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乘风
"这场好仗,我已打完。这场好步,我已跑完。"
“这场好风,我已乘完。”

谨以此献给我的母亲,她已沉睡许久,而我还在踯躅前行。
序文
“悠悠岁月,长长的河。”
“你我匆匆,皆过客。”
这是一首中国上个世纪电视剧的填词,剧本大致描述了与特洛伊之战同时代的东亚故事,类似于诸神之间的纠纷,这部电视剧的名字让人印象深刻,翻译为英文就是“The Legend of Deification”。
不过,令人难以理解的剧本里不仅有神之间的故事,也有普通人的故事,特别是其中情节生动地告诫了后人,荒淫误国会被上天抛弃的,而只有励精图治和爱护人民才能得到上天的支持。
这首歌曲是我在晨间北京地铁通勤中,一款叫网易云音乐的软件推送给我的。当天,是我跑完北京通州区马拉松的次日。在完赛的当天,我收到了吴先生发给我的短信,他用中文祝贺我完成了马拉松,恭喜我此次“一战封神”,于是我在中文搜索引擎上搜索了“封神”的意思。
所以,在周一的早晨,我听了一路中国电视剧《The Legend of Deification》(《封神榜》)的主题歌,里面写道的还有,“喜怒哀乐都是歌”。
说实话,我很疲惫,在经过42公里的长距离奔跑后,我觉得自己整个身体处于一种缺乏动力的状态,正在等待不断地吸取各种能量,从而恢复所谓的“元气”。我对所谓的“封神”并不感兴趣,但在很多的朋友心中,他们总会用“大神”评价一个马拉松完赛者,认为这是一场了不起的成功。
比起一个人突然完成马拉松,中国人对一个人突然致富的容忍度要低很多,他们认为快速致富的过程中,一定存在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对于完成一项体育赛事,他们的反应则显得平淡多了,没有了那种带有揶揄和讽刺,更多地是一种带有长者目光的肯定。
当我来到公司,同事对我报以的多是那种“拍一拍我肩头的期许”,有着长辈对晚辈取得一丁点成绩的肯定,以及暗示我进步空间很大的希望眼神,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们。
体育在中国并不是一个热门话题,由此引发出健康也不是一个公开讨论的话题,中国人之间对各自的身体健康有着保密意识,他们很少交流体育与健康之间的关系,很少坦言自己在健康方面的困扰,甚至在中国领导人看来,就连他们自身的健康都是讳莫如深的秘密,不便于公众知情。
我成了公司里知名的田径选手,我刷新了公司里马拉松参赛的选手年龄,以前的记录保持者是一名43岁在公司供职的中国退役军人,如今这项记录来到了40岁以下。
“田径热”在公司里持续了一段时间,与我交流过马拉松的同事都表示自己要尝试着跑一跑,特别是当我介绍自己坚持跑步血压下降的成果后,他们的急切之情十分明显。但很快,几天之后,公司的“田径热”就消退了,所有人见到我就又回到了那种的“真挚的冷漠”“克制的热情”了。
我想我参加田径比赛的故事,他们是不愿意再听了。

第 1 章
参加田径的故事/“0”的故事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热爱跑步的,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跑步的好处,那时候的田径比赛更像是残酷的考试游戏,需要应试的技巧和反复的练习。
在高中阶段的最后一年,我开始跑步,但至今我也没有想通那时候选择跑步的理由,不过我想也许是那时候课业的过重压力。许多的同学都背负着沉重的使命,包括我自己。后来在杨的带动下,我们开始跑步,多数是晚间的课堂之后,会绕着田径场跑上几圈。
此后,我们迎来毕业,杨的家庭沉迷于证券市场,在他们眼中的“遍地是黄金”的股市中沉浮,杨后来也顺理成章地进入到了保险业,而我则离开了出生的地方,与杨分道扬镳,来到了陌生的城市,此后再也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和使命,我也没有再跑过步了。
十几年过去,我不断地南北穿越这个国家,也不再把跑步作为自己的锻炼方式,偶尔会选择骑自行车和爬山,但没有再评估过自己的体能。
直到我生病的那个春天,住院的那天正发生了俄罗斯军人进攻乌克兰的事件,我给朋友说我是战争开始后8小时便送到医院的人。
这是一场大病,医生诊断我的神经平衡能力出现了“瑕疵”,我在忧虑中度过了我最长的住院岁月。
不过,如果不是这一场大病,我就像大多数那样,倾尽一生觉得马拉松之距离遥远,不吝于前往南北极那样的距离。
在经典好莱坞剧本里,往往所有故事里的主人公转变,都会从一场变故开始。
在大多数普普通通的日子里,一个人猛然作出巨大的改变,那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在中国语言文学中,痛定思痛等诸如此类的成语暗示了一种绝地反击的意味,但也有一蹶不振这类的成语说明了人生龃龉远超于想象,相当一部分人,没有如励志剧本中改变的路径,而走上了随波逐流的日子。
我在给自己尝试写一个剧本:俄乌战争打响的那一天,被送往医院,然后积极与病魔抗争,一个坚强的人在人生低谷的时刻怀揣着希望,没有放弃对自我的苛责和梦想的追求。
剧本紧接着继续写,会把这一切翻到故事开始的那一页,仿佛是戏剧的第一幕,后面的剧情都是病后康复、自强不息、看透人生、勇攀高峰的套路。
这样的故事千篇一律,甚至是励志疲劳。
我其实也在思索走上马拉松之路,到底与什么有关,是什么力量激励着自己去做这样一件自己从未认真想过的事。
我想来想去,发现人类文明一个优势,就是当事情无法解释的时候,可以把它归为不可知因素,用中国语言说是“天意”,当然也可以说这都是“上帝的旨意”。
当我跑完马拉松后,实际上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一个圆,想到的是一个0。
跑完的快乐,似乎就是这个像句号的数学符号带来的那种“一笔画”的快乐。
0这个数字。
0有很多种写法,因为起笔可以是从0的任何位置开始,而要完成它则又必须回到原来起始的地方,这就是0,从出发点出发,最终还是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阿拉伯人在发明0的时候,一定是反复思索推敲,才发现这个符号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那种空无一物又不论曾经如何繁华,最后也只是一场位移,而又回到了起点,一切尽是虚无与空泛。
所以0好像是一种努力的嘲弄,但不可否认的是:所有的数字借助了0,却会变得截然不同,0帮助其他数字完成了一个进制的跃升。如果你写完一个0,只要再拿到一个1,就可以变成10。
于是,我便在刚刚谈到,当我跑完第一次马拉松的时候,正是这样的感觉,仿佛一切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变成了0。
只是完成后,并没有让自己感觉到多么的兴奋,反而是短暂兴奋后的失落,觉得正如研究者所谓的“马拉松赛后忧郁症”那样,渴望已经实现,就是完成了0的感受。
0,我从医院的病房出发,跑到马拉松的赛场,这最真实的感受,仿佛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就像绕湖跑了一圈。
所以,我自认为从0开始,又到0结束,这是我站在马拉松的终点,看出发时的真实感受。

第 2 章
疾风中出发
在自然界里,人类的奔跑速度绝对不是最快的,要知道猎豹的速度高达120公里/小时,狮子的速度80公里/小时,而马作为人类骑乘工具,时速最高70公里/小时,在人类进化史里,人类逃脱被捕食的办法,只有奔跑和隐藏。
当我跑跃在疾风中,我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身体召唤,那种带着人类进化以来的本能感,让我发现奔跑才或许是人类进化里最重要的一环。
奔跑是人类的原初本能,人类的进化史上从攀援到陆地上的爬行,再到奔跑,这是求生的肢体运动。一般常见的心理生理学教材里,都会持有“用进废退”这一观点,提出“保持良好的运动锻炼是减少疾病发生、保持活力的重要途径”。
“大道至简,而拒谏饰非则是常有的事。”——一个不知名的哲学家言论。
摆在人们面前的多数有两盏灯,一盏是认识真理,一盏是践行真理,往往都点亮的时候少。
为了健康,我不得不选择出发,即使是疾风拂面,我知道真理至简,只是需要践行它、感受它、实现它。
无论怎样的哲学体系里,出发应该就是最高的哲学顶层。当沉浸于一个宏大目标的时候,实际上应该做的是分解、继续分解,把所有的鸿篇巨制解构在微小的方寸之间,才能够有实现的可能,这是我从疾风中出发时,唯一能够慰藉自己2公里已经不易的哲学解释了。
从2公里的奔跑到5公里,再到10公里,再到15公里。
于是,从疾风中出发,就再也没有能够回到出发的地方,因为引擎一旦打开,如果不能驶入目的地,那将是多么大的遗憾。我知道远方虽然很远,但出发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不论路上如何孤独,如何困难,强风如何吹拂,这场疾风里的征程一定要完成。
在北京城的西部,夜间高架下的辅路上,经常会看见那些跑者,他们总是一个人,在那样的水泥道路上奔跑,看不出任何的疲惫和失落。
2022年3月25日,我开始在跑步机上跑步。彼时席卷全国的疫情还没有结束,在8个月之后这场可以称之为全民卫生紧急状态的运动才宣告某种意义上的破产。
5月28日,我在晚上沿着公路散步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跑动起来,于是就是这一刹那的决定改变了后面人生道路一部分的走向。我从道路的一个十字路口跑到下一个十字路口,全长1.8公里,气喘吁吁,咽喉中有着类似粉尘进入的生疼,胸口有着炸裂的感觉,虽然当天的晚上晴空万里,空气澄净。
我才明显地感知到跑入疾风中,这样的风是有多么的凛冽。
第 3 章
马拉松
公元前490年9月的希腊半岛,雨季下的天空,透着一些清新,斐迪庇迪斯跑完了报告战争消息的42公里,倒地身亡。
在历史上,很少有一场战争可以与田径事业发生关联,但某种意义上战争也是田径的比赛,军队的行进靠速度,而速度的奥秘则在于士兵的平均体能。
每次我在跑步的时候,都会想起这名普通的士兵,他的生命也许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他的家庭、他的爱人,他的其他一切,他是否在雅典公民大会上发过言,他是否看过雅典的戏剧,他是否对雅典的民主政体也同样报以微词。
但显然这些都不重要,人们记住他的是,他是人类历史记录上第一个一举完成42公里的人,他的扑通倒地也宣告了马拉松是一项极限运动。
迄今为止,全球已经举办了超过1万场马拉松,初衷都是为了纪念这位作为田径选手的士兵。
在真正决定参加全程马拉松比赛前,我先是跑过了两个半程比赛,紧接着在连着的两个周末参加了半程和全程,我的确存在一个担忧,那就是我的心脏是否能适应这样的强度,我能否保证自己不会发生什么突发的状况。但好在这一切,上天眷顾,得以安全完赛,第一场人生的全程马拉松获得了4小时37分钟的成绩。
我把奖牌挂在胸前,像是一个胜利凯旋的士兵,回望终点的拱门,才发现这一切似乎都像是在梦中,我居然完成了马拉松的挑战。
“我生有涯愿无尽”,完成马拉松可谓是在愿望清单上划上了最具色彩的对勾。
一场病、一场风,一次奔跑、一次挑战,当我结束这场马拉松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的感慨,或者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自然给人们的潜力很多,而人们用的却很少。
我想,我会坚持马拉松事业,直到自己完全不能参加为止,这是一场好跑,我应该把它跑完,跑到生命的终点。
后记
马拉松之后,一切又复归平常。人只能骄纵于一刹那的烟火绽放,而不得不忍受无数乏味的庸常。
我还是决定把我与马拉松的故事写下来,就像我已经无法推翻这样一个结论,当我年迈体弱的时候,我是否可以把一块马拉松奖牌挂在胸前,去回味久远的那种骄傲。甚至在我身后,这块熠熠生辉的奖牌,也许只能短暂地证明我来过这个世界,而一切又会烟消云散,它自身亦会不知所终。
生命的可怕之处,在于我们最终都只能是截留,而不能是永久,我们截留了时间的一段,荣誉的一段,但却又随着生命的短暂而弃之而去,这块奖牌的宿命在于它以后的境遇,孤独地被留滞在世界,最后去向不明。
即使如此,我已经非常珍视这块奖牌,珍视它背后的故事,珍视它为我带来的那种心境上的跃升。
人不可永生,荣誉转瞬即逝去,我们即使英才天纵,又能欲意何为。在截留的时间隧道里,如何浇灌走过的土地,也许才是值得思考的事情。
毕竟,人生短而难为。
但是,人生又可为,何不尽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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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在人们面前的多数有两盏灯,一盏是认识真理,一盏是践行真理,往往都点亮的时候很少。 今天是2025年3月25日,是我开始人生跑步事业三周年纪念日,阅罢旧文,感慨以纪,自我砥砺,继续努力。
2025-03-25 13:07:12
“They are like trees planted by streams of water, which yield th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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