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翻】《被吊起的鮟鱇鱼》霞流一
本文为
中第四篇 第四話・冬「吊るされアンコウ」 (被吊起的鮟鱇鱼) 一文的翻译。版权归作者与出版社所有。翻译仅供学习交流,转载请注明出处,禁止用于商业用途。 更多翻译文章可关注微信公众号“上海交大推协”查看,感谢支持。
第四话·冬《被吊起的鮟鱇鱼》
1
眼前的女人娇艳得和周围的气氛全然不同。
银座六丁目某大厦一楼的茶室。在闪闪发光的平照灯光下,那个女人显得格外突兀。她更适合那种使用间接照明,或者更淡的灯光,活用阴影的场所。没错,那种环境才和这位女性更加相称。龙宫城*的歌声点缀着夜晚的银座。俱乐部仿佛变成了让不负责任的鱼儿将自己醉醺醺的身体沉入深海的场所。
译者注:出自日本古代传说故事“浦岛太郎”。渔夫浦岛太郎因救了龙宫中的神龟,被带到龙宫城,并得到龙王女儿的款待。临别之时,龙女赠送他一玉盒,告诫不可以打开它,太郎回家后,发现认识的人都不在了。他打开了盒子,盒中喷出的白烟使太郎化为老翁。
这位女性是“夕雾”俱乐部的经营者,也就是俗称的银座老板娘。她那副身姿将自己的职业暴露无遗,在这样的茶室里引人注目也是理所当然的。在尽是看完电影和戏剧回来的大婶的地方,凸显出明显的人种差异。但是,她可能是已经习惯了吧。面对好奇的目光,她丝毫没有害羞的样子,挺直了腰杆,态度坚决。身穿和服的她,一头染成茶色的短发很是漂亮。向我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弓木圭子。
我将名片拿在手里,深吸了两口气,
“名片的味道……上面喷了香水。”
“香水是为了让人能够想起来呐。毕竟大多数人都只是放在名片夹里。”
“喝醉了就把脸忘了,却还想要喝。这样做的话也许就会给人留下印象了。”
“不过,做类似事情的孩子也越来越多了,说不定也没什么效果。”
“增加香水的量,让它更显眼呢。”
“是有这样做的孩子。但是,适得其反。据说因为气味太浓,名片被生气地扔掉了。”
“真是辛苦啊。说起来,你的名字是花名*吗?”
译者注:原文为“源氏名”,最初是《源氏物语》的卷名,是对宫中女官和武家女侍的称呼,近世以后用于妓女和艺妓。现代用于酒吧的女招待等称呼。
“不,弓木圭子是本名。花名什么的都是年轻时用的,现在都四十多岁了。”
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用手捂住了嘴。
我这才意识到对方的年龄。如果她不说,我完全注意到。这大概是因为她散发出了一种超越了普通平民性格的气场吧。夜之花理应就是这样的。虽然有些失礼,但我在明亮的灯光下再次凑近细看。果真,眼角的皱纹和嘴角的笑纹等都能看出她的年龄。
但是,在俱乐部淡淡的灯光下,这些就都会模糊到消失。三十多岁的气息充分地展现了出来。大大的眼睛显得极为沉稳,挺直的鼻子下面是抿成一字型的嘴唇,高高的颧骨给人一种异国的情调,整张脸闪耀着凛冽的美感。她纤细的身体被和服包裹着,十分娇艳。深蓝色的和服,左肩到前胸绣着南天的叶子和红色的果实,膝盖到脚边绣着小叶山茶花*,腰间系着一条嫩绿色的扇子图案的带子。这种轻松自然的穿搭,与线条分明的五官相得益彰,甚至给人一种威严感。
译者注:日语原文为“寒椿”。
弓木圭子拿起细玻璃杯喝了一口。
“到这个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果然,还是在调查现场附近见面比较好吧。”
“对侦探而言,是没有所谓准时的说法的。”
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八点四十分。
二人所坐的座位位于墙角处。透过墙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从外边也是能看得一清二楚。面对着大街,挂着霓虹灯的大楼鳞次栉比。在五彩缤纷的灯光照射下,夜空底部一片苍白。写着店名的霓虹灯就像彩虹的剖面图一样,竖着连成一排,再与旁边大楼的霓虹灯重叠在一起,形成一排炫目的光柱。一直看下去就会感觉仿佛要被吸入一般。就是这样的诱蛾灯吸引了男人们吧。虽说经济不景气,但在星期四的这个时间,穿西装的行人还是熙熙攘攘。
“听侦探先生这么说,我真是如释重负。”
我喝了一口啤酒。
“那个问题的现场就是这栋大楼吗?”
“不,要再稍微走几步,到去我的店,‘夕雾’俱乐部。”
“那么,哪天一定要去那看看吧?银座的酒吧啊,也是有一段时间没去了。”
说是有一段时间,实际上我好几年都没去过了。但我没有这么说,也许是想稍微炫耀一下吧。
“不要说哪天再去了,今晚就去可以吗?”
圭子的大眼睛强烈地期盼着。
我像是被抢劫一样,举起了双手。
“没钱啊。必要经费就要请你那边承担了,如果可以的话。”
“嗯,当然的,经费之类的,全部都是由我这边邀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走吧。”
“那我先把调查的内容告诉你,然后你跟我一起过去吧。”
“哦哦,我的第一次。”
“什么?”
“同伴出勤*,是这么说的吧?”
译者注:指的是在夜总会等娱乐场所,女招待带着男性客人上班。优点在于,比起上街拉客,这种做法能够更切实地、更快速地获得顾客。
圭子像是要把上嘴唇撅向鼻子,扑哧一笑。
“嘛,就这么认为也可以吧。我也是第一次哟。”
“什么?”
“在侦探的陪伴下上班,怎么说呢,像‘保镖’一样啊。”
“你啊,比惠特妮·休斯顿还漂亮哟。”
“哎呀,只是免费招待你一下,没什么好拍马屁的,凯文·科斯特纳先生*。”
译者注:这里是指1992年华纳公司出品的电影《保镖》,该片讲述了职业保镖弗兰克为保护黑人女歌星梅伦的安全,与幕后杀手进行一次次较量的故事。男女主演就是凯文·科斯特纳和惠特妮·休斯顿。
“我不喜欢凯文·科斯特纳,他就是坨屎,一点意思都没有。保镖的话,还是三船敏郎*更好。”
译者注:上世纪日本男性演员,1920年出生于山东青岛。出演过许多经典作品,如《罗生门》男主多襄丸,《七武士》菊千代,《山本五十六》,《中途岛之战》等。
“诶,演过那种角色吗?”
“是说《用心棒》*那部。桑畑三十郎,已经是四十郎了,准确地说是四十二郎。”
译者注:1961年4月25日,三船敏郎主演的动作电影《用心棒》首映,三船敏郎在片中饰演机智勇猛、周旋于两帮恶人间的浪人武士桑畑三十郎,并凭借该片获得第26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成为日本电影史上首位获此殊荣的演员,他还因此被美国《首映》杂志2006年4月刊评选为“电影历史上最杰出的100次表演”第78名。
“什么呀,侦探先生四十二岁了,这不是同岁嘛。感觉越来越轻松了呢。”
“本来心情很沉重吗?”
“应该说,我是第一次拜托侦探帮忙调查,所以很是紧张。我还在担心,侦探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花掉宝贵的时间。”
“你也花掉了贵重的钱啊,彼此彼此哟。”
圭子将右手放在胸前。
“谢谢你,感觉我的心情又放松下来了呢!”
她半开玩笑地轻轻低下头。
“也许这真的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但我确实太在意了,如鲠在喉……所以希望侦探先生能够帮忙调查这件事。”
大概是做客人生意的缘故吧,言辞谨慎已经成了她的一种习惯。
我催促道:
“我已经习惯这类奇怪的事了。那就请让我听听你的委托吧。”
圭子四目相对地点点头,停顿了几秒后说:
“在我家店‘夕雾’的大门上,被挂了人偶的头。”
她瞪大了眼睛,似乎在窥视着我的反应。
我想象着那种状况。
“头部是指被切断的头部,也就是人类的人头?”
“不,要说头的话,其实只是头发*而已。不好意思,我的说法让你误会了。准确地说,是长了毛的头的部分,就是头发,只把那部分从人偶身上剥下来了。”
译者注:日语里面“頭”既可以指头颅,也可以指头发。
“挂在店门上,是哪一侧?”
“外侧,是木门,用图钉钉在了后脑勺的地方挂起来的。”
“只有头发吗?没有发现人偶的其他部分吗?”
“是的,我们把门的周围和走廊都查了一遍,但是没有找到。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还问了同一栋楼的其他店,只有我们店发生过这种事。”
“这样啊,被抢先了一步啊。我还想,如果在不同的店里,用手、脚、身体各部分做同样的事情的话,应该会浮现出什么暗号之类的东西,但好像不是。这样啊,这样的话,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偶原型了。
“具体是什么样的人偶我不太清楚,但从头发的形状来看,应该是日本人偶。是古代女性和新娘梳的高岛田式发髻。”
“那可能是女儿节人偶或博多人偶之类的。”
“嗯,大概,有达摩不倒翁*那么大吧。”
译者注:日本经典不倒翁形象,原型是印度的达摩祖师。达摩祖师最初是从印度航海到了中国,在南北朝时期传授佛法;日本的镰仓时代,达摩祖师的禅宗传入了日本。其与不倒翁形象的关联,说法诸多。一说达摩祖师面壁坐禅九年,参悟佛法,在坐禅过程中四肢腐坏脱落,由此与不倒翁的形象相合。达摩不倒翁被认为是生意兴隆、开运发迹等的吉祥物,有先只画一只眼睛,愿望实现的时候,再画上另一只眼睛的风俗。
“嗯,达摩不倒翁,啊啊,是说威士忌酒瓶吧*。”
译者注:1950年诞生的日本经典威士忌“三得利老威士忌(SUNTORY OLD WHISKY)”,因其胖墩墩的瓶子形状而被亲切地称为“达摩不倒翁”。
“哎呀讨厌,真是失礼。陪酒业,从这种地方开始解谜啊。”
她一边自嘲,一边愣愣地叹了口气。好像有点累了。
我设想了必要的数据,
“那件奇怪的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圭子盯着空中的一点,“额”了一会。
“我记得那是忘年会*的第一周,那就是上上周。我星期一不怎么来,我记得是这样的,所以那天应该是星期二。”
译者注:忘年会,即日本的公司年会,一般都在年底十二月举行。
我看了看日历。
“十二月三日。”
“时间是九点半以后,正好是第二场的客人都安顿下来开始喝酒的时候,那是第一次。”
“第一次的话,就是说不是只有一次,之后门上又被挂了人偶头?”
“嗯,有两次。所以我才会这么在意,才会来见侦探先生。”
“我只是想去俱乐部,但如果挂了人偶头的话……”
圭子像是在安慰淘气的孩子似的歪着头说:
“那样的话,心情就会更轻松了吧。”
“是残念吧。不过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谜题。那么,第二次案件又是什么时候?”
“十二月十二日,星期四。”
“第二天是十三日星期五,所以你就记得了?”
“答得很好。正好是上个星期的今天。时间是十一点左右,因为我记得那时有客人在唱卡拉OK。按照惯例,从那个时候开始,常客就会拿起麦克风开始唱歌。”
“还是和第一次的情况一样吧,日本头?”
“嗯,都是同样的类型,大小也差不多。不过簪子等装饰不一样,所以应该不是同一种产品。”
“是店里的人发现的?”
“嗯,是我家的孩子,另外,第二次是客人。关于发现的情况,我想你可以到店里详细询问。在现场的老客户今天应该也来了。来吧,我们走吧。”
圭子说着从桌子上拿起发票。
窗外的行人越来越多。动作这么大,大概是因为醉了吧。也有像圭子一样穿着和服的美艳女性。虽然是冬天,却有穿着无袖上衣、迷你身材的女招待特地到外面送客人。出租车远去后,她们浑身颤抖,双手搓着裸露肌肤的上臂。晚上也正是酣醉的好时间。
圭子正要站起来,我拦住了她。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为什么要委托我呢?银座也有好几个侦探事务所。”
“是别人推荐的,他是店里的常客,他知道我在意人偶头的事,就强烈建议我请侦探红门福助帮忙调查。奇怪的调查之类的对你而言轻而易举,啊啦,抱歉失礼了。”
“不,这是事实。那么,那个常客是不是光头?”
我几乎预感到他会回答,便问道。
圭子露出微笑,用力点了点头。
“您又明察秋毫了。是的,是宇大公彦先生,精神科的医生,侦探先生也很了解他吧?”
“我们还一起烤过秋刀鱼。”
“你们是钓友吗?”
“不是的。那个老师在推荐我的时候有没有提到鱼?”
圭子的眉毛画得很细,呈八字形。
“不,没有鱼的事……说到鱼的话就是水了,这么说的话,我就是做酒水生意的*。”
译者注:原文为“水商売”,日语中将陪酒生意雅称为卖水生意。
“那一定是水心吧?那鱼心又是什么呢?”*
译者注:这本书里面每一篇都和鱼类有关,贯穿全书的一句话就是“魚心あれば水心”,直译过来意思为“有鱼心的话就有水心”。这句话是一句日本谚语,多用于形容根据对方的态度采取相应的行动。栖息于水中的鱼对水友善的话,水也会相应的回馈友善给鱼。比喻对方对自己友善的话,也同样对对方报以好意。这里是主角意识到了和宇大公彦有关的每个案子都和这句话有关,所以在想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和这句话发生关联的。
“啊?什么意思?”
“不用了,这是我的问题。好了,我们去同伴出勤吧。”
说着,我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2
“夕雾”位于从茶室步行三分钟左右的商住楼四楼。同一个楼层里有三家俱乐部,笑声、娇声、卡拉OK的歌声隐约传来。弓木圭子在前面带路。她的和服外面套了一件皮大衣,很有风度。之所以不觉得这种穿着厌气,是因为她坚毅而充满自信吧。不愧是银座的老板娘。她的店“夕雾”离电梯最近。
黑茶色的单扇门上有旋涡图案的浮雕。贴在眼睛高度的金属门牌被细细的金色边框包围,黑底为背景,用橙色的明朝字体横写着“夕雾”。
圭子指着门牌下面说:
“就是这里,挂了一个人偶的头。”
我把脸凑近,定睛一看。
“这两个小孔是图钉留下的痕迹。”
“是的,我想任何人都很容易就能做到。只要看准走廊没人的时候,用图钉钉上一钉就行了。”
“用不了三秒吧。就算有别人在的话,大概也能办到。从门前经过时轻轻一碰就行。”
“原来如此,喝醉了撞到门,或者假装靠在门上也行啊。”
“实际上就算喝醉了也有可能吧。但是如果只是醉汉的恶作剧就太奇怪了。如果不事先准备图钉和人偶的头,是不可能做到的。而且是两次。这不是喝醉后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有计划的犯罪。一定有什么隐藏的意义吧。”
“是这样的。但有预谋的醉汉总觉得有些矛盾。那么,趁在里面等的人还没喝醉,请听我说。”
圭子说着推开了门。
店内的亮度只有刚才茶室的一半。大概有一间纵向两室一厅的公寓那么大。包厢有五个座位,上座率只有六成。淡蓝色的墙壁上有茶褐色的绒毯。因为灯光的色调很低,绒毯本来应该是更明亮的颜色。里面的人的脸看起来都像是黑白的。
一进门就是吧台,摆着五个独脚圆凳。等待包厢空出来的客人就在这里举杯。不过现在尚是空无一人,只有调酒师背对着陈列着酒瓶的墙壁站着。调酒师大概三十出头吧,身材瘦高,长脸略显臃肿。他擦着玻璃杯,视线忽远忽近地左右移动,简直就像在监视店内的灯塔。
弓木圭子脱下毛皮大衣,挂在墙上的衣架上,指着调酒师说:
“这个人,当然也是在事件发生的时候,啊,说是事件是不是太夸张了?”
我摇了摇头。
“不,对委托人来说是大事的话,尊重委托人主观想法的才叫做侦探。”
“那就姑且叫事件吧。事件发生的时候,他当然也在这里看着当时的状况。”
酒保叫濑户胁刚。擦着玻璃杯的手没有停下。
“第一次和第二次,店里的孩子和客人都吓了一跳。”
他沉默地说。调酒师分为饶舌型和沉默型两种,这个男人似乎属于后者。哪种更好,要看店里的客人情况。涩谷一带以年轻姑娘为对象的店,前者更合适。而这里则是大人的店。
身为大人的我装模作样地说:
“门上有个人偶头,既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也不是普通到可以无视的事。只能摆出一副鸽子吃了竹枪豆子*的表情吧。你有什么想法吗?”
译者注:日本惯用语“鳩が豆鉄砲を食ったよう”,指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吓了一跳,愣在那里的样子。“豆鉄砲”指的是以豆粒作子弹的竹枪玩具。
“不,有星星点点*的传言说是下咒什么的。”
译者注:日语原文为“ポツポツ(potsupotsu)”,翻译为星星点点。
“还是一只会啵啵叫的鸽子啊*。嘛,要是下咒的话那肯定不是幸运的咒。毕竟人偶的头实在是令人作呕。稻草人偶的话里放的都是诅咒对象的头发。但这次的事件却是人偶的头发,虽然很接近,但不一样。”
译者注:原文为“またポッポッポの鳩ポッポかよ”。这里是在说日本童谣『鳩』,歌词为「ポッポッポ、鳩ポッポ、豆がほしいか、そらやるぞ」。“ポッポ(poppo)”为歌词中鸽子的叫声。这里和上面鸽子的惯用语、促音变化的拟声词呼应。后文还会反复提到。
圭子插嘴道:
“拿出来吧,不是一直留存着吗,让侦探先生看看。”
酒保默默点了点头,从吧台后面拿出两个纸巾包住的东西,大约高尔夫球那么大。解开后,出现了小小的假发。原来如此,这两个确实是人偶的头。
我抓起那些假发放在右手手掌上。都是用黑色的线编成的头发。两个分别用塑料做成的梳子和簪子为其增添了鲜艳的色彩。虽然都是高岛田的日本发,但发端的形状和装饰的样式都不一样,应该是不同的产品。背面好像是用刀强行撕下来的,残留着白色的碎片和土黄色的胶水。总觉得很痛的样子。后脑勺上的小洞应该是图钉的痕迹。看起来也很疼。我把两个头放回原处。纸巾里还有图钉,是学校里常用的极其普通的黄铜制品,所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觉得是特别精巧的人偶,应该不是很贵的人偶。大概是浅草的仲见世商业街或地方土特产店卖的那种吧。”
圭子耸了耸肩。
“不是所谓的宝物或者有名的匠人的东西,也就是说,没有什么线索。”
叹了口气。
“那我们去里面吧。”
说着,静静地踩在地毯上。
调酒师濑户胁默默地重新包好纸巾。
圭子带我去的是里面的包厢。已经坐了两个人。
女人是能条贵代店里的女孩子。漆黑的长直发很适合瓜子脸的美型。眼神的强烈令人印象深刻。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了,但给人的感觉很稳重,内心也很坚强。
男人是一位名叫伊佐弘光的插画家。最近,他把活动领域扩大到了绘本画,似乎大受好评。铁丝般纤瘦的身体,让人联想到牧羊犬的小狗,脸上洋溢着少年气息。这张娃娃脸也许会激发母性本能。眼神有些战战兢兢地游动着。在灯光下他看起来大概二十多岁,但实际上应该超过三十岁。
圭子妈妈*停下贵代伸出来的手,一边亲手做水割威士忌一边说道:
译者注:这种店的老板娘也可以叫做妈妈,或者妈妈桑。
“这孩子就是我们店的No.1了。侦探先生,您觉得我们家贵代怎么样呢?”
可以说是压倒性的程度。虽然店里还有几个陪酒女招待,但只有她一个人看起来颇为耀眼。不过坦率地说出这样的感想也太俗气了,本人也听腻了吧。
我像侦探一样问了一个问题。
“那是花名吗?”
贵代边笑边摇头。
“是真名。好不容易被妈妈夸奖是个好名字。”
圭子表示赞同。
“是啊,能条贵代这名字不就像个艺人吗?”
“我觉得加上花名反而会听来生厌,所以就用本名了。”
我喝了一口水割威士忌。
“嗯,还是比不上自己的名字啊。”
稍微吐露一下真实的感想,目光就变成了大叔那样。
贵代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跷起了二郎腿。大胆绣着银色金线藤蔓花纹的黑色无袖连衣裙穿在她身上。从膝上五厘米处伸出来的腿令人目眩。
圭子妈妈咳嗽了一声。
“侦探先生,贵代是第一起案件的发现人,所以我才让她在这里等着。”
她的语气就像在委婉地训斥发愣的我。看来必须开始工作了。
我把杯子放在杯垫上。
“贵代就是最早的发现者吗?那是上上星期的星期二吧?你是在什么契机下发现挂在门外侧的人偶头的?”
贵代拢了拢头发,稍稍斜着脸说:
“我是要把客人送到楼下的。快八点的时候店里有三个人,最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左右了。我把客人们送到出租车上,回来一看,就发现店门上挂着那个奇怪的东西。”
在她说话的过程中,她一直保持着坚定的眼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也直视着她的眼睛。
“离开店里的时候没有人了吗?”
“应该是的,因为客人出来的时候我扶着门,没有看到还有其他人。”
“从送出去到回来要花几分钟?”
“啊,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叫的出租车。因为是忘年会的时节,人非常多。大概花了十分钟左右。那时候真的是好冷啊。”
和今天的打扮差不多吧。她想起当时的感觉,双手交叉抚摸着肩膀。
我看着那扇门说:
“在那十分钟里有人犯案了。”
圭子妈妈看着同样的方向。
“机会有的是,不管是其他店的人,还是从外面跑进这栋楼的人。”
“这家店的人也是。”
“哎呀,你怀疑员工吗?我不知道他们做那种事有什么好处。”
圭子妈妈睁大了眼睛,露出讽刺的笑容,噘起了嘴。
我喝了口水割威士忌。
“因为我的工作是考虑所有的情况。而且不光是服务员,来这家店的人也是。”
“哎呀,连客人都算进来了。”
“这十分钟里有客人进出吗?”
“确实是没有。而且就像刚才调酒师濑户胁所说的,贵代拿着人偶的头进来,在店里到处展示,客人们都一脸惊讶,没有怀疑的样子。”
“大家都是鸽子啵啵啊。不过有时候也会离开鸟笼吧。比如假装去厕所,跑到店外去一下。”
圭子妈妈用乌龙茶润湿了嘴唇。
“鸽子是和平的象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的客人都很有礼貌。对吧,伊佐先生。”
圭子把脸转向左侧,歪着头。
伊佐弘光慢慢品尝着淡淡的水割威士忌,一直默默地听着我们说话。突然被叫到名字,也许是太紧张了,他缩了缩瘦小的身体。强颜欢笑的他,不停地眨着眼。
“嗯,嗯,反对战争,讨厌布什。”
他笨拙地开了个玩笑。
圭子妈妈温柔地注视着她。
“伊佐先生,第一起案件发生时也坐在这里,而且是第二起案件的发现人,对吧?”
“就是这样,所以我今天晚上才会在这里。”
他双手端着酒杯,眼神有些害怕,僵硬地笑了笑。
我也笑了笑回应他。
“一开始你就在店里吧。”
“是啊,我在附近的出版社商量完要出版的绘本,九点左右和编辑们一起来的。”
“那,在贵代给你看人偶头的时候,你也吓了一跳。”
“是啊,鸽子啵啵。”
他露出谄媚的表情。
说到埃及的禽类肉的话,就是鸽子肉了。
译者注:埃及饮食文化的一大刻板印象:吃鸽子,例如著名的埃及烤鸽子Hammam。
“唔嗯,似乎对案件的推理没什么大的进展啊。说起来,第二次人偶头是你亲眼发现的?”
“是的,看完电影的大结局,在烤鸡肉串店吃完晚饭后,顺道过来了。十一点左右,十二月十二日,正好是举办忘年会的高峰期,电车也正处在和高峰期,所以我打算喝到能打到出租车的时间。
“当时有和谁一起吗?”
“不,就我一个人。我经常一个人来。”
我忍住了想说“朋友不多吧”的冲动。
“所以发现者就只有你一个人。”
“我刚要打开店门的时候,就看到眼前挂着那个东西。上个星期贵代小姐也给我看过同样的东西,所以我有点吃惊。”
“走廊里有什么人吗?”
“没有,我当时环视了一下,并没有人……我觉得还是通知店里的人比较好,所以就没处理人偶头,而是打开门告诉了近处的调酒师,让他把老板娘叫来。对吧?”
他不安地问道。
圭子妈妈点头表示同意。
“嗯,没错。我看了门的情况后,把贵代叫了过来。因为她是第一个发现者。”
贵代用力点了点头。
“和之前那次一样,在店牌下面用图钉钉了那个东西。”
“是的,贵代帮我确认过了,我才揭下来,进店给店员和客人们看的。”
“然后又是鸽子啵啵。”
我叹了口气说:
“伊佐先生来之前店里有谁出入吗?”
圭子妈妈用手指抵住自己的下巴。
“伊佐先生来的十分钟前,我和店里的孩子两个人送走了客人。”
“那时候门应该没有异常吧。”
“是的,回到店里的时候,最后关上门的就是我……所以也要怀疑我吗?”
“那样的话委托调查的意义和酬劳就都没有了,所以还是算了。”
好像走进了死胡同。必须找到别的突破口。
门被打开了,一个华丽的身影冲了进来。用撒娇的声音热热闹闹地喊着“妈妈、妈妈”,向这边走来。娇小的身材裹在一件红金色旗袍里。
圭子妈妈回过头来。
“哎呀,真奈,有什么事吗?”
“给您分赠礼物来了*。我们这边的客人们像笨蛋一样买了超多的章鱼烧,根本吃不完。而且还弄得店里都是酱汁的味道,真的很麻烦。你们帮忙吃一些吧。”
译者注:原文为“おすそ分けよ”,把从别人那里得到的东西或利益的一部分分给朋友或熟人。“すそ”指的是和服的下摆,即接近地面的末端部分,有“不值钱的东西”的意思。
说着她伸出双手,上面放着二十多个泡沫塑料容器。酱汁的味道已经弥漫在周围。
被称为真奈的这个女人是隔壁酒吧的女招待,名叫濑户胁真奈。
我拨开记忆的浅滩,
“是和这里的调酒师同一个姓吧?”
“是的,那就是我老公呢。”
真奈一边把章鱼烧分发给陆续前来领取的陪酒女招待,一边回答。
圭子妈妈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真奈原本也是这里的孩子。但是后来和濑户胁黏在一起了吧?考虑到职场的精神卫生环境,就让她转店了。顺便说一下,结婚前她是姓能条。”
“也就是说,和贵代是姐妹吧。”
说着,我盯着真奈的脸看。胖乎乎的脸颊和略微下垂的眼睛让人联想到睡眠不足的鲶鱼。我用牙签戳了戳桌上摊着的章鱼烧,“真奈不太像妹妹啊。”
“那个,我就是妹妹,贵代才是姐姐。”
说着,真奈鼓起脸颊,变成了和章鱼烧一样的形状。
我“嗯”了一声,对贵代说:
“你真的是姐姐?”
“嗯,明年就三十岁了。但是真奈才二十多岁。长得不像是因为父母不同。父母都是再婚,我和真奈是各自带的孩子。”
贵代说明后,面向妹妹微笑着说了声“是吧”。
真奈随意地附和着姐姐,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包厢里,大口喝着水割威士忌,大口吃着章鱼烧。口红里露出了青海苔*。
译者注:指的是章鱼烧上面撒的青绿色浒苔碎。
这时一个新的声音冒出来说:
“喂喂,这家店什么时候变成大阪的路边摊了?”
一个剃着平头的大块头男人探出了身子。
贵代眼神炯炯,开心地微笑着。
“欢迎光临。”
语气里带着撒娇的味道。
男人高馆翔一郎是一家大型广告公司的总监。拥有猛兽般锐利眼睛的野性美男子。黑色皮夹克和裤子,配上黑色衬衫,一身黑装。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锻炼得很好,肩膀很宽,能感觉到他浑身充满了精力。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展现出快活的笑容。
“喂喂,你该不会是出轨了吧?”
他伸出右手揉着贵代的脖子,二人绕到包厢里。圭子妈妈立刻腾出位置。高馆一屁股坐下去,双腿大张,把手搭在了贵代的肩膀上。看起来心情很好。
圭子妈妈来到我身边,在我耳边小声说:……他是贵代的好男人*……。我的心情也因此变得低落起来。酒精上头的速度似乎加快了。
译者注:原文为“彼は貴代ちゃんのイイ男(ひと)なの”。这里原文的情感表达比较微妙,读者继续看后文应该能够领会到。
高馆不顾我的心情,大口喝着浓浓的水割威士忌。
“妈妈桑,你还在纠结人偶头这种无聊的事情吗?”
“但是啊,不是很恶心嘛?明明高馆先生上周也看到过。”
“我不是说过了吗,赶紧把那个东西烧掉啊,毕竟稻草人偶烧掉就会失效,肯定是这样的吧,大概就是这样吧,嘛,就这样吧。这样一来,就一下子都忘却掉了,也不用付钱给这样的侦探了,另外,你也会接到更好的工作吧,侦探先生。”
他把鞋底对着我。
我这个侦探内心不断地挣扎着,在妈妈面前强忍着。
“事件不分大小。”
我从电视剧中引用了这句话*,一句场面话。
译者注:“事件に大きいも小さいもない”这句是1997年开播的国民级刑侦剧《跳跃大搜查线》里面的经典台词。
译者的一些碎碎念:根据上文出现的日期和星期的对应,以及本书成书年份2003年,故事应该发生在1991年或1996年或2002年。这里引用的台词又出自1997年的日剧,所以故事发生时间应该就是2002年。因此可以确定之前伊佐弘光说的“反对战争,讨厌布什。”是指2001年起任的小布什发动的伊拉克战争。
高馆笑着说:
“那你就来告诉我吧,大显身手吧,侦探,大搜查线*,发生在酒馆里的事件,什么的。”
译者注:原文是“踊れ、探偵、大捜査線”,这里是在用《跳跃大搜查线》(踊る大捜査線)的标题变体来嘲讽主角。“踊る”既可以指跳舞,也可以指活跃、行动。高馆这里使用的还是动词的命令形。
说着,他抬起脚,跨过贵代的膝盖,用脚尖戳了戳旁边伊佐弘光的侧腹。
“你看,侦探先生这么努力,你这货也好好帮忙吧。”
“好痛!我,我就是这么想的,前辈。”
伊佐一边发出电力不足的警笛声,一边扭动着身体。水割威士忌都洒在了膝盖上。
圭子妈妈又凑到我耳边告诉我说:……高馆先生和伊佐先生是高中时的前后辈关系……。但是,无论怎么看,高馆都比他大近十岁,两人不可能同时在校。一定是伊佐那边不小心在这家店泄露了自己的毕业学校,被像秃鹰一样的高馆当成了猎物,开始摆出一副前辈的架子吧。真是不小的架子啊。
那个高馆转而又显出了一副让贵代感到害羞的、嗲味十足的样子:
“你可不用为那种奇怪的事件伤脑筋哟。在这个可爱的小脑袋瓜里,只要都是对我好就行了。”
“我多少也要帮帮忙。”
贵代害羞地回答。高馆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的头:
“太夫大人不用做普通庶民那样的事哟。”
说着,高馆咧大嘴巴,做出和平标志*般的笑容。
译者注:如果你现在搜索和平标志(peace mark)的话,查到的应该会是“☮”。但高馆再不是人应该也没办法笑成这个标志的样子。所以译者怀疑作者这里想说的标志是Worcester smiley mark(伍斯特笑脸)。上世纪七十年代,伍斯特笑脸通过各种媒介流入日本民众的文化生活,而宣传口径多为「ラブ ピース」(love peace),因此作者很有可能由此将这个标志叫做了peace mark。更详细的内容可参见:https://20century.blog.fc2.com/blog-entry-989.html。
我产生了疑问。
“等等,刚才你是把贵代叫做太夫了吧?”
“啊,我说了。怎样?我用绰号叫她你有意见吗?”
高馆斜眼瞪着我,回答道。
“绰号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要叫太夫?”
圭子妈妈看到高馆对我的问题有些生气,便探出身子说:
“我说,你看,贵代是我们家的No.1,所以就把她比作名字也很相似*的古时最有名的花魁——高尾太夫。”
译者注:“贵代”和“高尾”的读音都是“たかお(takao)”。
“也就是说是贵代太夫啊。我记得高尾太夫是落语《绀屋高尾》*里提到的花魁原型。”
译者注:落语可以理解为日本的传统单口相声。落语《绀屋高尾》的内容大致为:神田玉池是个不起眼的染坊手艺人,对花魁驮染高尾一见倾心。神田积攒了5年的工资为了能够见她。高尾被爱情所打动,卖身奉公年季期限结束后就嫁给了这个手艺人。
“是的,花魁原型就是那个。那个是大团圆结局,而传说中的高尾太夫则是悲剧的女主角。”
圭子妈妈给我讲了一个小故事。
仙台藩主伊达纲宗迷上了吉原的花魁高尾太夫,经常光顾花街柳巷。后来他积攒够了一大笔钱,想要为太夫赎身,但她和某个下级武士之间已经有了婚约,因此并没有答应。得知此事,纲宗爱之深恨之切,于是在隅田川上,他将赤身裸体的高尾太夫双腿绑在船梁上,处以倒挂斩首之刑。是个极为悲伤的故事。
卡拉OK时间好像开始了,后面有人在用嘶哑的声音念唱着《伤痕累累的罗拉》*。
译者注:西城秀樹《傷だらけのローラ》。
我想象着高尾太夫被处刑时的情景:
“真是太可怕了。一般来说,被吊斩*的对象并不会是人,而是鮟鱇鱼吧。你看,鮟鱇鱼的吊斩不是很有名吗?就是把钩子挂在下巴上然后进行切割那种。”
译者注:原文“吊るし切り”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意思就是悬吊起来进行切割,例如高空伐木等;第二个意思特指鮟鱇鱼的一种解体处理方式:用钩子钩住下颚把鱼吊起来,从口注水,依次进行剥皮、剔肉、剔肚、剔骨。鮟鱇鱼一般体积较大,而且全身都被胶质覆盖,过于柔软,导致难以在砧板上进行解体,所以会选择这种处理方法。译者没有找到正式名称,所以自行翻译为了“吊斩”。
圭子妈妈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所以在鱼类批发市场,据说会叫鮟鱇鱼为‘仙台先生’,这种行话就是根据高尾太夫得来的。”
“哦哦,因为为太夫赎身的纲宗就是仙台藩主啊。”
我感到有些不对劲:
“这些事,你是听谁说的?”
“是侦探先生您认识的人,宇大公彦先生。”
“果然,这样鱼心那边也连起来了。”
“啊?什么意思?我记得你刚才说过,做酒水生意就是‘水心’。”
“别放在心上,我个人的事罢了。有鱼心的话就有水心,吗?说起来,宇大医生应该经常来这里吧?”
“嗯,来的。现在也来了,你看,那里。”
圭子妈妈用手指着。
宇大公彦手握麦克风,热情地唱着《伤痕累累的罗拉》。
3
第二天从早上开始就下起了大雨。
来到浅草,我在雷门附近的荞麦面馆吃了一份碗里有两只大虾的天妇罗盖饭。吃完午饭后,在仲见世商业街散步。为了能给从昨晚开始的奇怪事件的调查提供一些参考,特地来看人偶。虽然在下雨,但因为是年关,路上的行人很多。十二月二十日一到,就开始卖正月用的装饰品了。我不耐烦地穿过人群,看了有五六家店铺。类似的人偶有好几个,但并没什么收获,正打算回去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圭子妈妈打来的。今晚也会邀请我同伴出勤吧,这让我很是兴奋,但她那迫切的声音仿佛要把这种淡淡的期待放飞到银河系的另一端。
“现在能和我一起去贵代家吗?”
“是在‘夕雾’上班的那个叫贵代的孩子吗,怎么了,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死了。”
我紧紧握住手机。
“死了……是妈妈桑发现尸体的吗?”
“不是,是真奈。”
“给我们章鱼烧的,和贵代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是的就是她,真奈发现尸体后给我打了电话。侦探先生,你能跟我一起过去吗?”
我答应了。
委托人的请求不能拒绝。更别说和银座的老板娘结伴去看尸体了,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我的胸口感到一股怪异的悸动。
贵代的公寓在森下町。圭子妈妈从在根津的自己家出发,打了一辆出租车,在吾妻桥把我捎带上。渡过隅田川,沿清澄大道南下。我们二人寒暄几句之后,就一直沉默着。圭子妈妈一改昨晚艳丽的装扮,黑色高领毛衣和牛仔裤,身子缩在茶褐色的连帽衫里。她的侧脸仿佛映出了外面的雨,阴冷而昏暗。过了不到十分钟,穿过新大桥路的十字路口,拐进胡同,在森下公园附近下了车。我帮妈妈撑起水珠图案的伞,妈妈一边避开积水一边小跑。
那栋公寓共有七层,蓝色的墙面被雨淋湿后泛着光泽,比今天的天空还要明亮。前面已经停满了搜查人员的车。看客们的伞重叠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个满是补丁的又大又难看的帐篷。负责处理的警察,穿着制服,戴着帽子,头上套着防水塑料,外面披着黑色大衣。
我和圭子妈妈向其中一人打了招呼,说明来意后,在另一名警察的带领下走进公寓。乘电梯上到四楼,在走廊里被便衣刑警接走,被带进一间乳白色大门敞开的房间。
一进门就是厨房。只有冰箱和一个餐具柜,正中间是椅子和一张玻璃小桌子,缺乏生活情趣。夜间工作的独居女性大概就是这样吧。
靠在白色墙壁上的那个人是老熟人了。我先用这场不巧的雨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说道:
译者注:原文为“あいにくの雨”,这是日本人雨天打招呼的经典起手(经典天气卡组)。例如“本日はあいにくの雨の中、お集りいただき誠に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今天很不凑巧下雨了,各位能够到场,真是非常感谢)。另外,麻耶雄嵩老师有一本推理小说就叫《あいにくの雨で》。
“警官,既然你出动了,现场一定很不寻常吧?”
村原警官苦笑了一下,理了理花白的板寸头说:
“局里以为我很擅长处理这种案子,真是让我很为难。特别是红门你,每次有你的现场一定很不正经。这次的案子又牵扯到怎样的调查了?反正又是什么怪事吧。”
他鼻子上泛起了深深的褶皱。
我征得圭子妈妈的同意,把奇怪的调查内容告诉了他。
警官眯起眼睛说:
“虽说是晚上的妈妈,但白天也很辛苦啊。”
明明是安慰着对方的话语,但目光锐利得似乎不想错过对方的任何表情。
了解了情况后的警官,动了动食指,示意让我跟过来。餐厅和厨房的旁边有两个房间,我被带到了左边的那个房间。侧滑的木门半开着,从刚才开始就能看到搜查员忙碌的身影。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木地板西式房间。在里面面对着阳台的话,透过窗框可以看到烟雨朦胧的街道。
房间里只有内置录像机的电视机、梳妆台和折叠式小桌子,东西很少。放在地板上的电话的听筒掉在了地上。
这间好像是用作了卧室。左侧墙边铺着被褥。床单上沾着阿米巴状的黑红色污渍。
是血迹。
贵代像是因为睡相不好从被子里钻出来似的,仰面躺在木地板上。长眠了。
圭子妈妈看了一眼,双手捂着嘴,发出压抑着悲鸣的气息:
“……怎么会……”
沙哑的声音脱口而出,转过脸去。她对矶川警官低头行礼。
“我无法再继续直视这些了……抱歉。”
说着,她带着沉痛的表情走出了房间。就在十几个小时前还以灿烂的笑容和艳丽的双眸点缀着夜晚的贵代,她的生命迎来了永远的夜晚……这实在是难以接受的现实。
尸体的左胸口有血迹,蓝色毛衣也被染成了蓝紫色。她的血渍一直延伸到左腹部,地板上也布满了血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似的睁大了眼睛,不过当然已经没有了生前强烈的光芒。只是茫然地朝着空中。从唇间露出洁白牙齿的嘴角似乎在说着什么。即便如此也很美。作为尸体来说也是过分得有魅力了。视线无法离开。毛衣和米色的紧身裙都凸显了她的好身材。即使变成幽灵,也希望从下摆能看到那双舒展的双腿。
“太可惜了。”
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我也有同感。”
警官也难得坦率地表示同意。
我半认真地说道:
“要是变成鬼了的话,就到我这里来吧。”
“别忘了问凶手的名字。”
“果然是他杀吗?”
“拿木工用的凿子来自杀并不合适吧,至少要拿菜刀。”
“原来如此,而且要伤害自己的话,应该是手腕或脖子上的动脉,是这样的道理吧?”
警官把拇指抵在胸口说:
“嗯,凿子造成的伤口靠近心脏下部,应该是当场死亡的状态。”
“我希望她死得轻松些。”
“最长也就两分钟吧。”
“疼了两分钟真是痛苦啊。”
“去附近打听了一下,目前还没有人说听到有什么悲鸣声。这栋公寓的隔音设计好像很好。”
“作案时间呢?”
“据验尸官说,死亡推定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到一点。”
那时我在浅草吃天妇罗盖饭。圭子妈妈说那时候她自己一个人在家。这样的话两个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我看了看表,已经快三点了。
警官清了清嗓子说:
“你肯定注意到了吧,那种奇怪的情景。”
“嗯,当然,不可能看不出来,只是我的心情拒绝罢了。我正在烦恼怎么说出来。”
我仔细端详着这不可理解的风景。
床被拆了。
作为零件的八根银色管子放在尸体和被褥周围,发出暗淡的光。
这张床不是那种厚重的床,而是钢制组合式的。四根柱子和两根竖着连接的管子,以及头和脚扶手上的两根管子都被拆了下来,放在地板上。其他部分都在被子下面。也就是说,柱子被移开后,床的高度降到了地板的高度。
警官一脸困惑地说:
“本来就是组合式的,拆卸起来应该不难,只要拆八处螺丝和螺栓就行了。”
“这样的话,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完成。可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我也想知道。”
“凶手有国粹主义精神,崇尚和风文化,对床抱有憎恶?”
“你的意思是说,日本人就应该在日本人的被窝里死掉吗?但是这样的话,隔壁的房间就是铺着榻榻米的日式房间。我觉得把被子和尸体移到那边才更符合日本。”
警官一本正经地反驳道。看来我的玩笑被当真了。也许是在腊月最忙的时候碰到这么奇怪的杀人现场,累坏了吧。一时之间我竟感到一丝同情。
我稍微动了动脑。
“钢管里面是空的吧?凶手是想找里面藏着的什么东西吗?”
警官眯起眼睛,沉思了几秒,用力地点了两次头:
“嗯,这倒是有可能,要藏在里面的话应该是什么小东西吧。”
凝视着钢管。空洞的直径大约有四五厘米。警官用手指画了一个差不多大的圆圈。
“戒指、项链之类的宝石那种都可以轻易放进去啊,钞票的话卷起来也可以。”
“纸类的话,照片和信件也可以藏起来。”
“嗯,也可以设想是威胁的材料。如果是对凶手来说致命的证据,他一定会拼尽全力来拿到,因此也应该就会毫不犹豫地拆床吧?”
“也可能是藏起来的违禁药物。”
“那样的话,事件扩散起来你那边就麻烦了。背后可能会有组织,搞不好会有一场鸡犬不宁的大抓捕。”
“适合作为年末特别节目啊。”
警官瞪大眼睛,忧郁地噘起下唇说:
“别享受这种推理啊,你这民间侦探。作为人民公仆的警察,这个时候本来就很忙。师走*的师都要变成警视厅的视了。”
译者注:“师走”,日语中十二月的古称。词源说法众多,一说认为日本到了12月,家家户户会请来师匠之僧举行诵经等佛事,忙于奔走各家。
“杀人事件增多的话,师走的师就是尸体的尸了,真是令人讨厌的世界啊。”
“别让尸体到处乱走啊,我都想象出来了,太吓人了。”
“如果是这样的尸体的话,那可太好了,我应该会上前抱紧的吧。”
我再次低头看着贵代的遗体,叹了口气。
警官从身边的部下手中接过塑料袋。
“真残忍啊,是谁刺杀了这么漂亮的女人啊?”
袋子里是凶器的凿子。木制握柄上伸出十五厘米左右的刀刃。让人联想到野兽的门牙的尖边。刀刃的一半左右涂染着黑红色的血迹。
我突然产生了疑问。
“这间卧室和凿子可不相配啊。想象不出贵代做木工的样子。是凶手从外面带进来的吗?”
“不,好像本来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就是那里。”
说着,他指着一张折叠的小桌子。
“不过,那不是被害者的东西,是来客遗忘的东西。”
“来客?”
“是被害人的妹妹。”
“啊,濑户胁真奈啊。嗯,她确实是尸体的发现者。”
“啊,对啊。看,她就在那里,我们去问问她。”
我跟着警官走出了卧室。
4
濑户胁真奈站在厨房里。她靠在水洗台不锈钢的一端。当然不是昨晚穿的那种华丽的旗袍,而是宽松的黑色毛衣和黑色牛仔裤,厚厚的黑色袜子,就像一个行动迟缓的黑子*。
译者注:围棋的黑子。
丈夫濑户胁刚靠在她身旁。当然不是调酒师的服装,而是灰色的运动服,朴素的打扮。不安地摇晃着瘦高的身影,让人联想到因风雨而摇摇欲坠的建筑失误的灯塔。
两人一看到我,都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微微低下了头。
警官把塑料袋递到真奈面前。
“这是你的吧?”
“嗯,是啊,不过不还给我也可以的。”
真奈就像被鱼钩钩住的鲶鱼一样,圆脸扭曲着,目光从血淋淋的凿子上移开。
我插嘴道:
“警官说这是你忘带的东西。”
“这是今天上午我在附近的木工中心买回来的。我想让我丈夫做个架子。不光是凿子,还买了其他必要的工具,回家之前顺便来了这里。”
“我们家就在附近。”
“嗯,走路也就十分钟。大约三年前,我和姐姐一起住在这里。结婚后我就搬出去了。今天,我想来借电视连续剧的录像。我前天忘记录像了,但姐姐说已经录好了。”
“你是几点来的?”
“从木工中心出来后,我又去了附近的便利店买东西,大概十点半出来了,所以我到这里是十点四十五分左右。那之后确认了一下姐姐的电视录像带,聊了一会儿,大概待了三十分钟。”
“这样的话,你离开这里就是十一点十五分左右,当时是把买的东西忘记带回家了吗?”
真奈尴尬地咬着下唇,像是在辩解:
“因为带了三个袋子嘛。木工中心、便利店,还有装录像带的那个。我只带了两个就回去了。到家后才发现忘了带木工中心的袋子。然后我被这家伙骂了。”
用拇指指了指旁边的丈夫。
“我都不知道你去干什么了。明明是你急着让我搭架子。”
濑户胁小声嘀咕着,斜眼看着妻子。一撅起嘴,那张干瘪的脸更皱了。
警官继续说:
“所以下午你又来这个家里拿遗忘的东西,发现了尸体,时间是下午一点半多。”
真奈皱起眉头点了点头。微微下垂的眼睛更低了。她皱着眉头,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是的,从银行回来的路上,我用手机打了个电话,显示正在通话中,我就以为姐姐在家,于是打算过来。到了之后,按了门铃,没人回应,我无意中推了下门,门居然开了,我觉得很奇怪,就走了进去……”
她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咿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能是想起了当时的惨状,红着眼睛低下了头。
丈夫用长长的胳膊搂住真奈的肩膀,安慰她。因为身高相差太大,所以看上去不像夫妻,更像父女。
从贵代的死亡推定时间来看,真奈打电话的时候,电话听筒掉在了地上。大概是犯案时不小心碰到了电话。
警官命令一名部下取来那个白色聚乙烯塑料袋。上面写着木工中心的店名。警官戴上白手套,取出里面的东西,摆在厨房的台子上:“这是她刚才说的忘带的东西。里面是木工用品。”
小塑料盒装螺丝和钉子、砂纸、螺丝刀、钳子和插销锁。
我俯视着这些物品:
“应该还有被用作凶器的凿子。”
“是啊,杀人现场的卧室里不是有张折叠式桌子嘛,这些东西就放在袋子里忘在那里了。”
“因为是袋子,所以从上面可以看到里面都有什么,所以凿子就被凶手看中了。”
“被当成凶器了。”
“原来如此,那我就明白了。毕竟那个房间和被害者本人都和凿子太不相称了。”
警官指着真奈说:
“据她所说,木工用品中有一件不见了。”
“是什么?”
我也看着真奈。
但是,这时她的眼睛和鼻子都流着液体,呼吸异常,低着头。似乎无法回答我这个问题。
取而代之,丈夫濑户胁刚看着警官和我回答道:
“我妻子说锁头不见了。”
我插嘴道:
“锁头是指用那种钥匙打开的锁吗?”
“嗯,就是像手提包形状一样的那个小东西。插入钥匙来打开和关闭锁梁。就是那个。我想让最后做成的柜子有个锁,所以拜托妻子给买了一把。”
“从袋子里不见了?”
“我妻子说她确确实实买了。”
“真,真的买了。”
真奈像孩子一样抽泣着诉说着。
濑户胁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说:
“就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锁头不见了。”
我把手指抵在眉间:
“真奇怪,真诡异。就算,是凶手拿走了,也完全搞不懂原因。这现场的谜团还真多啊。”
他看着警官的脸,那脸比乌云还要阴郁。
这时,玄关那边突然喧闹起来。两个男人被两侧的警察带了进来。都是熟悉的面孔。昨晚,在“夕雾”俱乐部交谈的男人们。
是大型广告公司的总监高馆翔一郎和插画家伊佐弘光。二人之间弥漫着一种险恶的气氛。应该说,是高馆单方面对对方采取了暴力行为。撞肩、肘击或是侧踢。而伊佐灵巧地扭转身体,好不容易逃脱了攻击。每当这时,刑警就会插进两人中间,斥责高馆,另一名刑警则从旁边扶住摇摇晃晃的伊佐。
体格健壮如格斗选手的高馆对瘦小且年轻的伊佐施暴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老虎在折磨黄鼠狼。话说回来,两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纠纷呢?似乎是相当严重的问题啊。即便如此,这光景也太不讨人喜欢了。高馆拿着黑色的折叠伞*侧击伊佐,而伊佐好不容易才用同样的黑色伞推开。场面就像两个醉汉正在用达斯·维达和卢克的光剑战斗,让人看得兴致勃勃。刑警从两人手中拿走雨伞,把它们靠在玄关一角,推着二人的后背进入了房间。
译者注:日语里面称折叠伞为“コウモリ傘”,即蝙蝠伞。因其半展的样子很像是蝙蝠而得名。
村原警官一脸痛苦地说: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杀人现场的奇妙谜团让他心烦意乱,再加上吵闹的两个人被带了进来,让他相当不高兴。
一名刑警简单说明了高馆和伊佐二人的身份以及他们与被害人的关系。
“我在追踪两人的行踪时,正好看到他们在新宿的百货商店吵架,警卫员在一旁训诫二人。”
据说辖区的警察署接到了联络,因此确认了两人的身份。带到这栋公寓的途中,刑警们询问了贵代的死亡推定时间,即十二点到一点之间,两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仔细一看,伊佐眼睛下面有一块小小的青斑。貌似从一开始高馆就占据了优势。
警官皱起鼻子说:
“又不是因吵架而被训诫的小孩子了,你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刑警正要回答,高馆伸出右手打断了他。他探出身子,斜眼瞪着伊佐:
“这家伙对贵代出手了。”
警官混杂着鼻息点了点头:
“吼哦,高馆先生,你和贵代交往过吧?”
“是啊,当然。”
“那么,贵代出轨了?”
高馆强忍着脸上的不甘:
“嗯,是啊……不过,在贵代看来,那只不过是随便玩玩*而已,当然是这样。”
译者注:原文为“火遊び”,一个意思是玩火,另一个意思是男女间不正当的关系。
“你是怎么知道她出轨的?”
“我听贵代本人说的,昨天晚上吵了一架,当时贵代喝醉了,脱口而出。”
“所以,今天你去见伊佐先生,是把他叫到百货商店吗?”
“不,我是去了事务所。竟然狂妄地把办公室设在北青山那栋大楼的一楼。”
他斜眼瞪了伊佐一眼。
“但是,他没有狂妄地在那里。因为他狂妄地雇了个助手,所以我问了助手,助手说只看到他走向JR信浓町站的背影,不知道要去哪里。不过他不停地仰望天空,留意着雨的情况。所以我推断,伊佐的目的地一定是新宿的百货商店。”
“为什么留意着雨的情况就会去新宿的百货商店?”
“伊佐和认识的插画家们一起在那家百货公司举办了绘本展览会,真是狂妄。”
“这样啊,天气会影响客流量。下雨与否会让人非常在意。所以才会推理出是百货商店吗?”
“实际上我真的在百货商店里逮到了伊佐。”
“真是执着的推理啊,都让人觉得恐怖了。”
高馆得意地挺起胸膛,喘着粗气,兴奋地看着伊佐:
“啊,我马上就问了那件事,这家伙一听就傻了。他偷偷摸摸地对贵代出手,好像瞧不起我似的,真是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开什么玩笑!”
他想要抓住对方,却被周围的刑警制止了。
警官看出这很有可能与杀人事件有关,脸上挂着一副追捕猎物的冷静表情。
“刚才高馆先生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伊佐先生,你和被害人交往过吗?”
伊佐犬瘦小的身体僵住了,就像听到雷声的小狗一样露出胆怯的表情。动了动嘴巴,用纠结的语气说:
“不、不是、那种事不可能的!我、我不可能和贵代小姐有那种事的,我们根本不合适的!”
刑警们抓着高馆的皮夹克领子,高馆摆出一副要飞扑过去的样子:“混蛋!别装傻了,我都从贵代那里听说了。”
“那、那是骗人的。”
“你小子,因为贵代死了,死人无法开口,你就打算装不知道吧?”
伊佐噘起嘴,避开对方的视线: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高馆肩膀颤抖着说:
“啊,贵代也太可怜了,被这种家伙骗了,明明这家伙已经是有老婆的人了……你只不过是她随便玩玩的对象罢了,她真正爱的只有我一个人……可怜的贵代,虽说是一时糊涂,但竟然连钥匙都给了这种家伙。”
他瞪大了充满怒气的眼睛,用捕鲸鱼叉般的视线刺向伊佐。
村原警官小声“哦”了一声,对伊佐说道:
“是吗?钥匙?嘛,如果你有这个房间的钥匙,那你应该就是和被害人交往过吧?”
伊佐脸色变黑,眼睛战战兢兢地游动起来。
警官毫不留情地继续说:
“搜身?还是搜查住宅?在你夫人在场的情况下。”
警官就这样冷冷地盯着他。
伊佐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僵硬。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像铝箔纸一样僵硬。
“对不起,我坦白,我和贵代小姐交往过,请不要去搜查房子……”
伊佐以立正的姿势上下晃动了几下脑袋。然后,他抬眼看着警官说:
“因为我画的是童话绘本,所以一旦被发现我和陪酒女偷情,我的形象就会大打折扣。我甚至还收到了威胁信。”
“嗯,恐吓信的话,是什么时候?”
“这周二寄到了我的办公室,当然寄件人是匿名的,上面用文字处理机*或是电脑的铅字写着威胁的文字。”
译者注:“ワープロ”,即“word processing machine”,是一种用于处理文字和简单编程的设备。主要使用于1980年至2000年期间,后来基本被个人电脑所淘汰。许多那个年代的推理作品都有提到过这种设备,例如绫辻行人的《迷宫馆事件》、天树征丸《金田一少年事件簿》等。
警官眯起眼睛说:
“给我看看。”
“应该在这个房间的某个地方。我给贵代看了,她说有事想查一下,所以就交给她了。”
“那就找找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伊佐一脸胆怯,用微弱的声音说:
“请问,我也是嫌疑犯之一吗?”
“你有钥匙啊。”
警官故意歪着头。
伊佐一脸怨恨地看着高馆说:
“如果说这个房间的钥匙的话,那个人也有。”
“你这家伙!”
高馆跳了起来,想要再次发怒。刑警们一齐伸手按住了他。
也许是厌倦了喧闹的厨房,警官向别的房间走去。和杀人现场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的日式房间。这是一间八叠大的房间,房间的一半铺着奶油色的绒毯。书架、衣箱、衣橱等占据了三面墙。最里面和隔壁卧室一样,是面向阳台的拉门。
那附近的地毯有一部分脏了。是拳头大小的粉红色污渍,周围还散落着玻璃碎片。貌似是什么瓶子碎了。
警官瞥了一眼地毯上的污渍:
“是迷你红酒瓶,可能是凶手进到这个房间时不小心碰掉的。”
我点点头:
“所以,碎片才没清理掉啊。”
“瓶子原来是在这里吧?”
他指着架子上。原来如此,堆积的灰尘上有酒瓶底部的圆形痕迹。
我把视线从书架上移开:
“从这里掉下来,撞到花盆的一角摔碎了,然后散在地毯上了吧。”
“泥土上也有碎片,树木上还有葡萄酒滴,一定是这样的。”
花盆里种着一棵一米左右的小圣诞树。装饰不知道是保存状态不好还是年代久远,有的有刮痕,有的镀金脱落。顶端的星星还缺了一个角。金色的地毯上散落着无数碎片。看起来像洒了沙金。还有沾上红酒的地方,不由得让人联想到小矮人宴会后的景象。
警官深深叹了一口气:
“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啊,我竟然在现场想起来了这种事。”
“要是能来个能解决问题的圣诞老人就好了。”
我祈祷着。
警官背负着沉重的案件袋*。
(译者注:这里是在比拟圣诞老人的礼物袋。)
5
锅咕嘟咕嘟地煮着,发出美味的声音。被味噌和酱油包裹的海岸边的香气直冲胃里。
这里是新桥的鮟鱇鱼料理专卖店“进退两难*”。昨晚在“夕雾”俱乐部遇到宇大公彦时,他邀我一起去吃饭。
译者注:原文为“立ち往生”,第一个意思是站着死去,第二个意思是进退两难,第三个意思是进退不得、抛锚。
这是一栋两层日式建筑,看起来就是有名老店的样子,柱子和顶板都有年头了。大概是冬天这个季节的缘故吧,店内几乎满座。我们在二楼一个宽敞的房间里。有二十多张桌子,客人幸福地吃着火锅。
在蒸汽的对面,宇大公彦的光头摇晃着,就像水母漂浮在空中。他看着锅里的东西,张开鼻子,不时舔舔舌头。让我联想到被贿赂的检校*的狞笑。
译者注:室町时代以后,授予盲人的最高官名。一旦成为检校,就会被允许使用撞木杖和紫衣,不仅具有权威,收入也会增加。有人为了获得这个地位甚至花费巨额礼钱,因此还出现了“検校千両”和“一夜検校”的说法。下文紧接着又联想到了那个历史时期的故事。
想到和坊主相关,我突然又联想到:
“宇大先生,这家店的名字很厉害啊,是取自弁庆吗?”
宇大抬起头,扯着小胡子说:
“是的,弁庆被困,进退两难*。”
译者注:原文为“弁慶の立ち往生”,传说武藏坊弁庆在衣川之战中,为了保护源义经,以大砍刀为杖,站立在桥中央而死。由此这句也用来比喻进退两难,无能为力。顺便一提,这个典故在《名侦探柯南》“Case.23 小五郎同学会杀人事件”中也出现过。
“不过,为什么鮟鱇会和弁庆扯上关系呢?”
“那个啊,是指弁庆的武器。身上背着刀、枪、刺叉等各种武器,被称为弁庆的七大道具*。”
译者注:具体是哪七种武器说法不一。
“哦,原来是七大道具,原来如此,确实,据说鮟鱇鱼所有地方都可以吃,所以才有了这个店名啊。”
“对,鮟鱇鱼几乎没有丢弃的地方,肉和内脏等七个部位都可以吃。”
“七大道具都有各自的名字。”
宇大用力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说:
“嗯,首先是‘柳肉’,这是白肉的部分。另外,下巴的肉有‘卟哩卟哩’这样奇怪的名字,胃袋叫‘水袋’,肝脏叫‘肝’,卵巢叫‘布’,还有个名字叫‘绉绸’。”
“绉绸就像是什么织物一样。”
“吃了这里的话身体会非常暖和,就像多穿了一件和服一样,所以起了这个名字。”
“每一块肉看起来都很暖和。”
“我也有同感。剩下的道具就顺应的是皮、鳍,这样一共是七个。”
这些部位都在锅里不停地抖动着。各种形状的肉片和白菜、豆腐、香菇、葱等一起煮在茶褐色的汤汁里。并没有杂烩火锅那么漂亮。
宇大似乎要为这件事辩护:
“虽然被称为泥沟汤*,但其实就像炖鱼一样,味道复杂而玄妙。”
译者注:原文为“どぶ汁”,就是指两人在吃的这种鮟鱇鱼肉和豆腐、白菜等其他辅料在一起炖成的锅子。其中“どぶ”意为泥沟,下水道。
“就是说啊,泥沟汤这种叫法真的很奇怪。我们日本人贪食的这些,在外国人看来可能就是恶食。”
“鮟鱇这种鱼本身就是个恶食的大胃王,什么都能吃。我听厨师说过,解体鮟鱇鱼的时候,肚子里会冒出各种各样的鱼,有时还会有小海鸥。”
我希望这些东西没有混入锅里。
“怪诞啊。”
“我还听说过,有个渔夫抓到一只在海面上挣扎的鮟鱇鱼,发现它因为无法吞食海鸥而痛苦不堪。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在英语中鮟鱇鱼是[Goose Fish],这个词也有对什么都贪心的蠢货的意思。”
“相扑手的an kang型也和鮟鱇鱼有关系吗?”
宇大皱着眉头,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这是一种微妙的歧视发言。不过,是有关系的。在相扑比赛中,相扑里面的‘鮟鱇型’指的是肥满型的力士。因为他们看起来很像鮟鱇鱼*。”
译者注:顺带一提,与之相对的健瘦型的力士称为“鸡汤型(ソップ型)”,这是因为煲煮鸡汤汁时大多数会用到的是鸡肋骨,看起来十分单薄但有力。
“听上去并不好吃,也不能做力士什锦火锅*。”
译者注:“チャンコ”特指日本相扑选手吃的力士什锦火锅,也叫做相扑火锅。相扑选手为了增加体重,通常采用一种以饮食和睡眠为主的催肥法,每天相扑运动员只吃中午和晚上两顿饭,就是这种什锦火锅,有些相扑运动员还要吃大量的奶油蛋糕等甜点,吃完后马上睡觉。
“太吓人了,还请不要切了力士做什锦火锅。”
“切下来就扔了,真是抱歉呢。”
“历史上,丰臣秀赖的死也是因为an kang。”
“像家康吃鲷鱼*一样吗?”
译者注:相传德川家康死于鲷鱼天妇罗。有一次,家康去猎鹰,第一次尝到了天妇罗,好奇心旺盛的家康立刻让人回去做一些吃。虽说是天妇罗,但和现代的天妇罗有些不同,是把鲷鱼肉泥用油炸制而成的炸鱼饼。家康当时吃了天妇罗后,腹痛开始发作,过了一晚上也没止住,回到骏府疗养,但丝毫不见好转,75岁去世。有说法是料理手法不当导致的食物中毒,有说法是一次性食用过多导致的消化问题,也有说法是家康本身就患有胃癌,而鲷鱼天妇罗这种重油食品加重了病情。
宇大做出打个响指的动作:
“可惜啊,家康这点都说中了。但答案其实是这样的。”
丰臣秀赖重建京都方广寺时,让人在钟上刻上“国家安康”。德川家康看到后勃然大怒,认为秀赖是在自己的名字里夹了一个字,于是开始追讨秀赖。
我听了宇大的说明:
“因为家康两个字中间加了个安字就这样,听起来好像是大脑袋*的流氓之间的因缘。”
译者注:原文为“頭でっかち”,第一个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头很大,第二个意思是只有思想没有行动,光说不练脱离实际。
“嗯,家康就是想找机会消灭丰臣家,所以才利用了这个机会。”
“武士的内心都很冷酷啊。”
“对了,听说以前还有一种称呼,叫鮟鱇武士,指夸夸其谈的武士。”
“为什么是鮟鱇?”
宇大双手捏住嘴角,展开来示意给我看:
“因为都是嘴很大却丝毫不动。鮟鱇为了取食,一直就待在海底等待猎物靠近。”
“明明是大胃王,却很懒。”
“嗯,就只是在等食物靠近,甚至有句谚语叫‘鮟鱇待食’。”
“我得防止别人叫我鮟鱇侦探。”
对方还没说完,我就开了个自虐式的玩笑。
宇大苦笑着说:
“怎么可能?那样的话我是鮟鱇医生。说了这么多闲话,我们已经等了足够长的时间了。煮好了,差不多该吃了。”
锅里的汤汁渗得萝卜都变成了玳瑁的颜色。
盛在碗里,大口大口地吃着。恰到好处的甜辣味缠绕着舌头,是一种深厚的味道。柳肉入口即化,白肉的淡白很是温柔。内脏的胶质在嘴里弹跳的口感很舒服,甚至有种性感的感觉。绉绸很有弹性,越嚼越入味。叠穿了另一件的温暖沸腾了起来,确实感受到了。还有肝,滑嫩的口感和浓郁的微甜让人欲罢不能。从鮟鱇鱼全身提取浓缩的美味溶解出来的味道。七大道具火花四溅,在口中争夺美味。葱、豆腐、萝卜的助威战。一遍又一遍地盛在碗里,不停地吃,不停地嚼,不停地吸。不知何时,我已经半站起来,探出身子,忘我地和锅相斗……
我感到一种难以呼吸的饱腹感。
“真的很暖和啊,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好像穿得很厚。绉绸就是卵巢吧。”
“是的。”
宇大一边回答,一边往锅里放入白色饭粒。煮杂烩粥。
再吃下去会不会进胃里呢,我摸着肚子说:
“说起来,刚才吃的是雌鱼吗?”
“只有雌鮟鱇才会被烹煮的。鮟鱇也就是所谓的跳蚤夫妇*。提灯鮟鱇这种的话,雌鮟鱇的体型会是雄鮟鱇的六十倍。”
译者注:“蚤の夫婦”,日本俗语,指身材矮小的丈夫和身材高大的妻子,也就是指妻子比丈夫大得不成比例的夫妇。
“那交配的时候是什么样呢?”
“据说雌性会咬住雄性不让其离开,并将其吸收到蓬松的皮肤中。简直就是一心同体。”
“真像个壮硕的胖子。”
“在暗语里,娼妇也叫‘鮟鱇’,因为她们会出卖肉体。”
宇大说着把炉子的火调大。白饭在锅中起泡般舞动,染上茶褐色。想必已经吸收了很多鮟鱇鱼和蔬菜的汤汁了吧。
我已是垂涎三尺。
“鮟鱇鱼是娼妇啊。不光负责食欲,还负责肉欲,真是了不起。这么说来,被杀害的贵代因为名字和容貌,以花魁的高尾太夫为典,被取了贵代太夫这样的绰号。”
“高尾太夫是日本三大花魁之一。”
“另外两个人是?”
“京都的吉野太夫,大阪的夕雾太夫。”
“哦?夕雾,不是贵代所在的俱乐部的名字吗?”
宇大看着锅说:
“因为圭子妈妈的出生地是大阪吧。小时候她就搬到东京了,所以没有关西腔。”
“这样啊,因为店就是花魁的名字,所以贵代的名字就联想到了高尾太夫。”
“妈妈桑和我就是命名者。”
宇大骄傲地瞪大眼睛说,
“贵代本人好像也很喜欢,觉得很浪漫。所以插画家伊佐弘光想象了贵代的花魁形象,画在色纸*上送给了她。”
译者注:书写和歌、俳句等用的方形美术纸笺彩纸。
我“嗬”地叫了一声。
“那就是契机吗?”
“啊,原来如此,贵代也和伊佐弘光有秘密交往,怪不得。”
“宇大医生,你早就怀疑了吗?”
“不,我只是昨天白天看到贵代和伊佐在酒店的茶座里很亲密。”
“你觉得奇怪吗?”
“嗯,昨天晚上去‘夕雾’的时候,我悄悄地对老板娘说了。不过,贵代变成这样已经无所谓了。”
我讽刺地说:
“看了你不只是醉唱《伤痕累累的罗拉》。”
宇大为了掩饰害羞,用小勺舀起锅里的东西,观察着煮的情况。
“为了供奉贵代,还是把鮟鱇鱼吃到最后吧。”
“因为高尾太夫的传说,鮟鱇鱼又被渔民称为仙台先生。”
“这样啊,仙台藩主伊达纲宗本来想给她赎身,但她拒绝了,结果像鮟鱇鱼一样被吊死了。”
“没能遵守和下级武士的约定啊。”
“是啊,本来和岛田重三郎约好结婚了。”
说着,宇大敲开鸡蛋放进锅里,慢慢地大幅度转动鸡蛋。蛋清和蛋黄呈圆形流动,像染色物一样增添了色彩。然后盖上了盖子。
宇大的话让我感到有些不对劲。感觉就像鱼竿轻轻地拉着一样。为了把那根线卷起来,我问到,
“你能再说一遍刚才的名字吗?”
宇大惊讶地歪着头,
“名字?罗拉?”
“不是的,就是和高尾太夫约定的那个武士。”
“啊,岛田重三郎。”
说着解释了是哪几个字。
我确信鱼钩上确实挂着猎物:
“太好了,有了有了,我真是感恩你。”
“是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不客气。听你的意思貌似是有什么好东西有了,这比什么都好。”
宇大高兴地说完,眼角下垂,满脸都是笑纹。就像布袋和尚*融化了一样,表情怪异。他的嘴角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嘶噗嘶噗嘶噗嘶的笑声,喃喃道:
译者注:中国唐朝末年的禅僧。名为契此。相传,他半裸着身子,挺着大肚子,拿着装有日用品的袋子和拐杖,在市内走动,占卜吉凶和天气。据说是弥勒菩萨的化身,在日本被认为是七福神之一,也是诗画的题材。
“鱼心若有水心。”
然后他指着锅说:
“这边也有了,趁热来吧!”
拿起鸡蛋舀起杂烩粥。
这叫别腹*。
译者注:“別腹”,戏谑语,原意是说餐后的零食或甜点是装在另一个胃里面的。一般指即使已经吃饱了,但是还能吃下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也把它盛到碗里,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仿佛又多穿了一件衣服似的,浑身发烫。
6
十二月二十一日中午过后,我再次来到杀人现场,贵代的公寓。淡淡的阳光照射进来,但公寓里还是很冷。不仅仅是因为冬天这个季节,随着搜查的深入,失去了生活感的房间更是营造出了一股荒凉的氛围。挂在墙上的时钟毫无意义地转动着指针,也让人感到空虚。
拜托村原警部,我才得以进入现场。当然,他和另外两名刑警也都在场。我还拜托他了一件事,就是把濑户胁刚和濑户胁真奈这对夫妇叫了过来,也就是“夕雾”的调酒师和贵代的妹妹。
两人站在厨房里,面面相觑。村原警官搓着双手取暖,对濑户胁夫妇说:
“这位侦探,有件事一定要问你们。”
警官用下巴指着我这边。
我殷勤地鞠了一躬。
“我想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夕雾’发生的奇怪的事,人偶的事。”
夫妻俩面面相觑。因为周六是休息日,两人都穿着毛衣和牛仔裤。真奈垂着的眼睛里闪着诧异的钝光,抬头看着我。
“是人偶的头贴在‘夕雾’的门上的事吧?”
“嗯,发生过两次的那件事。”
“那个事和我姐姐被杀的案子有关吗?”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我就是想确认一下。”
“可在这件事上,我们能做些什么吗?”
“说实话就行。”
真奈不安地皱起眉头。
“说实话?”
我清楚地字字说道:
“是你们夫妇把洋娃娃的头挂在了‘夕雾’的门上。”
寂静充满了房间。“红鼻子驯鹿”的伴奏似乎在商店街响起。沉默持续了一分钟以上。也许更短,但沉重的空气让我觉得很长。
丈夫刚,高个子的身体前倾。
“怎么可能?说是我们干的,根本就是找茬。说到底,那种奇怪的恶作剧有什么意义?”
他挑战般地伸出了撅起的下巴。感觉他脸上的用力很不自然。
我的冷静丝毫没有动摇。
“是有意义的,兼具威胁和实验的意义。”
“威胁?威胁谁?”
“私通的男女,就是伊佐弘光和贵代。为了确认他们的关系,你用了人偶的头。”
濑户胁刚瞬间回头看了真奈一眼,然后又转过身来,用咬人的语气说道:“人偶的头怎么能确定他们俩的关系呢?”
“用的是古代故事吧?把江户第一花魁高尾太夫的传说搬到了夕雾俱乐部的人际关系上。被称为太夫的贵代表面上被认为是高馆翔一郎的女人,但实际上是爱慕伊佐弘光,两人互相爱慕,这和高尾太夫的男人关系很相似。想要为其赎身的伊达纲宗就是高馆翔一郎,嗯,名字高馆(たかだて)和伊达(だて)也有重叠的部分,另一方面,高尾太夫的那个下级武士叫伊佐弘光,而这位下级武士的名字就是岛田重三郎。这里就是重点了。”
村原警部皱着眉头插嘴说:
“重点……武士的名字和人偶的头能联系在一起吗?”
“嗯,岛田重三郎,注意他的姓岛田。‘夕雾’门上挂着的人偶的头只有头发的部分。这里就包含了意义。那个日本娃娃的发型是高岛田,也就是所谓的岛田结。”
“用岛田结暗示岛田重三郎吗?”
“那个人偶的头是暗示高尾太夫和岛田重三郎之间关系的暗号,他们想确认贵代和伊佐秘密相通。如果是贵代本人,或许会把自己的关系比作传说中的故事,毕竟贵代很喜欢太夫的绰号,伊佐还画了一幅花魁模样的插图送给她。所以,她一定会注意到岛田结的暗号,并表现出敏感的反应,因为目的就在此。如果她看到人偶的头,说不定两人会互相交换意味深长的眼色,或是表现在表情上。调酒师濑户胁刚负责观察这些。”
毕竟是从吧台伸出高个子,像灯塔一样注视着店内的存在。濑户胁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眼神游移不定。
我继续说:
“负责把岛田结人偶的头挂在门上的是真奈。她工作的那家店就在同一层,所以这是一项简单易行的工作。”
“是夫妻俩的团队配合吗?”
“第一次,趁贵代出去送客人的时机,调酒师刚用手机跟老婆联系,让她在门上捣鬼。贵代回来后发现了人偶头,店里当时就有岛田重三郎伊佐弘光。刚观察了二人的反应。就是这样的夫妻合作。”
“我记得第二次是伊佐弘光发现人偶的,那也是?”
“恐怕是的,真奈出去办什么事的时候,看到伊佐靠近店的大楼,她赶紧上了四楼。在‘夕雾’的门上安装了装置,然后用手机通知了刚,这些准备好的事情和伊佐正在过来的这件事。夫妻俩的合作真是太完美了,感情真好啊。”
说着,我看着濑户胁夫妇的脸。
真奈垂下眼睛,紧抿着嘴。眉毛像怕冷的毛毛虫一样微微颤抖着。
丈夫刚瞪大了动摇的眼睛,伸出下巴。
“搞这种恶作剧有什么用,揭露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意义吗?”
声音像是要咳出来了一般。
我静静地点点头。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种事情可以被当作威胁的材料。对伊佐弘光那边的威胁。他自己也说过,他的立场是画绘本插图,给孩子梦想,而且他还有老婆。所以说,和陪酒女郎搞婚外恋会有损形象,对生意造成致命伤,只要抓住这个弱点,就能威胁到钱,你们的目的就在这里。”
“我、我不知道。”
“是吗?应该是真的寄了恐吓信吧?收到恐吓信的伊佐坦白了。他把那封恐吓信给贵代看了,贵代她好像是有什么想法才把它留存了下来。所以只要在这个房间里找一找,应该就能找到。”恐吓信上应该留下了很多线索,指纹啦,电脑型号的字体啦,便笺、信封、糨糊的种类啦,其中有些和你们家里的一致。”
“你,你说的所谓的恐吓信在哪里啊?”
声音沙哑的刚气喘吁吁。
我哼了一声笑了。
“这样啊,你知道没有。啊啊,毕竟警察找了很多遍,还是没有找到。你知道得很清楚啊。毕竟,那封信早就被你或你妻子从这个房间拿走了。”
刚的身体僵住了。他那张发怒的脸僵在那里,就像一尊摩伊像。
村原警官接着说:
“现在还不清楚你们夫妇是否与杀人事件有直接关系。不过,只要你们隐瞒事实,嫌疑就会越来越大,不可否认,你们的处境相当不利。”
“我、我明白了!”
真奈抬起头,愤愤地叫道。像跺脚的幼儿一样不停地挥动着双手。因为放弃和懊悔而表情扭曲。语气有些自暴自弃。
“是的是的,正如你所说,‘夕雾’门的那件事是我和我先生做的,因为我以前目击过那对男女挽着手走在一起的背影,所以为了确认他们的关系,我设计了人偶头的暗号。对不起,是的。”
她大约四十五度低下了头。一瞬间,丈夫刚也跟着照做了起来。
警官继续追问贵代遇害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对方说两人当时都在家。除了他们没有证人。不在场证明不成立。两个人瞬间又低下了五次头。
我插嘴道:
“岛田结的暗号传达到贵代和伊佐了吗?”
真奈抬起头。
“这个就有些不清楚了……我先生在‘夕雾’观察,说不知道那两个人是否理解岛田结的意思。”
她扑哧一声鼓起脸颊,用胳膊肘打了一拳还垂着头的丈夫。
“果然。”我小声说。
“应该是吧,这个暗号有点拐弯抹角的,如果不小心理解错了,还会以为是指妈妈桑。”
“啊?为什么?”
“你看,人偶的头发,应该可以解释成假发吧?妈妈桑的全名是什么?”
“弓木圭子。”
“把名字横着写,第二个字‘木’和第三个字‘圭’连在一起。”
“桂,是吗?是假发、假发*啊。”
译者注:日语里面桂和假发(鬘)的发音都是“かつら”,看过《银魂》的读者应该了解这个事情。
这几个字仿佛画在空中一般,真奈盯着一点,半张着嘴。
“正是因为密码太过迂回,所以才没有效果。所以你们才采取了把恐吓信送到伊佐的强硬手段。”
在我的追问下,真奈轻轻点了点头。
“嗯,不过内容并没有要钱,只是为了确认两个人的关系。”
“你不是打算总有一天把话题引向金额的问题吗?”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没定下来,就等于没做。”
像个小鬼一样辩解。
村原警官绷着脸说:
“你把那封恐吓信交给我吧。”
“对不起,我把它带回去烧掉了。”
真奈勉强装出可爱的样子。那种东西是不可能行得通的。看起来就像动画片里的鲶鱼在发痴*。
译者注:鲶鱼这里我怀疑应该是有什么来由,但是没有查到,原文如下“アニメのナマズが痴態を作っている”。
村原警官反而不高兴了,瞪大了眼睛说:
“恐吓信是你发现贵代尸体的时候带回来的,是在警察来之前发现并藏起来的吗?”
“对不起,我想如果那个被发现的话,可能会被怀疑,可能会被卷进杀人事件,所以就……”
“你是知道恐吓信在哪里吗?”
“是的,贵代姐姐给我看过,我当时心脏都要停跳了。不过贵代姐姐好像在怀疑我丈夫,说下次让刚也看看。她完全没有怀疑过我……怎么说呢,有点心痛。”
真奈沮丧地将双手放在胸前。
“那恐吓信放在哪里了?”
“在衣橱抽屉的第二层。”
说着指着日式房间的方向。
警官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跟我来”,然后踏进那间八叠大的房间。
“放在这里的东西被拿走了啊。”
衣柜左边是壁橱,右边有五层抽屉。警官稍稍打开第二层,瞄了一眼真奈,说道:
“你当时把装红酒的小瓶子弄掉了是吗?”
“是的,柜子上的瓶子,我不小心胳膊碰到了。”
真奈坦率地承认。衣柜和圣诞树之间的奶油色地毯上还沾着粉红色的污渍。瓶子的碎片也没有收拾。
“可是……”
真奈吞吞吐吐地说。
警官不耐烦地说:
“可是?可是,怎么了?”
“在我弄掉酒瓶之前,地毯就已经湿透了。”
“别的红酒洒出来了?”
真奈用力摇了摇头。
“不,没有颜色,也没有气味,像水一样。”
“是有水洒上去了吗?红酒洒在上面,就看不出来了啊。水渍是什么样子的?”
“好像是杯垫那么大的一个小圆圈,周围有些水滴渍,圣诞树的衣橱那侧也有点湿……对了,对了,我觉得把淋湿的伞竖着靠放在圣诞树上,地板就会变成那样。”
警官一脸复杂地说:
“贵代是把湿伞带进房间了吗?”
“啊,伞的话我想起来了……刚才我看了看玄关才发现,伞不见了。”
“啊?伞不见了?”
警官一边唱着井上阳水的歌*,一边快步走向玄关。其他人也像金鱼的粪便一样移动。
译者注:上文“伞不见了”原文为“傘がない”,同时也是井上陽水于1999年发行的一首歌的歌名。歌名在这里理解为“没有伞”,歌词描述1972年日本学生运动失败后,有许多年轻人心灰意懒。“自杀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从今天报纸上看见的一个小小角落里。”他们不再关心社会政治,而是更注重个人生活。“想去恋人家里,呵,可是没有伞。”
真奈指着用不锈钢编织成格子图案的圆柱形伞架说:
“这里一直放着一把整体为米色,边缘有藏青色线条的伞,贵代姐姐喜欢的伞不见了。”
原来如此,现在摆在那里的只有一条橙色单色的。
警官摸了摸下巴上的皱纹说:
“昨天见到尸体的时候,那把伞在吗?”
真奈眯起眼睛,沉思了几秒。
“我没看见。对。我记得当时因为那把伞不在,我就觉得贵代姐姐是外出了,但是门又是开着的,所以觉得很奇怪。”
她似乎对自己的发言很有自信,频频用力点头。
她又对着摇着头的警官说:
“对不起,我刚刚注意到,还有一件事,可以说吗?”
真奈指了指木制的衣帽架。贵代的几件冬衣显得垂头丧气。
警官皱起眉头说:
“还有什么不见了吗?”
“对,我可以说吗?”
“你不说的话,我就困扰了。”
“好的,是狗项圈和狗链不见了。”
她盯着衣帽架上的空钩子说。
我自认是个爱狗的人,反应异常敏感,迅速环视四周。
“这里应该没有狗吧?是以前养的吗?”
“嗯,是一种叫波索尔*的品种,黑白两色的。”
译者注:俄罗斯猎狼犬。
“是俄罗斯的大型犬吧?”
腿很细,脸像秋刀鱼一样长,是一种可爱的犬种。
“侦探先生,你很了解啊。贵代姐姐在四年前领养了这只狗,养了三个月左右,但晚上工作太忙,没办法让它好好运动,姐姐觉得它很可怜,犹豫再三还是把它还给了原来的主人。”
“三个月啊,判断得早很明智。时间一过,人和狗的感情都会变深,会很痛苦。”
“侦探先生,你真是温柔啊。”
警官在旁边说:
“对狗是很温柔啊……”
我无视了他:
“为了当时的纪念或回忆,把项圈和链子取下来了留存了是吗?”
真奈轻轻点了点头,指着衣帽架说:
“是挂在这里的。贵代姐姐好像立下了誓言,什么时候能赚很多钱,过上好日子之后,就养一只波索尔。”
誓言已经无法实现了。
7
濑户胁夫妇那边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了,村原警官就放了他们。喧闹的女人不在了,就像电视的声音中断了一样,房间突然陷入一片寂静。不过,这倒是一个很适合交流的环境。
我用手指揉着太阳穴。
“呐,我似乎解开了一定程度的谜题,你要听吗?”
警官瞪大眼睛说:
“我师走月忙死了,没空看你装模作样,有话就快说!”
“以防万一,我要先说好,这只是我个人一定程度上的推测。”
“知道了知道了,快说!”
警官朝我用力地挥动着右手,露骨地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我润湿了下嘴唇:
“刚才真奈说放在玄关的伞不见了,是贵代喜欢的伞。”
“啊,整体是米色,边缘有深蓝色线条的那把。”
“估计是被谁拿走了。”
“那个‘谁’就是凶手?”
我点了点头。
“按照案发现场的状况,从接下来要说明的伞的方面来推理,应该是这样的。凶手为什么要拿走贵代的伞?从昨天的雨来看,凶手不可能没有带伞。另外,日式房间地毯上的水渍也能说明这一点。”
“是说真奈打破瓶子倒红酒之前就沾上的水渍吧。水滴呈圆形落在周围,好像是把湿伞立起来放置的痕迹,啊,伞……”
警官张大了嘴。
“没错,那是凶手带来的伞,他把伞拿到了日式房间里。大概是趁贵代不在家的时候,凶手偷偷潜入这个房间,躲在日式房间里了。”
“把伞留在玄关的话,恐怕会被贵代发现吧。”
我附和道:
“所以凶手就把伞带进了日式房间。我不太明白凶手偷偷藏起来的理由,也许是想让贵代大吃一惊的恶作剧。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有过怎样的对话,但因为某些争执,凶手最终用凿子将贵代刺杀了。”
“等一下,凶手趁贵代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溜进房间,说明凶手有钥匙。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她的恋人高馆翔一郎,以及她偷偷交往的伊佐弘光。”
“还有,以前和贵代住在一起的真奈也有可能还有钥匙。”
“也就是说,她丈夫濑户胁刚也符合这个条件。可恶,那对夫妇还没回去吧?”
“嗯,就在附近,别那么紧张。”
我伸出双手上下晃动。
警官哼了一声说:
“那么,凶手杀害对方后,就把玄关处贵代的伞连同自己的伞一起拿走了是吧。这是为什么呢?”
“凶手藏身的日式房间里不是有棵圣诞树吗?不知是年代久远还是保存不好,装饰破损得很严重。金丝缎已经相当破旧,地毯上散落着很多金色的小碎片,红酒渍过的地方也散落着金粉。从那个样子来看,凶手带来的伞上一定也有金丝缎的金粉。凶手一定是把伞支在圣诞树上,这时圣诞树摇晃,金粉洒落了下来。在拿走的时候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这样啊,如果把伞打开的话,金粉就会掉下来,粘在身上。这种纤小的东西,很难全部掸掉。于是有可能会被发现来过这间日式房间。于是凶手只能物色其他的伞,于是就拿走了玄关处贵代的伞,是这样吗?”
“嗯,凶手撑着贵代的伞,手里拿着自己的伞离开了现场,然后在某个地方处理掉了那两把伞,试图毁灭证据,最后又买了另外一把伞。凶手在几个小时内换了把伞。”
“凶手是迫不得已才做出这种不自然的举动啊。刚才提到的那些持有这个房间钥匙的人,有人换过伞吗?”
“有啊,伊佐弘光。”
我爽快地回答。
警官皱着眉头说:
“那家伙换伞了吗?我记得他带来这里的伞是……”
“是黑色的折叠伞吧?”
“是的是的,高馆翔一郎用黑伞打过来的时候,伊佐也用黑伞挡住了。”
“还有,请回想一下北青山的伊佐的办公室助理的证词。”
警官抬起眼睛说:
“嗯……她是这么说的,虽然不知道目的地,但她看到伊佐弘光朝JR信浓町站走去的背影。”
“然后,好像很在意下雨的样子,他一直抬头望着天空。伊佐那时候应该是撑着伞的,助理看到的是他的背影。伊佐的头应该是被伞遮住了。但为什么助手会看见他在仰望天空呢?那是因为伞是透明的塑料伞。”
“原来如此,用塑料伞的话,就可以从后面看到头。”
“伊佐先生是撑着透明的塑料伞出门的,可是他被带到这里时,手里拿着黑色的折叠伞吧。”
警官眯起眼睛,连连点头:
“伞变了……是换伞了啊……”
“因此,那家伙就是凶手。”
“是吗?伊佐弘光……可是,他为什么要拆床?”
警官皱着眉头,伸长了脖子。
我摇了摇头,就像狗抖水一样。
“不知道。”
“你竟然说不知道吗……可恶,你之前确实是说只解决了部分啊。你这家伙提前给自己在这一点上搞把戏了啊。”
说着,警官皱起鼻子,投来长枪般的目光。
我用语言回击。
“要想解开剩下的谜团,还是早点找来凶手比较好吧。”
行动迅速。三十分钟后,村原警部和在场的两名刑警一起到了伊佐弘光位于北青山的办公室开始审讯。
这是一栋四层楼高的漂亮公寓,灰色的水泥地面为基拔地而起。办公室就在一楼。两室一厅的格局,全是木地板的西式房间。警官们进入里面的大房间里侦讯伊佐弘光。
我在玄关附近兼作会客室和办公室的六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里躺在沙发上发呆。办公桌、文件柜、复印机、储物柜等一应俱全,看起来相当狭小。星期六助理休息。电话也没响过。很是安静。
那是伊佐弘光的作品吧。几幅水彩画插画装在画框里挂在墙上。可能是绘本和童话里使用的东西吧,把可爱的生物拟人化了。当然,其中没有鮟鱇鱼。长得那么怪诞的鱼,孩子们一看到画可能就会哭出来。越想画得可爱,形状就越怪异。如果是雌性,那就太悲惨了。室内这些画里,海洋生物的话只有鲸鱼。虽说这也不是鱼。
桌子旁边有扇窗户,可以看到外苑东街的车流。一直往前走,可以到达信浓町站。也许是年末的缘故,路上很是拥挤。淡淡的阳光斜着,影子变长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关了将近两个小时后,里面房间的门开了。村原警官他们出来了。在两名刑警的前后夹击下,伊佐弘光拖着脚步走向玄关。好像是被要求一起去警署。他垂头丧气的脸带着灰色,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像在他的头盖骨上抹了一层沙子。低着头的眼睛比玻璃球还空洞。纤细的身体缩得更紧了。总让人联想到因拧得太紧而快要断裂的抹布。我把脚伸进鞋里,踩着脚后跟,回头看去:
“可以在监狱的墙上涂鸦了啊。”
警官点点头说:
“就算不做那种事,只要服刑态度好,画画的工具是可以被允许的。”
“……太好了。”
伊佐低声说着,噘起嘴露出笑容。然后,他和刑警们一起消失在门外。
留下的村原警官倒在我对面的沙发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总算完事了,他招供了。”
我抬起了躺着的体态:
“警方都动员了大量警力,寻找着伊佐遗弃的两把伞,你怎么还担心成这样?”
“嘛,虽然是那样,但还得去找到实际的物证。另外,我打电话给助理确认了一下,果然昨天伊佐撑的是一把透明的塑料伞。”
“猜对了啊。那其他的谜题都解开了吗?”
警官歪着嘴微笑着说:
“嗯,只是解决了部分。你想听吗?”
把刚才的说法又原话奉还给我了。
我也模仿警官刚才的语气说:
“知道了知道了,一部分是吧。”
警官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说:
“首先,伊佐果然是潜入了贵代的房间。他只是抱着让贵代大吃一惊的恶作剧心理。”
“咿呀!太过分了!吓死我了!只是为了想让她说这些,就待在那里一直等着她回来。”
警官歪着鼻子说:
“虽说如此,不过,贵代并没有一个人回来,而是和高馆翔一郎在一起,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啊,确实,和伊佐那样的自由职业者不同,在广告公司工作的高馆会在星期五白天和贵代见面,应该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吧。”
“伊佐一直躲在日式房间里,听到两人认真的说话声。不久,两人互相咒骂,愤怒地大声喊叫着。然后,高馆就离开房间出去了。”
“两个人在吵什么,我多少能猜到。”
“正如你所猜测的,贵代把自己和伊佐秘密交往的事告诉了高馆。”
“果然。”
警官停顿了一下说:
“但是,在那之前,高馆也告诉了她,他和圭子妈妈恋爱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噎住了。他咳嗽了一下。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啊!高馆和圭子妈妈……”
“听说高馆在告诉贵代这件事的同时,还厚颜无耻地向贵代提议秘密交往。脚踏两只船的家伙,真有自信,真让人羡慕。他那傲慢的态度激怒了贵代,告诉他了她自己和伊佐的关系,还滔滔不绝地说他真正爱的是伊佐,高馆根本不是自己的爱恋对象。”
“这是高馆意想不到的反击吧?”
“本来想自己站在优势地位脚踏两只船,结果却被甩了。自尊心很强的高馆无法忍受承认这件事。他想肯定是贵代胡说八道。于是立刻跑到外面去找伊佐。”
“而伊佐就在隔壁的日式房间里,真是愚蠢的场面。”
“高馆不在后,伊佐从日式房间出来,在卧室里看到的光景,是极为怪异的景象。贵代的双脚被锁链绑在床的横杆和扶手上,双手也被绑着。但她那时候还活着,没有受伤,精神百倍的。”
我一边想着那SM般的异样光景,一边说:
“原来如此,高馆为了不让贵代打电话联系伊佐,给她套上了镣铐。喂喂,难道说,捆住手的是狗项圈,连接脚和床的是狗锁链吗?”
“答得很好。锁头则是用来锁住锁链不让锁链解开的。”
“濑户胁真奈在木匠中心买回来,放在贵代房间里的袋子里的那些锁头啊。”
警官点点头说:
“戴着镣铐的贵代,可能是因为刚才吵架时的兴奋还没消退,对没有马上出来帮忙的伊佐发火了。言辞愈演愈烈,伊佐说不愿和妻子离婚,于是她开始痛骂伊佐。”
“胆小怕事的人啦,没志气的人啦,没出息的人啦。”
“大概是这种感觉。所以伊佐一生气,就用附近的凿子刺死了贵代。”
“原来如此。那之后,他把床拆开了。为什么要拆床呢?”
我伸长了脖子,像个接近酒杯的醉汉。想早点知道真相。
然而警官却板着脸说:
“不,伊佐没有拆床,他说他没有做过那种事。所以后来警察把他带到现场时,他非常吃惊。他已经承认了罪行,因此我不认为他是在说谎,他和拆床并没有关系。”
“警官,你是就解到这里了吗?”
我无力地垂下下巴。
警官一脸严肃地抬起下巴说:
“啊,我不是事先说过只解决了一部分嘛?”
确实提前已经知道了这一点。
我只好靠自己的力量思考。在脑海中整理至今为止的数据。寻找小问题、小疏漏。让神经潜入脑袋的黑暗中……不久,我看到了微微的灯光,就像深海的鮟鱇在胡须尖上发光。我走近那道光:
“锁头的钥匙被高馆拿走了吧?”
“嗯,贵代好像是这么对伊佐说的。”
光线变大了。我靠得更近一些:
“呐,伊佐刺杀贵代的时候,尸体是什么样子的?”
“据伊佐说,贵代在床上被刺后几乎当场死亡,挣扎了几秒钟后就从床上摔下来躺在了地上。”
“那么,床单和地板上都有血迹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种展开啊。”
光就在手中。
警官疑惑地歪着头说:
“尸体的位置有什么意义吗?”
我用力点了点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嗯,我看到了。解开了哟。不是一部分,这次我全部都解开了。你要听吗?”
警官咂了咂嘴:
“师走月忙死了,快说吧。”
“师走也可以读作死相,加上‘n’字就是真相*,真是解谜的季节。”
译者注:文字游戏。“师走”应该读作shiwasu,但是如果按照日语逐字音读的话就会读作shisou。“死相”就读作shisou,“真相”则读作shinsou,多了一个n。
“好了,快开始吧。”
警官不耐烦了。
我用尽脸上的力气,抹去笑容:
“嗯,尸体的位置确实很重要。与其说是位置,不如说是形态。伊佐刺杀的时候,尸体就从床上掉到地上了,不过还戴着镣铐。两条腿被铁链拴在床的横杆上,你想想这具尸体的情况。”
“真是悲惨的景象,腿绑在床上的棒子上,头则在地板上,好像倒吊着似的。”
“就是那样,是倒吊着的,而且还是被刀杀死的。就像鮟鱇的吊斩一样。而被倒吊处刑的花魁则是高尾太夫。”
“被杀害的是贵代,一个绰号叫贵代太夫的女人。”
“高尾太夫为了和岛田重三郎的约定,被伊达纲宗处倒吊处刑。因此,会有人认为贵代的死方式暗示了这个传说。贵代临死前故意从床上掉下来,用姿势表现倒吊处刑。这也就是,”
“死亡信息”
警官嘟囔着,半张着嘴。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是动用全身的死亡信息。毕竟手脚都不能用。也就是,身体语言。”
“如果是死亡信息,又该如何解释呢?”
“高尾太夫是贵代,他的对手岛田重三郎是伊佐弘光,而被拒绝赎身的伊达纲宗是高馆翔一郎。就像江户时代的关系图穿越时空一样,是一种超时空的死亡信息。”
“但是,这是错的,死亡信息显示的凶手是伊达纲宗的高馆翔一郎。”
“是啊,有人把贵代的死方式误解为死亡信息,虽然那个人不太确定,但他认为如果是死亡信息的话,会对高馆不利。”
警官“哦”了一声。
“是想保护高馆吗?那,那个人就是……”
“嗯,是圭子妈妈。案发前一天,宇大医生告知了她贵代和伊佐正秘密交往。为了确认这件事,她去了贵代家。”
“可是,那里变成了杀人现场。”
我追着脑海中的再现胶片:
“圭子妈妈为了保护心爱的人,破坏了可能是死亡信息的光景。为了打破倒挂的状况必须取下锁链。而锁头的钥匙被高馆拿走了,不在房间里。而且也没能找到切断狗链的工具,就算有,女人的力量也不足以切断大型犬用的狗链。”
“原来是为了解开锁链才拆了床啊。”
“她找到了螺丝刀和钳子,它们就放在真奈忘带的袋子里,她就是用它们拆床的。”
警官附和道:
“嗯,只要拧下八处左右的螺丝,床脚、扶手和竖直的钢管就能分开。因为是组合式的简易床,女人的力量完全可以做到。”
“如果只拆卸脚侧,可能会暴露目的,所以把头侧的管子也拆了。拆卸完后,擦去螺丝刀和钳子上的指纹,放回袋子里。然后取下尸体上的锁链、锁头和项圈,带着这些东西离开现场,就是这样的流程。”
说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警官也叹了口气,松开领带说:
“好吧,总算熬到最后了。”
“比起划船*,还是会游泳的东西更好啊。”
译者注:上一句“熬到最后”,原文为“こぎつけた”,本意是划船(こぐ)到达终点。
“是说鱼吗,你是想让我请你吃河豚咯?”
“哦,你这不是明白了吗?有鱼心就有水心。”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窗外的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霓虹灯和车灯划破一片暮色。但是,这光也无法到达夜晚的高处。看不见星星的城市的天空像深海一样漆黑。
8
新年过后,取掉了松树上的装饰*,一月八日的午后。
译者注:原文为“松が過ぎた”。这里的“松”是指日本正月里在家中放的装饰好的松树。在七天过后会取掉松树上面的装饰,因此这一天被称为“松過ぎ”。
宇大公彦邀请我去他家。兼做医院的大型西式建筑,象征天文馆般的圆形屋顶令人印象深刻。会客室的沙发被统一成淡蓝色,让人觉得自己就像漂浮在大海上一样困意袭人。说今天请我吃点什么。果然会是鱼吧。我很期待。
宇大搓着双手说:
“今天的菜,我想一定要让红门先生尝尝。”
我满怀期待,但注意着不要表现得太露骨。故作平静,
“是吗?好气派啊。宇大老师请我吃了这么多,谢谢你。每条鱼都很好吃。”
“侦探先生去年亲身体验了与时令鱼有关的案件,所以我想鼓励你的努力。”
演戏似的低下头。光头的光泽非常鲜明。
我哼了一声:
“应季鱼事件,做得太过分了。不是亲身体验过,而是让我被亲身体验的吧?”
抛出了一直抱有的疑问。
宇大拍了拍他的头。
“嗯,坦白说就是这样。”
“只要发现朋友有与鱼以某种形式联系在一起的问题,就会建议委托给我。谢谢你,为我介绍了这些工作。”
“从一开始,我就决定一定要找红门先生。”
“一开始?一开始的话,是鲷鱼事件吧?那时候我不是在杀人事件发生之后才认识你的吗?我还以为那是第一次见面,原来是在演戏啊。”
“对不起,因为是第一次委托调查,为了考察你的人品和能力,需要面试。同时,如果你通过了审查,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接受调查。我不想被拒绝,所以才做出了欺骗和报复的事情,虽然有点晚了,但我还是为这样的失礼表示歉意。”
又夸张地低下头。
我有些生气地说:
“面试?什么时候做的?嗯,说是同时委托调查……”
我摸不着头脑。
宇大的嘴角浮现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拉过旁边的行李箱,打开。双手伸进里面摸索。取出假发。发型像夏威夷腰美浓的女性专用。把那个量盖在光头上。接着取出一副粗玳瑁框眼镜戴上。用手指捏住小胡子,啪的一声扯了下来。是假胡子。用绿色围巾围在脖子上,可以遮住喉结。然后他将双手放在松弛的脸颊上,向后拉,使其变成圆脸,就会造作出鼻塞的沙哑声音。
“侦探先生,你听我说,变装可真麻烦啊。”
没错,第一个委托人儿玉惠美子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调查发展成了与鲷鱼有关的事件。那个时候的委托人竟然是宇大的乔装。
我既吃惊又佩服。
“穿女装的不只是水手服大叔*,宇大医生,你也是吗?”
译者注:セーラー服おじさん,一名穿着水手服的日本大叔,早期经典网红。国内网民多少也应该看过他的照片。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很想见见红门先生。”
“和你在一起的女儿角色呢?”
宇大取下假发、眼镜和围巾,重新贴上胡须,一边揉着脸颊一边说:
“她真的是儿玉理奈。我是她的心理咨询顾问,所以我就拜托她和我一起设计。我曾经说过,演戏也是一种疗法。”
“你以前也演过戏,对吧?你不是很自豪吗?你化装成路过的醉汉,接近补习学校的英语老师石丸稔。”
“嗯,石丸先生被上司强迫扮演相扑手吊着鲷鱼的角色,所以很恨他。”
“你知道这一点,才编出鲷鱼骨头会让木头腐烂的故事。”
“对的对的,手法运行得很顺利。石丸先生,他在补习学校的柱子上竖了三根叉子,施了鲷鱼骨头的诅咒。这样一来,鲷鱼的精华就更加渗入案件了。”
“其他三起事件分别是鳗鱼、秋刀鱼和鮟鱇的精华。”
“嗯,这三个调查你都做得很好,面试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红门,你的性格很容易被好奇心牵着鼻子走。你不要误会,我是在夸你。对于侦探来说,好奇心是最重要的素质。正如我所期待的那样,明知是与鱼有关的案件,您还是尽心尽力地进行调查,在此再次表示感谢。”
“不过,你也发现得挺多的,有四件与鱼有关的问题。”
“是的,我利用了我的患者和家属,还有学术界的朋友和熟人,还有经济界、政界、演艺界等我所拥有的巨大人脉,真是拼了命。”
宇大感慨地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我感到一丝恐惧。
“喂,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啊?这不是很吓人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我牵扯到鱼的案子里?”
“不说的话,就不公平了。”
“谜题是为了解开而存在的。”
宇大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耸耸肩说:
“我也有同感。那我坦白吧。其实,侦探先生,我想让鱼之灵寄居在你身上。”
一脸认真地盯着我。
我不知道该回以怎样的表情。
“什么啊,我是灵媒吗?”
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动摇着。
宇大缓缓用力点头:
“是的,担任着这样的角色。和灵媒、氏子、巫女相似的角色。自古以来,人们为了让神和灵降临,获得其力量而进行祭祀。例如,用身边的例子来比喻的话就是狮子神乐,也就是所谓的正月舞狮就是这样。装扮成神的化身狮子的样子跳舞,谋求与神的一体化,这是一种寄托力量的仪式。”
“生剥鬼本来也是神,是纠正坏孩子本性的粗暴神。他也是通过面具、服装和行动来让神降临到自己身上的。”
“确实如此。近代,大黑天成为福神的代表,大黑信仰在民众之间普及。据说其原动力是巡游各地活动的大黑舞艺人们。通过表现大黑大人的舞蹈与神融为一体的人们,希望你也能像他们一样跳舞。”
“为了寄居鱼的灵魂,是吧?”
“嗯,鱼之舞。”
“那是萨满教吗?”
“你知道得真清楚啊。”
完全没有取笑的样子。
我也认真地说:
“萨满就是土俗的祭司或灵能者吧。”
宇大可能是习惯了在大学里讲课,语气爽朗。
“是被灵魂选中并附身的人。例如,亚马逊的萨满召唤美洲豹的灵魂,与美洲豹同化。另外,西伯利亚有一种叫阿比的鸟。为了让这样的灵魂栖息,戴上服装和面具,哼着模仿叫声的歌曲,跳着带有动物动作的舞蹈。”
“你是说我被当成鱼的萨满了吗?”
“是的,不过,就算红门先生好奇心再强,也不可能让你戴上鱼面具,模仿鱼起舞。”
我想象着眼前的景象,像扇团扇一样挥动双手。
“那是幼儿园的游戏,就连我也会拒绝的。”
“是吧?如果被拒绝了,那就得不偿失了。而且,万一你确实接受了跳舞的要求,我想你也不会认真地去跳。在仪式和祭祀上,不谨慎是要不得的。”
“我可没法一本正经地跳舞,会笑出来的。”
“所以,我不得不考虑祭典的存在方式,要让你认真做的话,还是得和谋生有关吧。”
“嗯,关系到生活。”
“扎根于职务的鱼之舞。如果侦探的工作能演出祭祀的话,那就是调查与鱼有关的事件。对红门先生来说,那就是萨满之舞。”
“简直就是跳跃(跳舞)的大搜查线啊。”
“考虑到像祭祀一样的仪式,我让你参与了四季鱼的事件。”
“节日的核心是四季,插秧、盂兰盆节、收割水稻、正月。”
“按照春夏秋冬的不同,鲷鱼、鳗鱼、秋刀鱼、鮟鱇鱼排列在一起跳舞。”
“只要跳这么多舞,鱼的灵魂就会住进去吧。可是,为什么要我这么做呢?”
我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惧说出了这个疑问。
宇大对视着说:
“为了让你变成人鱼。”
泰然说道。认真的表情毫不动摇。丝毫看不出他在开玩笑的样子。
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我头脑一片混乱,回想起来。
“喂喂,人鱼,就像安徒生童话里的美人鱼吗?”
“说到人鱼,只说女性是偏见吧?”
“嗯,那倒也是。江户时代的人鱼木乃伊虽然很可疑,但性别不明,太奇怪了,应该是在那之前吧。”
“当然不是外表的问题,而是萨满教的人鱼。”
我努力保持冷静,注意逻辑思考,
“嗯,我已经是人了。如果把鱼的灵魂寄居在那里的话,那就是人鱼了。不过,我又要问你了,为什么你要让我变成人鱼呢?”
再打开了一扇可怕的门。
宇大顿了顿,舔了舔舌头说:
“我是一个非常喜欢吃鱼的人,吃过各种各样的鱼。国内就不用说了,世界各国也都去过。但是,像我这样的吃鱼爱好者,唯独没有吃过人鱼。”
也许不祥的预感应验了。我用力地说:
“据说吃了人鱼就能长生不老。”
“你知道得很清楚,是八百比丘尼和大比丘尼的传说吧。有一个男人在山里迷路,受到了一个异人的款待,得到了人鱼肉作为礼物。拿回家后,家里人都觉得不舒服,不愿意吃,但女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吃了。据说从那以后,女儿就不再变老,活到了八百岁。”
“女儿为什么要为自己这种奇怪的身体去各地做尼姑呢?”
宇大微微一笑。
“但是,对女性来说,不会变老似乎是终极魅力。你注意到了吗?四个调查的委托人都是女性。”
我的脑海里闪过各种委托的场景。叹息着说:
“啊,刚才你这么说我才注意到。”
终于如实回答了。羞耻心涌上心头。也有不甘心。恐惧也是。
宇大左右摊开双手,困惑地微笑着摇摇头说:
“把调查委托给侦探,作为交换条件,她们要求吃人鱼。女人的愿望是无法拒绝的。所以今天我们也邀请了她们。”
他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了门。
午后明媚的阳光洒满了整个餐厅。椭圆形的古董桌子上坐着四个女人。是四个委托人。女大学生儿玉理奈、电鳗情人关根美咲、时代剧演员的妻子泷野泽麻衣、俱乐部“夕雾”的弓木圭子妈妈。四个人一看到我,都哈哈大笑起来。
宇大站在门边,像酒店服务生一样伸出手招呼道:
“红门先生,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你也进来吧。”
我站起来,用力踩在地毯上。
“睡在砧板上吗?我是砧板上的鲤鱼吗?”
观察周围,寻找逃跑路线。窗户是锁着的。进来的门就在背后。迅速地计算着到达那里所需的时间。
宇大依然我行我素,态度强硬地说:
“鲤鱼啊,不愧是鲤鱼啊,真高兴啊,好像心意相通了。有鱼心就有水心。”
脸颊上的肉摇晃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我一边摸索着向背后的门冲刺的时间,一边祈祷着对方看不见,一点点地把脚移向一边。
宇大像要叫停一样向前伸出右手。
“不过,你好像误会了,案板是多余的。”
“你想说什么?”
我停下脚步。
宇大耸耸肩,摇着头说:
“我的意思是,我不打算让你上。”
“你要吃我。”
我能感觉到他的腿在颤抖。
宇大“哼”了一声,发出打喷嚏般的笑声。
“不是的,我不会这么做的。我吃的是代替你的人鱼像,活生生的偶像。”
说着,指了指厨房最里面的右侧。
墙边有一个大水槽。即使是玻璃浴池,也能让五个人舒舒服服地泡澡。或许叫养鱼比较好。一条身长一米左右的大鲤鱼在悠然地洄游。
宇大自豪地看着它的身影。
“可以做很多人份的鲤鱼刺身。”
“那条鲤鱼是人鱼像?活生生的偶像?”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宇大的眼神依然真挚。用极其理性的语气说:
“比如说,虽然有佛像,但是没有佛。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把灵魂注入佛像中。如果没有佛存在,就必须产生新的佛。”
“我是佛……”
“是的,偶像已经存在,但人鱼却不存在。为了给人鱼像注入灵魂,必须产生人鱼。红门,就是你这个人鱼。”
“……为什么是我……”
“无论如何,非你不可。我找了很长时间你这样的面容,花了很长时间,但终于找到了。佛像就是像佛的样子,反之亦然。佛是佛像的样子,人鱼也是一样。”
说完,宇大指着。
水槽里的鲤鱼转向这边。长着一张人的脸……。因为花纹的恶作剧,看起来像人的五官。这就是所谓的人面鱼。而且是一张很眼熟的脸。熟悉的面孔。
是我的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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