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书的教训和转变

我是2012年出版第一本书的，那一本很不成功，以至于我后来都不提。后面陆续出的一些，从销量上看，没有特别成功的（最多的是合同签了5万册，实际大概卖了3万）；从我对内容的满意程度上看，应该说最近几年的书，我大体上是一本比一本满意。既然赚不了钱，能够对内容满意，也是欣慰的。所以总结一下教训自己参考，读者想参考也可以。

1、前六年

前面六年，也就是从2012到2018年，我出过5本书。书中文章至今满意的还是有一些（当时当然满意，但如果把时间尺度拉长，放在10年后看，当时满意后面就未必满意，因为审美和趣味变了）。整本书也还满意的可能就《唧唧复唧唧》一本，是联合读创的陈江兄约的稿子，伊艳蝶编辑做的，2015年底出版（豆瓣写的是2016年1月）。到2022年出《秋素春秾》的时候，我把《唧唧复唧唧》中最好的几篇放进去了，意思是，其他的就不要了，以后也不打算再版《唧唧复唧唧》。我喜欢删，写一篇稿子要反复删，出一本书，将来也还是要删删，能不要的就不要了。

现在看，对前6年出的书，总体上不算满意的原因主要是选题不聚焦。那时候我写的比较多的是散文和杂文，往往一篇文章里有叙述也有议论。我是到2020年以后开写作班，讲了两年才慢慢把这个事情想明白。说白了就一句话：议论是不值钱的。议论得天花乱坠，也没有分量。议论是最好写的。当你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时候，仍然可以议论。所以，2022年我出《秋素春秾》，基本上剔掉了议论，只保留叙述。哪怕不少议论读者觉得很好、被打动过。——我有过一个矛盾的阶段，很多读者说删掉议论让文章变得没那么好了，最好的地方被删了。但我想了两年，觉得删掉应该是对的。这是个人趣味的变化。

另一个特点是，前六年写的书不系统。读者找不到买书的理由，除非已经熟悉你了。读者会想：我为什么要买一本叫《唧唧复唧唧》的散文集？我为什么要看散文？我又不认识作者。

2、后六年

后六年，也就是2018到2024年，也是出了5本书：《水浒白看》（2019），《韩愈传》（2021），《秋素春秾》（2022），《红楼碧看》（2024），《俱舍九题：高阶阿毗达磨串讲》（2024）。这个速度不算快，也不慢，基本一直在写。

除了《秋素春秾》，其他4本的最大特点，就是有明确的主题。别人一看题目就知道书大概是关于什么的。《秋素春秾》是我非常喜欢的，但销量不好，原因和前六年的那些书一样。《秋素春秾》是我以往散文写作的总结；做完总结，后面就不太想写散文了，虽然有时候情绪来了还是会写。只是渐渐觉得，少写个人的生活吧。

这5本书里有3本都是深圳出版社（原海天出版社）的简洁编辑做的。他们给我的条件可以，但我没能让出版社赚到钱。因为我的运营能力和影响力都不行。出版社还希望我接着写《三国》和《西游》，以便配成一套。但我蛮不擅长写事先命题的内容。这12年出的10本书里，也就第一本是出版社命题，后面都是我自己定选题，写完结集的。

由别人来定题目，我再去写，一是可能写得比较痛苦，二是容易挖不出新东西。《水浒白看》和《红楼碧看》，都是前面写得很快，后面就比较慢。你想从一部名著里找到三五篇别人没留意的题目，不算难；找十篇也还凑合；找15篇以上，就找不动了。后面会有钻牛角尖的感觉。我也不想写别人写过的。但你既然聊通俗话题，哪还有什么别人没聊过呢。

我还发现一点，写得越快的书，越容易满意。《俱舍九题》我写得很快，初稿用了1个半月，写了6万字；统稿用了2个月，补充到10万。这本书从台湾出版，没有销量。但是有不可替代性，有些学阿毗达磨的朋友，千方百计想买这本书。所以它给我带来的成就感也是最大的。遗憾的是很少有人能读懂。我愿意给每一个能读懂《俱舍九题》的读者支付1万块钱（3年内）。如果有读者在本书出版之日起3年内读完并且都读懂了，可以来找我，我问你几个问题，你都能答对，我不介意给你一万块钱。我也不会因此破产的。

我最近在处理的两部稿子是《俱舍英译百瑕》和《阿毗达磨理校百例》。没有特别大的动力。它们涉及的知识也没有超出《俱舍九题》。但这两个选题本身还行。怎么知道还行呢？CBETA的工作人员曾经问我，为什么觉得《发智论》有几处是大正藏本错了，我写了两千字解释，他们没有看明白，那是“五上分结等无间生几心”的问题。所以我觉得，写成书是有必要的。

在《阿毗达磨理校百例》上，其实可以隐约看到一些故事。就是古代的人因为什么把一些东西弄错了。你可以部分地还原。但前提是你了解阿毗达磨。就像古诗的用典，没有办法向一个不知道典故的人解释包含典故的诗。我发邮件问过两三家出版社是否对这样的选题有兴趣（已经超过十年没干这种事了，但在朋友的建议下我觉得应该试试），对方都没有兴趣。所以觉得，还是要靠佛菩萨加持，靠自己不行。

因为阿毗达磨选题的难以替代性，我对别的选题会略微失去兴趣。接下来可能还要考虑再写什么，毕竟有漫长的夏天和其他季节需要打发，像是写作者被诅咒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