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的步行街
就像是一场梦。
这段时间,开了好多的会,有时一开好几个小时,讲完自己的内容后,还要听别人讲他的看法。有些年长而身居高位的人,好像都会沾染一点侃大山的习惯,顺着自己的思维,基于一个很小的点发表冗长的评论。我没有耐心去欣赏那些冗长的言语,除了偶尔点头之外,更多时候是在神游。
不知为何,这几次会议时神游想起来的,是在五一广场,那条午后三点的步行街。
在长沙读了四年书,那条步行街就修了四年的地铁,回忆里那条街总是被施工的护栏隔开,是狭窄的,逼仄的,却又是游人如织的。走在巷道里时,街心的工地经常发出“铛铛铛”的声音,这个声音响起过太多次,以至于后来形成了坚固的情绪记忆,会和那条街一起在回忆里浮现出来。
过了十年之后,还能在记忆里想起来的,好像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起的是冬天吃过的一碗过桥米线,在阴沉的天色里,耳际吹过的凛冽的冷风;想起街尾还有一家自助烤肉店,凭学生证可以打八五折,真的是好吃,去了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起那趟902公交车,在深夜的站台坐上这条线,穿过河东的城区,穿过猴子石大桥,回到河西的校园;想起五一广场的人潮涌动,太平老街的生意兴隆,想起在步行街的起点,黄兴的那尊金色雕像,不知已成为了多少人记忆里的锚点。
人生里的那几年,在一座当时还显得冷门的城市里,慢悠悠地消耗着自己的岁月。长沙的气候四季分明,暑热和冬寒的记忆都很深,热的时候整个人心浮气躁,冷的时候又觉得吹过来的风都是风霜刀剑。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在那座城市里的所经历的情义也都很深,仿佛即使是呼吸,也要扩张到整个肺腑,但后来不会再这样了,会觉得彼时的自己如此中二,幼稚,连呼吸都还没有学会。
毕业十年之后,在一座岭南的海边城市里,坐在一家香樟树下的咖啡店,带着一种慵懒而略显困倦的心情,安静地观望着咖啡店的窗外,阳光穿过棕榈树枝洒下的光影。这是一座截然不同的城市,它的气候,它的性格,在这里生活的人群,以及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的角色,都和彼时的长沙有鲜明的差异。但因为咖啡店外的这几棵香樟树,我还是会想起长沙,想起那里的大雾,满城的香樟。
人们说,当一段人生过尽后,当时以为重要的事情基本都会土崩瓦解,只留下一些芜杂的记忆,潜藏在了脑海的深处。但如今回头去看,正是那些芜杂的记忆,像是一场落花,如此地诗意而迷人。
十年的时间,在这座岭南城市里,我慢慢地变成了另一个人。在某种层面上,已经变成了曾经想要成为的人,身体里那些迷惘和忧伤的成分,都已逐渐地清洗,重置,重新变得温和,对于自己的生活,当下所身处的历史,开始有了理解和把握;但在另一个层面上,又离曾经想要成为的人渐行渐远,在这台巨大的金融机器里,无论做出了多么精美的模型,也已经偏离了自己的初心,而且这种偏离无法调整,无法改变,同时又无法接受,这是身体里一份新的冲突,不知还会持续多久。
我终于来到了这样的一条金融街,它极大地打开了我的眼界,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在这十年的时间之后,都已变成了另一种模样。我好像又从来没有走进这条金融街,它的声色犬马并不是我感兴趣的内容,而在我感兴趣的内容里,又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墙,那里没有我的位置和机会。有些事情我看见了,我理解了,但却无能为力,只能给自己一个悠长假期,一种略显慵懒的生活方式。
或许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吧,人生并不需要孤注一掷在一个地方。就像十年之前,离开了那条午后三点的步行街,在十年之后,身体里所剩下的不过是一些芜杂的回忆。如果某一天离开这条金融街,在十年的时间之后,不知道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再想起这条街时,还会剩下什么样的回忆。
有趣的是,自己还算是一个有行动力的人,当已经有了离开这条金融街的念头时,它会生根发芽,以某种方式去践行和得到结果,也许会重新调整自己,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也可能是去意已决,展开一段新的人生。未来会是哪一种结果呢?此时的我,还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但在某种可能性里,或许会像《大空头》里的本一样,选择一个僻静的小镇,以此维持住自己清高的个性。
十年之后,再说起那条午后三点的步行街,就像是一场梦。彼时鲜活有力的青春,好像永远消耗不完的热情,永远调解不了的忧伤,都会在时间里很快地成为过往,就像橘子洲头的白雾,桃子湖边的烟火,它来过,它离开,然后化作一场烟雨,转眼成空。我们会很快推进到一个新的人生阶段,在各种冲突和碰撞里忙得焦头烂额,直到对这个阶段有了洞察时,这个阶段也就走到了尾声。
木心在《文学回忆录》里写到,能够在时间里留下来的,只有一份爱,一场感动。
相聚离开,都有期限,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