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峰峰博物馆

峰峰矿区隶属于河北省邯郸市。这里既不是县或县级市，也不是区，编制上这里是矿区。国内曾有许多这类行政区划，如今只有少量存在，最有名的自然是湖北的神农架林区，东北也曾经有一些。这些矿区、林区，过去都是以矿务局林业局为主，现在正在逐渐调整改制。

虽然名义上是矿区，但峰峰的文化底色、历史底蕴却一点儿都不单薄。

太行八陉中的滏口径，这里是起点。历史上这里有明清时期最大的瓷器产地——彭城古镇，最值得来的，还有南北响堂山石窟， 号称历史上三大皇家石窟之一。

之前专门写了一篇：

• 《峰峰，响堂山和古瓷窑》§https://www.douban.com/note/867017558

不过这一趟最让我惊喜的地方，其实是峰峰博物馆。目前尚且只是国家三级博物馆，但是这里的展品和展出效果，完全堪比这一批新晋一级博物馆。

博物馆有六个主要展厅：分别是：

• 鼓山之巅——峰峰矿区历史文化陈列
• 光流末季——响堂山石窟艺术专题展
• 水火济而土合——磁州窑传统烧制技艺展
• 红色丰碑——峰峰矿区革命历史展
• 峰土技艺——峰峰矿区民俗与非遗文化陈列展
• 峰起太行——峰峰矿区发展成就与规划展

我来的时候，民俗和规划展并未开放，有些遗憾。不过其他几个展出也已经非常出色了。

峰峰的历史其实非常悠久：

先从地质角度来说，约7000万年前，这里的地质变化导致本地有大量的煤炭储存，因此如今峰峰煤矿极为发达，根据历史记载，从东汉时期，本地就有煤炭开采作为燃料。北宋时期，峰峰则以煤炭开始冶炼钢铁。几个大的煤矿，从明代开采至今，仍然有大量的煤炭储藏，因此这里被命名为矿区。目前峰峰最主要的产业仍然还是煤矿。

史前时代，峰峰区域有有旧石器文化遗址，也有新石器文化遗址，在峰峰北部的磁山文化遗址，是中国农业、畜牧业、制陶业的起源之一，这里出土有大批的石磨盘、最早的粟米、黄米、家鸡痕迹。当时的峰峰和武安一样，有着大量早期人类文明的痕迹。可参考武安这一篇：

• 《河北，武安》https://www.douban.com/note/867548891

商周时期，这一区域有“启”和“受”两个部落，虽然没在传世文献中留下记载，但从各类出土青铜器可以看出这两个部落与中原文明很频繁的往来。有人认为商代记载的九侯城就是峰峰境内的界城。商代晚期盘庚迁殷后，这里更是成为了商王朝的幾辅之地。

西周时期，这里逐渐被晋国吞并，三家分晋后，这里又称为赵国的核心领土。

赵国从晋阳迁都至邢台，邢台迁都至中牟，中牟又迁都至邯郸。这里一直是赵国往来河北山西之间的交通要地，有许多赵国相关的文化遗址。赵国在峰峰南部修筑有赵长城，北为赵国，南为魏国。史籍记载，赵简子墓在临水县，也就是峰峰境内，但时间太过久远，应是已经被盗。

邯郸一带作为赵国后期王城，至今历史遗存仍然众多，包括赵王陵、赵王城等都有相关存在。可以参考之前写的两篇：

• 《邯郸道中》https://www.douban.com/note/858616593
• 《邯郸，邯郸市博物馆》https://www.douban.com/note/858616185

从汉代一直到南北朝，这里都是北方经济中心邺城的周边。东汉末期，曹操跟袁绍争夺许久。南边临漳的邺城曾为袁绍大本营，后来曹操的魏王国又以此为魏国国都，并修建有铜雀台、金凤台、冰井台三台。曹魏建立后，邺城起起伏伏，成为北方的六朝古都。而峰峰也在曹魏的黄初五年正式立县——临水县，作为国都的近幾县。

而对峰峰最大的影响，就是响堂山石窟。

南北朝时期，北魏于公元497年复置临水县，东魏、北齐时期，皇室贵族来往于晋阳和邺城之间的。晋阳作为北齐的军事中心，邺城作为北齐的政治中心，达官贵人频繁往来于两地之间。釜口径作为最关键的道路。北朝的一大特征就是统治者大多崇信佛教。综合各种原因，北齐时期大肆修建佛教石窟，而在这一区域，最知名的就是响堂山石窟。

响堂山石窟主要分为三部分，南响堂，北响堂以及水浴寺石窟，南响堂山位于峰峰城区，北响堂和水浴寺位于最北端，靠近武安处。

南响堂寺整体石窟范围较小，但是交通便利，石窟多为北齐时代开凿，如今损坏较为严重，但仍然可看出北朝风范，在响堂山的那一天中我有详细介绍。响堂山金石博物馆中展出的是以拓片和损毁佛像。北响堂山则在半山，相对隐秘，据传也是北齐皇家石窟，主窟大佛洞上有隐秘石洞，资治通鉴曾记载高欢葬于此处。北响堂山也有最早的大规模刻经，这里比河南浚县、云冈石窟，麦积山石窟或者是龙门石窟中都要早，算是响堂山风格的明显特征。

相对于附近的几个知名佛造像馆，如临漳佛造像博物馆、邺城博物馆以及北朝考古博物馆中的白石造像，这里的造像以石灰石、红砂石为主，过久的历史让这些造像损坏较为严重，但是仍然可以堪比许多省一流的石刻展品。

隋唐之后，邺城被毁，相州崛起，这里从临水县归属到了磁州。但是这并不代表是本地的衰落，相反，从晋朝开始，这里就逐渐开始进行陶瓷的烧制。曾经的军事要塞转变成为工业重镇，陶瓷、铁器在历史上逐渐催生起著名历史城镇——彭城镇。彭城镇位于滏阳河的上游，也是山西出省釜口径的关键节点，当地有陶土，有铁矿还有煤矿，峰峰本地人逐渐不再以农业生产为单一的收入来源，而逐渐转向瓷器、冶炼。

最早的瓷器据说是晋代就有，而后唐代本地的冶子窑开始烧制陶器和瓷器，有青瓷也有三彩。晚唐时期，磁州窑开始兴起，极为特色。历史上磁州窑是峰峰矿区的彭城镇为主，不过这一点也有争议，磁县就一直说磁州窑是他们的，而峰峰矿区则说发觉的主要窑址都在峰峰矿区。主要原因是历史行政区划变化导致，就和河南汝州跟宝丰也在争汝窑一样，本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磁州窑有几个常见样式：刻花、纹饰、白底黑花、黑底白花等多种样式。

在宋代的五大官窑之外，最知名的民间窑就是磁州窑，尤其以瓷枕、梅瓶等特色产品著称。峰峰的展出更偏向于磁州窑烧制的工艺以及当地的陶土材料优势，而磁县那边就偏重于历史展品。

磁州窑的历史另一特色，红绿彩佛像则是本地独有，磁县很少见。临水窑的这一独创是瓷釉彩绘装饰的先河。后期的明清五彩、粉彩、斗彩都由此而来。

磁州窑发源于隋唐，鼎盛于宋金元，但明清两代磁州窑依然兴盛，直到如今磁州窑仍然繁盛。峰峰矿区的历史文化名镇彭城镇，现在还有许多陶瓷工厂，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磁州窑遗址比较大的几个，富田窑址和盐店窑址，都是有明清两代的烧陶窑址，如今还可以参观。镇子上有许多瓷器厂，从瓷器一厂到十厂，好东西多，我很喜欢，价格稍微有点贵。不过这种东西看个人爱好，相比景德镇、潮州，这里算是性价比非常高。

作为对比，可以看下磁县的磁州窑博物馆：

• 《磁县，磁州窑博物馆》https://www.douban.com/note/855331221

元代时期，本地的冶铁已形成很大规模，临水镇专门设立有铁冶都提举司进行管理。附近的元代冶铁遗址发现有近千米范围的炉渣堆积，并且是可以明确最早的以煤炭作为燃料进行高炉冶炼钢铁的遗址。

到了明清时期，本地的手工业达到鼎盛时期，彭城有上千官私窑场，此区域的瓷器生产成为北中国的重要产地。而永乐年间浚通会通河、滏阳河，联通至京杭大运河，本地的煤炭、陶瓷、铁器，山西的纺织品、山货从此向东运输，商业更加繁华。

1830年6月12日，峰峰主城区的彭城一带发生了历史上最强烈的7.5级地震，这次大地震给当地几乎带来灭顶之灾。城墙、仓库、衙门和居民的房子几乎全部倒塌，因地震砸死很多人。而后余震延续约5年之久，对当地的经济、民生带来极大打击。据说当时只留下两处建筑，“楼角子”和“半壁街”。从此开始，本地经济开始凋敝，虽然有着手艺怎么都可以努力恢复，但昔日繁华，已然不在。

革命历史展主要介绍的近代红色历史。这里曾在大革命时期就有早期革命组织，本地人张兆丰任革命军第五军军长。抗日战争期间，这里成立有华北地区第一个抗日民主县政府，也曾是129师的驻地。陈赓所部129师386团解放彭城，打出彭城大捷本地有地道战、有地雷战，国内现存比较好的地道战遗址就在这里（从北宋时期的八字军一直到抗日时期的八路军都在此挖地道），不过应该和本地的矿工传统有关。解放战争峰峰矿区作为晋冀鲁豫根据地的核心，中原野战军也就是二野，从此南下，挺进大别山，揭开全面反攻的序幕。

我来这里参观时，除了以上四个展厅之外，碰巧有临时展出——《磁州窑国际陶瓷艺术双年展》，在传统磁州窑的工艺基础上，加入现代概念，磁州窑不再仅仅是瓷器，也不再仅仅是工艺品，传统样式与现代的陶瓷技术相结合，意趣十足。还有一些国外参展作品，技术还是品味，都已经脱离旧有瓷器印象，达到了新的高度。

很多过去的博物馆，都专注于历史文物的研究，这一点自然没错，峰峰本地历史厚重，文物众多，自然也在这一点做的很好。《光流末季——响堂山石窟艺术专题展》将响堂山的经文拓印、佛像雕刻讲述其手法、脉络，看完之后再去南北响堂山，更能体验到石窟艺术的精微之处。《水火济而土合——磁州窑传统烧制技艺展》则专注于磁州窑的技艺，从采料——抟土——制胚——装饰——入窑——烧制——器成——行销全过程进行演示，从另一个角度展现本地瓷器工艺的特色。

而这个陶瓷艺术双年展，则是另一种思路。在旧有文物的影响下，未来会是怎样的。国内很多博物馆和美术馆是分离的，关注文物文化层面，而在艺术美学方面深度不足。这个临展在这一方面非常到位。不能说这些新的艺术品就一定是好的，一定是对的，一定是美的，但只有拓开这条新路，在磁州窑的历史之书上迈开新的脚步，走出新的路，才能有发展有未来。文物不是死的，文物要是只是博物馆里供在那里，那文化也就死了。只有不断的在旧器物上讲新故事，我们才有新的文化新希望。

最后，可以看下这件《道德经 》 展品，看得懂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