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的逆袭

听很多人说,今日之社会,寒门已很难出贵子。且不论这种说法的正确性,倒是想起古代的寒门和今日理解的寒门其实有很大差距。
比如南齐开国之君萧道成,就曾自称“寒门素族”,实则他爹做过太守,官阶不算小。算家族渊源,他家是兰陵萧氏,也是大族。他口中所谓“寒门”,其实是在和当年王谢之流大士族相比。

古人所谓“寒门‘,”寒“指寒微,而非贫寒。而另一个关键字’门”,说明虽寒微,但还是有门第的。因而“寒门”是地位较低的门第,却不是平民或更等而下之的穷人、流民。而今天一说“寒门”,大家想到的就是经济条件一般的家庭,甚至是一些较为贫困的人家,和古代的概念已有很大区别。
东晋末年北府兵的统帅刘牢之,也属于寒门。田余庆在《东晋门阀政治》中谈到刘牢之时说,北府兵凭借其军事实力,已具备足够的实力,可以左右江左政局。但刘牢之等北府将领,作为寒门身份,出身于行伍,并不具备相应的政治实力,仍要依附高门士族。因此,如刘牢之,虽兵权在手,却在东晋末年各方势力的冲突中首鼠两端,数次转换阵营,终为桓玄所杀。同样,在荆州、江陵一带的杨佺期也坐拥重兵,仍旧不能在政治上独立,也是因其身为寒门,声望不足。

田先生认为东刘牢之、杨佺期等人,其实已经有机会发展成为独立的政治势力,只是因为被门阀政治束缚了手脚,禁锢了头脑,才没能脱颖而出。但田先生的这个观点我有一点异议,在我看来,若说被束缚了手脚,容或有之,毕竟各方士族势力仍很强大,岂能不对这些寒门出身的流民帅有所束缚。但若说刘牢之等人头脑被禁锢,思想没得到解放,才甘心被士族大家驱使,则未必。
刘杨二人虽然分别统帅北府兵和襄阳兵,重兵在手,但其威望、势力都颇为不足。桓家作为东晋一朝的士族大家,出过权倾一时的桓温,后代又统摄江汉多年,在东晋朝廷内,势力盘根错节。即便如此,桓玄篡晋自立,还是没能成功,落得身败名裂。反观刘杨二人的资历,比起桓氏一族可谓云壤有别,若不依附大族,要自存恐怕都很难,遑论自立。这二人未必是被禁锢了头脑,依附士族大家可能恰恰是审时度势的结果。只是政争诡谲,两人在多方势力的裹挟下,终于进退失据,结局惨烈。二人的眼光的确有不足,但若说完全是被旧思维禁锢了,恐怕失之臆断了。何况身当那样的乱世,稍有行差踏错,就可能一败涂地,也不能全怪二人没见识。

后来同样出身寒族的刘裕虽然得以自立,却也是经过长期拓展、准备,培养党羽,积蓄力量,累计声望。有了灭桓玄,平卢循,北伐收复洛阳、长安的事功,之后才敢代晋自立。刘牢之、杨佺期当日充其量是割据一隅的军事势力,即便纯从军事力量上讲,也不对其他势力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何以敢自立呢?既不得不受制于人,就难免身不由己,成为弃子。
然而,刘裕的成功也证明,寒族不是久居人下的代名词。所谓门第、阶层不可能牢不可破。当堂皇显赫的士族子弟,已经缺乏掌控军事力量的能力,任由刘牢之等人掌控兵权时,士族与寒族力量对比的天平就已经开始倾斜。寒族的逆转只需要一点时间,等待自身力量渐渐增长,总有一天会改天换日。表面上看,是来自下层的寒族革了上层士族的命,其实根本在于上层自己的衰败和堕落,给了寒族成长的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