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头与地瓜
去年秋天我跟妹妹去舅舅家,是妈妈过了百日之后。舅舅本来想让我们开车拉着爸爸回去聚聚,爸爸说:“我们都老了,见了面再痛哭一场,我受不了那个伤心。”就没有去。疫情三年,舅舅和妈妈兄妹不得相见,前年中秋节,提前跟养老院申请了,舅舅舅妈又特地去他们镇上做了核酸,大表哥送他们去养老院,才见上了一面。在妈妈生前见了面,少了一些遗憾。妈妈后来二阳到去世前,一是时间短促,我们忙着救人,二是舅舅他们老迈,也怕传染,所以也没有通知。我和妹妹回去,跟舅舅舅妈拉着手,都含着泪,努力找些话说。要走的时候,舅舅坚持要送我们一些他自己种的各种瓜菜。他身体还硬朗,但毕竟九十多岁,气力弱了,再吃到他种的东西也不容易,所以他给什么,我都高兴地要着。



芋头晾干了,在一楼的杂物房里放着。舅舅找出一个袋子,装了不少。我多要了些芋头母子,喜欢它纤维粗些,吃起来有咬劲,也喜欢它淡紫的颜色。回来我烤了吃,放几天也没事,越干味道越浓。那个袋子我也洗干净收起来。是个装过化肥的蛇皮袋子,连底带边裁下一尺见方,边上都折两道卷起来缝上,开口的那一面,缝上两根带子,为了结实,两根带子与袋体之间衬了两块布,布缝在袋子上,带子穿过布再缝在袋子上。这个简易的袋子,一看就是惜物的手作,针脚粗粗大大,却基本周正,该加固的地方绝不会开绽。衬的那两块布,应该是从旧的秋衣上剪下来的,柔软的纯棉。这袋子,正如它盛的东西相称,新的时候装过化肥,旧了用来装地里的出产。袋子挂在冰箱侧面的粘钩上,老旧的黄色,我不用它盛东西。
吃不了的芋头儿子,正月里在有暖气的房间里发了芽,长出了鸡蛋大小的绿叶子,特别可爱,柔弱而长长地挑起。芋头的绿,跟荷叶的绿一样,是深沉优雅的绒绿,除了形状不同,连它上面的纹路都跟荷叶相似。芋头叶子的形状我更喜欢些,灵巧。把七个发了芽的芋头放在一个墨绿色小盘子里,加了水,结果因为天气反反复复,家里暖气也并不太热,有两个长着长着发了霉,不能要了——蓬勃生长的东西,霉菌奈何它不得,长的弱了,霉菌就欺负它。剩下五个,勉强支着一枚小叶子,没被霉菌干掉。
这样过了三月进了四月,小盘子有些拥挤了。我拿出一个透明玻璃花瓶,小心把它五个摆下去,正好卡在花瓶最细的地方,掉不下去,加水没到芋头中间,几天工夫,水里就有了新长的根须。此后就简单了,我爱人负责每天刷牙的时候顺便加它一杯水,一开始每天加一杯,后来就需要两杯了。这段时间地瓜也发了芽——表哥送地瓜,还像往年一样,两箱。可是现在只有爸爸一个人吃,就剩下了。发芽的地瓜我也给它水培上,负责芋头的人顺便也负责地瓜。
芋头长的长长的,有二尺多高,地瓜弱弱的,几个小揪揪。不过它很快发威,现在有五个蔓儿向上长,叶子郁郁葱葱,摸上去柔软,看起来硬气得很,每天也需要两杯水了。
我愿意养这些东西,有一次在超市地上拣到一枚大白芸豆,我也把它养大。芋头地瓜,只喝一点水,不费什么事,却能给家里添不少的绿意与生机,每天看它都让人心情舒畅,跟看着一个孩子一点一点长大一样,这是多么好的事。留下舅舅手作的袋子,其实是心里知道,九十多岁的生命,风中之烛,不能像壮年一样心中笃定,尤其是妈妈的遽然离去,再有多少心理准备也不够用。留一点是一点,那些生命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