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我和妻子是初中同学。

初一时，她坐在我前桌，短发，单眼皮，小麦色皮肤，喜欢的乐队是麦田守望者，偶像是孙燕姿。

上课时，我看着她细细的脖颈发呆，她耳朵后面的一绺发丝总是有金色的发梢，她用手杵着脑袋，手腕上戴着一圈彩绳。

我给她传纸条表白，她看完认真地叠起来，收好，扭头告诉我“不同意”。

那时我俩一起值日，负责倒垃圾。一个秋天的黄昏，她在学校布满落叶的甬道上打了个喷嚏，手里的垃圾桶歪了，垃圾撒了出来，我一边跑过去帮忙收拾，一边盯着她灰色帆布鞋里露出的棉袜，上面绣着一只小鸭。

放学时我俩顺路，常一前一后，她的蓝条纹T恤随着风鼓动，在我眼前像一阵雨。她走路风风火火，胡同里一拐弯就不见了。我追上去，她躲在砖墙后面吓我。

初二时她有了一辆奶黄色的公主自行车，我则骑着我爸的二八大杠，我总会上学时早到，在校门口等着看她骑车穿过林荫路，身体边缘闪着弧形的光。

初三学习加紧，班主任让班里成绩排名前十五的孩子周末来学校补课。她排名十四，我排名十五。那一年我奋力学习，就怕跌下十五名，周末失去了再见她的机会。

但其实整个周末我们只是埋头做卷子，教室里一片写字的沙沙声，我有时愣神，能听出她下笔时偶尔的停顿。

中午为了节省时间，很多人都去学校小卖部买肉烧饼和汽水当午餐，她则骑着车回家吃饭。我几口吞下肉烧饼，回教室一边拿复读机听孙燕姿，一边在窗前望着学校大门外的马路，期待着下午早些到来。

中考我俩的分数一模一样，本应分到同一所学校甚至同一个班，但她家里托人转学去了县重点。我怅然若失，用印着《篮球飞人》里樱木和晴子的信纸再次告白，她没回信。

高中的暑假我们一群初中同学聚会，她来了，却只站在人群外。我凑过去和她搭话，她歪着头，看着我，又被别人拉去聊天。

这之后我们断了联系。

一直到我高考失利，去了一所野鸡大学，偶然间在人人网上搜到她，她去了师范学院，学校就在野鸡大学的旁边（两所学校同在一个大学城里）。

人人网的相册里，她还是短发，单眼皮，小麦色皮肤，穿着条纹衫。

我给她留言，告诉她我们相隔不远。

几分钟后，她发来一个消息：

“有女朋友了吗？”

“没……”

“那下午两点，避风塘见。”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梦幻般的下午。避风塘里，她背对着门口喝一杯橙汁，我悄悄坐在她身后，像初中时那样看她细细的脖颈，看她耳朵后面的一绺发丝，看她用手杵着脑袋，手腕上戴着一圈彩绳。

我甚至还悄悄走出去，抽了一根烟，才能平复心情，然后假装大大方方地再次进入避风塘，她还是背对着我，但却开口说道：

“本事不小，学会抽烟了？”

一瞬间，我败下阵来。

前几天，我和妻子算了算，我俩相识了25年，结婚11年，有了一个9岁的娃和一只2岁的猫。

恋爱的日子里，我们一起去音乐节看麦田守望者的演出，音乐声中我俩一起仰头看天，云卷云舒，大片的淡蓝压下来，我俩手拉手栽倒在草地上。

婚后蜜月，我俩去了马来西亚的海边，她潜水时踩空，我轻轻拉住她，温热的海水拍打着我们的倒影。

3年前，妻子生病，我带她去城里手术。在公交车上，她站在我前面，我看她细细的脖颈，看她耳朵后面的一绺发丝，看她身上的条纹衫，拉着扶手的腕子上戴着一圈彩绳。

那一刻我突然不敢相信我的生活是真实的，仿佛随着公交车的一次急刹，我就会在初中的课堂上惊醒，她坐在我前面，课桌一角贴着孙燕姿的贴画，教室窗外蝉鸣刺耳，她突然回头，向我借一块橡皮。

某年冬日，妻子和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