电器的李老板，有教我们瑜伽的姐妹、有教我们电脑的姐妹、有教我们粤语的姐妹、有关心大家就业的姐妹、有相互帮忙看娃的姐妹......

我们为社区流动儿童开展课后照顾、兴趣课堂，节假日的娱乐活动、户外研学、亲子阅读、图书借阅、财商桌游、乐高拼搭、手工制作等活动；24年服务流动儿童10157人次。开展家长服务20361人次。

我们是在2020年，随着社群规模越来越大，为了满足社区妈妈和孩子的成长的需要，我们又在隔壁村租赁了一栋三层小楼。随着服务量增多，经济压力越来越大，我们团队成员之间的关系也出现了巨大的张力。我发现自己很难处理好团队内部的各种关系，渐渐地也对自己丧失了信心，抑郁消沉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我回看初心，发现自己依旧放不下社区的姐妹和孩子们。2020年，我重新开始寻找资源，调整服务方向。10月，我们关停了最初的服务点，仅保留三层楼这个服务点。到了2024年，机构再次负债，我无奈从娘家那里拿了5万元周转，这让我的自尊心受到很大冲击，我无数次哽咽。

公益伙伴们看到我的困难，大家感同身受，一起帮我找问题，想办法。在公益领域的一些老师和同学的鼓励支持下，我慢慢有了重新出发的勇气。他们有的始终鼓励我，为我提供了很多赋能支持和力量；有的和我进行长时间通话，开导我，教会我正向练习；还有的帮我链接筹款的资源，甚至手把手教我写项目申请书。

还有好多社区的姐妹们，她们陪着我一起，渡过机构发展的一个个难关。晶晶是我们社区的一位姐妹，很多年她都无私奉献，出钱出力，她自己经常小额捐赠活动费用，还参与很多具体的服务和活动。还有社区姐妹丽萍，周六经常来给孩子们讲绘本，周日协助社区家长操作积分入学，还参加户外志愿服务，她热情又细心，总是微笑着，只要蓝欣有需要她总是积极给予支持。还有很多很多姐妹和社区爸爸，他们参与在各个具体的服务中，有的帮忙修补、安装电灯、修理水电等，这都给了我很多坚持下去的勇气。

（十一）重新上路

现在，为了机构可以持续为社区家庭带来成长陪伴服务，我们决定发起月捐，汇聚大家的力量。这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最大的艰难就是我的心态，我是一个不愿意向别人求助的人，社区很多姐妹本身经济收入也不高，我很难开口向大家募捐。

我们的筹款目标是每月最好能先筹集到4000元，这样可以解决我们每个月的房租和水电，减轻没有项目时期也依然可以持续开展服务的压力。如果我们的月捐额度平均每人20元的话，我们需要200个月捐人。如果月捐额度平均是30元的话，我们需要至少134个月捐人。您月捐30元，就可以支持我们开展一场家长读书会服务，欢迎各界爱心人士的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