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请GEZAN:从身体恐怖到集体呼吸
文:铎 图:杳匿 Cheezy Presents
《共同的战舞——写在“舞大武”之前》(上)
目录: 1.照护世界&诡秘之舞 2.这段别跳 3.有请——东京极速特快车GEZAN 4.通电(一):事迹拾遗 5.通电(二):从身体恐怖到集体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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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照护世界&诡秘之舞
Ward The World & Woo Woo Dance
《大武》乐章是西周初年出现的乐舞組詩,据载是为了歌颂周武王伐纣凯旋而创制。大武的舞具是赤色的盾和玉制的大斧(“朱干玉戚”),斧面上还会嵌一块绿松石。这种神秘的战舞今已失传,无人得见其舞容。周王克商后改制,灭绝了王国与诸神的关联。难道这个命名是在庆祝这种胜利吗?显然不是。我们没那么多意图,从我的角度看,舞大武字面上的“战舞”之义就够了——神话是绝对迷人的,因为它将永远被流通但不可能被破译,而总有一些仪式和动作(如写作、绘画、屈伸你自己的肢体)让我们更接近神话,继而可能真正接近世界。我们将这个动作视为面对世界的战舞。仅此而已。我们还为“舞大武”想了两个英文名字,一是完全根据谐音而来的“ward the world”,照护世界(或“病房:这个世界”);二是部分根据谐音得来的“woo woo dance”,诡秘之舞。没多余的解释了。
2.这段别跳 Don't Skip
在从表层的语义操演层面介绍了“舞大武”以后,我必须先行说明这篇文字的目的和定位。在应邀为第一届噪点音乐节撰写推介文章时我就认清了这一点:谈论尚未发生的演出是危险的,演出如果达到文字为其预设的美学尺度,那么文字将成为演出的呕吐物,最多是一则成功的广告;演出如果偏离或未达其意,演出则被捧杀,成为文字的呕吐物,文字也最多是一页失败又词不达意的吆喝。这种僵硬的利益关系令人麻木。本文的目的和定位是一份引导听众加入大武之舞的请柬/手册。我会介绍表演者假假條与GEZAN的基本信息(主要是对中国听众而言更陌生的GEZAN),告诉你我的观察和想象,然后邀请你来观察和想象。而如果“舞大武”是一本书,那意味着假如我的话是序言,乐队的演出是正文,那么仍有无数空白的批注、增删甚至重写的空间。这种“共同书写”的力量本应该一直舞蹈在表演现场内部的。
3.有请——东京极速特快车GEZAN Please Welcome The Tokyo Highspeed - GEZAN
(受个人视角干扰的编年体小传)
本节以编年体记叙GEZAN从出道至今一路狂飙的十五年。(如果看完这些你还不满意于自己对GEZAN的了解,那么这就是你该开始学习日语的时刻了。) GEZAN(又名“下山”,下文均作GEZAN)是日本实验/噪音/朋克摇滚乐队。二〇〇九年夏天在大阪成立,有评论认为,GEZAN音乐中的前卫意识与安那其倾向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以Oshiripenpenz、Afrirampo和ZUINOSIN引领的“关西零世代”(関西ゼロ世代)的影响,但主唱MahiToThePeople对此极为排斥,他曾公开批评关西上一代乐队缺乏勇气与审美意识,乐队也不愿意被称为“关西乐队”。乐队由于个性原因而频频树敌,加之时任贝斯手曾热衷于在演出时全裸(乐队也曾在大阪火影livehouse的一次演出中全员全裸),导致GEZAN在大阪被禁演。同年乐队发行首张EP《我发酵的祖国》(発酵した我が母国)。 二〇一〇年六月GEZAN发行EP《临时肠道》(一時的な腸)。
二〇一一年三月十一日东日本大地震,主唱MahiTo感到大阪的本地音乐圈子越来越远离现实,对事件的反应十分迟钝,所以在亲自去了福岛以后,产生了强烈的行动冲动,这也是乐队离开大阪的主要原因。
二〇一二年三月在美国巡演并发行首专《曾被称为一支歌》(かつて うた といわれたそれ),深得酸母寺(Acid Mothers Temple)的河端一激赏,他说GEZAN是他在日本最欣赏的现场乐队:“他们在下一张专辑中打算做什么?光是听他们的歌就可以考验你的天性。你不必坐直来听他们的音乐,而是用双手握拳来听!”。八月乐队从大阪迁至东京,甫一登陆就在东京十六座不同的场馆连开十六场演出(主唱MahiToThePeople说:“GEZAN是东京的极速特快车”),并在十二月十二日发行当年演出现场的CD与DVD《LIVE 2012·大阪/红色十六日侵蚀·东京》 (LIVE 2012・大阪/侵蝕の赤い十六日・東京)。这一年他们也登上了美国SXSW西南偏南音乐节和日本Fuji Rock的新人舞台。乐队也在这一年的三月七日发起自主厂牌“十三月の甲虫”(于2018年更名为“十三月”)。
二〇一四年三月,乐队正式更名为“下山”的英文“GEZAN”,并发行了二专《凸-DECO-》和EP《草莓边缘》(ストロベリーエッジ),也开始举办一年一度的打赏制免费入场户外音乐节“全感覚祭”(Zenkankakusai);主唱MahiToThePeople在这一年与青葉市子组成实验民谣组合NUUAMM。
二〇一六年九月发行三专《NEVER END ROLL》;鼓手Shark Yasue退出乐队。十一月,在没有鼓手的情况下,乐队在“DO IT 2016”音乐节上以“NEVER END ROLLERS”的身份继续表演,主唱MahiTo与吉他手Eagle Taka轮流担任鼓手。十二月,新鼓手Roscal通过公开招募加入乐队。 二〇一七年二月,新鼓手Roscal完成了加入乐队后的首秀。五月,乐队在东京与户川纯和Vampillia同台出演“最初的晚餐”。 二〇一八年上半年,乐队通过众筹计划“Body Vuilding”筹集320万日元的资金,以支持他们的美国西海岸巡演以及新专辑录音制作计划。10月,新专辑《沉默将言》(Silence Will Speak)发布,专辑录音师为涅槃乐队《子宫内》(In Utero)的录音师阿尔比尼(Steve Albini),其中《淡赤》(Ambient Red)一曲与全球噪音界的魔头Merzbow合作。同年乐队重回大阪与户川纯和Vampillia同台出演“第二次晚餐”。
二〇一九年,由神谷亮佑(Ryosuke Kandani)执导的GEZAN纪录片《Tribe Called Discord:Documentary of GEZAN》在日本上映。
二〇二〇年一月,乐队发布新专辑《狂(KLUE)》,主打曲《東京》的MV由高桥盾的艺术团队Undercoverproduction制作;随后全球进入集体禁闭时代,当年的“全感覚祭”改为“全感覚菜”,乐队在演出场地“LIQUIDROOM”的屋顶上建造农园,以打赏制来贩卖蔬菜、花籽和秧苗等的“种子混装”,呼吁人们从被剥夺速度的禁闭中重建自己半径一米内的日常生活——另,为庆祝农园开张,鼓手石原在海边直播连续打鼓三十小时;同年,GEZAN自主运营的厂牌“十三月”策划了合集《難波BEARSオムニバス「日本解放」》,参与音乐人包括不失者和Acid Mothers Temple & The Melting Paraiso U.F.O.等,收入用来支持受疫情冲击的livehouse“難波BEARS”。
二〇二一年,贝斯手Carlos离开乐队,新贝斯手Yakumore通过公开招募加入乐队;同年GEZAN组成“下山与百万希望集体”(GEZAN with Million Wish Collective),并在Fuji Rock首度亮相,高桥盾为主唱设计演出服。
二〇二二年三月五日,GEZAN和乐队自立的厂牌十三月(Jusangatsu Records)在东京新宿街头组织反战市民活动「No War 0305」,参与者包括在日的乌克兰人、俄罗斯人、日本人等,学者永井玲衣,以及音乐人折坂悠太、七尾旅人、大友良英、踊ってばかりの国、坂本龍一(由GEZAN主唱MahiToThePeople[真人]代读其声明)和GEZAN等;同年GEZAN with Million Wish Collective在日比谷野外大音乐堂举办千人专场“野音”,高桥盾为乐队制作了一面大旗,上面绣着和平符号和“NO WAR”。
二〇二三年二月发行第六张录音室专辑《在那里》(あのち),并在日本进行新专辑发行巡演。同年在川崎重启全感覚祭,并改为门票制。
二〇二四年三月八日,GEZAN发行了电影《i ai》(该片由GEZAN主唱MahiTo执导)的原声带;四月,他们将首次来到中国,与中国摇滚乐队假假條联合巡演。 4. 通电(一):事迹拾遗 To Electrify GEZAN Pt.1: Some Other Facts 上面一节并不是关于GEZAN的百科,只是一篇受我个人视角干扰的编年体说明文,参考了在朋友与翻译机器的帮助下破译的各种日文资料。很多事我没提到,包括但不限于:Merzbow对他们抒情的赞美——“请用你们年轻的鲜血染红放射性的天空”。还有吉田达也说GEZAN让他心惊胆战,因为他们虽然有YBO²和Boredoms的影子,但“确实是属于未来的新一代”。还有他们与其他音乐人共同发行的大量split album,以及主唱MahiToThePeople个人的民谣计划和说唱分身peepow。可能还包括著名的传闻:主唱是三岛由纪夫的孙子(他曾在博客声称其母是三岛由纪夫的私生女),或者佐内正史给MahiTo拍过写真集,MahiTo也曾是中国摄影师任航的模特。
再比如GEZAN从2012年2月12日开始发起的演出计划“BUG ME TENDER”,直至今年三月已经坚持演到了第22回,而发生在2012年11月东京東高円寺U.F.O CLUB的“BUG ME TENDER”第4回正是疯狂的“红色16日侵蚀”的特别版本——“红色16日侵蚀·16人斩”,理念是“下山 VS 你!”,乐队从邮件申请中选择了16位观众,入场后观众被戴上头套、眼罩和耳机,以关闭他们的五种感官(也许这是“全感觉”最早的种子),在现场引导下,他们一个一个地被带进演出场地,GEZAN进行了多次一对一的表演,演出总时长达2小时40分钟。
不妨再多看一眼它是如何结束的——2012年9月4日,16天中的最后一天,GEZAN在涩谷WWW 与 Guitar Wolf 和 Merzbow共演,为16天的东京暴冲谢幕。GEZAN在东京初来乍到,还给东京来了个下马威,但也得到了本地音乐人的欢迎,在同年10月,他们又与曾在舞台上撒尿的非常阶段和曾向观众扔猪头的The Stalin主唱遠藤ミチロウ等人同台出演“世代交代2012 臓物の大三角形”。 还有一些个人的记忆点,比如2014年全感覚祭的时候第一任鼓手Shark穿着Mark Brunell在美洲虎的球衣,后来也看到他穿过旧金山49人的夹克。GEZAN的成员在刚出首专的早期都是恶作剧爱好者,每个人都以极其夸张的虚构笔法写自己的简介,比如MahiTo说“据说他的尿液融化到里海时比夕阳还要红”,吉他手Eagle说“其(双脚)惊人的美丽为它赢得了欧洲建筑爱好者的追捧”,贝斯手Carlos称自己以做裸体模特为生,而我们的Shark的写作是最具神话气息的,我忍不住全都放在这里:“Shark由鲨鱼家族抚养长大,17 岁时弃海而去,18 岁时成功接受了全身手术,获得了人形。然而,他始终无法适应人类社会,后来在讲谈社出版的自传中承认,他在鄂霍次克海周围的岛屿上有相当多的犯罪记录。因此,与其说他是一名鼓手,不如说他是一名恐怖分子。他对肌肉有相当浓厚的兴趣,时不时从家得宝(Home Depot)举起哑铃就心满意足了。”
现任鼓手Roscal留着爆炸头,作为乐队成员的最著名事迹恐怕就是疫情期间在海边连续30个小时直播打鼓,而早在2018年3月,乐队在众筹去美国巡演及录音时,Roscal就曾直播连续打鼓27小时。类似的可怕耐力也体现在:他每天都在笔记本中写一首短诗并发在社交媒体。
即便活动频繁的GEZAN确实需要一份尽量详实的记录,但作为功能性文字,我搜集堆砌的这份简历也略显臃肿——主体信息并不扼要,充斥着对大多数人而言并无必要的细节,又绝未达到传记的精准和全面,写完之后我自己都嗅探到我作为一个不会日语的GEZAN狂热听众的那股破釜沉舟的气息——既然每一份日语资料的破译都如此艰难,那我索性就知无不言,我是一个不懂电学的疯狂电工,把信息依照我鲁莽绘制的图纸全部串联,引发触电事故?还是变身尼古拉·特斯拉?并无分别。这其实也不错,因为说明文这种冷静的文体,本身跟GEZAN的能量就是矛盾的。GEZAN不只是一支在台上和录音室里勤奋敬业的乐队,也是游牧于音乐/文化场景中的组局者,他们的巫术也弥散在向他们张开耳朵的人群中,他们在自己参与创造的音乐和事件的激流里游泳,无所谓风格门派,玩得开,狂热的发心和极强的执行力让他们像不停变形的怪物,越来越难被定义。Melt Banana的Agata很早就说他们在打破声音、形象和习惯的规范,这在他们舞台之上和之下的行动舞步中被证实。
5. 通电(二):从身体恐怖到集体呼吸 To Electrify GEZAN Pt.2:From Body Horror To Collective Breath 通电继续。如果你将在演出上看到的,是刚在去年发行了《あのち》的最新的GEZAN,那么谈太多过去似乎不利于心急的人去吃热豆腐。但无论如何都有必要把电路导向GEZAN最早的一次成型——他们的第一张专辑《曾被称为一支歌》。
大概2017年第一次在虾米上听到GEZAN,就是他们的首专,应该是户川纯或者裸身集会的相似推荐。后来尤其是2016年以后的GEZAN再没有接近过这张专辑的混沌与感性之美,这是他们的选择。我一度认为《曾被称为一支歌》的声音情境就是水谷孝、Afrirampo、户川纯和灰野敬二的合体,但又比他们更多点力比多,多点可爱的邪恶,以及更迫切的对现实动武的渴望。《曾被称为一支歌》在直面东日本大地震的恐怖残骸,充满巨型机械和肉的味道,大量的不讲道理的声音拼贴,穿插着音量的急剧变化,听上去完全是关于肉体恐怖(body horror)的漫长电影,令人想到《六月之蛇》中从生殖器中长出来的黑色长蛇,或者《未来罪行》里长满耳朵的身体。
词句是肉,写满了感性的身体记忆,这些极度诗化的文句是对东日本大地震的反馈,灾难中的变异和死亡彻底改变了幸存者对生命的理解,诸如:
“忧国的贵妇人应该马上勃起”(《月面の爪》)
“月亮沉睡在我体内/脓水在你体内隐隐作痛/当它们混合,会变成什么颜色,发出什么声音?”(《共振》)
“我撕裂了你的后颈,因为血管里有铁虫。/黑月亮在你身后起伏,你为何不哭泣?”(《DODDORIL BLUES》)
这些句子被淹在血浆般的噪音中,多少已经流失了人类的特征,而故障、嗡鸣、粗噪音、水被搅动和玻璃破碎的声音这类纯粹的噪音,点阵式爆破在歌曲体内,这几乎是音乐表演内部的噪音集会了,摇滚乐的骨架在被噪音筑巢产卵后完成变异,那种自我肢解的暴力与主唱不时发出的不带任何音乐技巧的哭嚎相辅相成,这还体现在怪诞的混音思路上,在一些时刻音量突然生硬地急转直下,成为背景音乐,然后突然插入不和谐音的清音演奏或冰冷如新闻电台播报的人声念白。歌曲本身大概是以噪音朋克为蓝本、迷幻噪音为重要输血源,然后向着重金属、嗡鸣、黑暗氛围和说唱音乐(MahiTo认为嘻哈音乐对灾难的反应都比摇滚圈要敏锐)伸出触角的危险音乐,这音乐处于童幼期,主唱用变声器调制出被诅咒之子般的孩童音效,带着遗传来的厄运与不安宁。
主唱MahiTo的人声对GEZAN的风姿有着决定性的影响,无论GEZAN音乐变化到哪一步,他的声音里的内容都一直没变:一个梦的结构,可能反映昼间发生的现实,也可能如茫茫黑夜不可预测。他挤压声带的方式有种儿童号哭的执拗,使用鼻音的习惯也让声音听上去有未来机械的不真实感,因而他的嘶吼也不局限于痛苦和愤怒,还包括更大剂量的狂喜和希望,声音中微妙的机器质地让他试图传递的希望听上去是那么地无条件。爱,欢乐,加倍的爱,纯粹的美,在声音的想象力中都可以是无条件的,绝对的,至尊却不自矜的,唯一却不孤单的。听众会戏称MahiTo的声音像海绵宝宝,也确实有人被GEZAN的人声劝退,MahiTo在采访中说:
“在学生时代,有时会有人说我的声音很奇怪,但我觉得声音根本没有好坏之分,不过可能会有一种声音被普遍认为是有用的、方便的或舒适的。即使是这样,我也是带着这种声音生活了一辈子,它承担了向别人传达什么的重任,所以如果不能肯定这种声音,那就不是真实的声音了。[…] 扭曲的声音中也有发声者的痕迹。这就是我想肯定这种声音的原因,我认为这种认识促成了百万希望集体(Million Wish Collective)的诞生。”
2021年,乐队的贝斯手离队,在招募新贝斯手的过程中,MahiTo在一个集体中成员的增减这一数学逻辑中发现了一种可能:不如试试将人员数字尽可能推到极点。于是他开始鼓动身边的朋友,其中只有部分成员是音乐人(如2023年10月去世的OLAibi,她在百万希望集体中演奏打击乐,r.i.p.),他也并不将专业能力设为准入门槛,百万希望集体的聚集就是源自一种友谊导致的情不自禁——“有些人你会无缘无故地与之相处,而有些人则不会”。不过他也意识到集体成为暴力机器的潜力,MahiTo的乐观在于:“这意味着不合拍或不相容的人都同在一处,思考如何爱上这种不方便,也许正是我在Million Wish Collective中想要做的事”。当年的Fuji Rock是GEZAN与Million Wish Collective的首次登台,彼时疫情并未结束,台上挤满了身穿红衣的人,飞沫横飞,在社交距离禁令中这种景象已经荒唐地有了骇人的效果。
在去年的新专辑《あのち》(生命之前的生命)中,GEZAN与Million Wish Collective一起在录音室中潜入了对“人声”的学习和排演中,这种对众声的在意和强调,当然与时下世界普遍的割裂相关,也是对禁闭时代的回应。作为GEZAN的老听众,我起初对大合唱所吹出的温暖泡泡感到迟疑,不够刺痛心智,不够震荡神经,换言之,不够狠,不够怪;我也不习惯键盘的增加,它太过“优美”,键盘无罪,优美当然也无罪,只是在我看来,一支用音乐战斗的队伍是不该完全认同“海纳百川”这种诱人的教条的,你选择如何发出声音有时候比你声音的结果如何重要得多;与上张专辑《狂KLUE》从头到尾100pm的节奏相比,《あのち》的变化多端也让我僵硬的身体不知所措。
但当我完整地听完《あのち》,这些疑虑全部消失,是我狭隘了,我又犯了用脑子听歌的毛病,我发现我好像很怕从文学或艺术中看出“妥协”的姿态,哪怕那其实并不意味着被击败,而是旋转,或者某些单纯的灵性,我像一个僵硬的拳击初学者,一心想着出傻拳,对闪避、斡旋战术和呼吸节奏毫无概念——从开场曲《(い)のちの一つ前のはなし》(生命之前的故事),风笛之下“我们是世界,我们是冰封的时代”的spoken word开始,我的听觉就一直被“呼吸”充斥了,而呼吸是最简单最本能最真实的事件。几首短促的幕间插曲充满了合唱、呼麦、鸟鸣、童声、人模仿动物的叫声,各种怪声,众人讲话的拼贴,我仿佛在听纪录片,但这种“纪录”的手法又是不连贯的、失焦的,没太多目的性,因而也不容易被控制和利用。
合唱的高潮出现在专辑中间的转折曲目《萃点》,也宣告了闪烁着金属色泽的上半张过渡到更具巫气的后半张(受到日本北部原住民阿依努人音乐的影响)。合唱在空气中的振动总是有些游移漂浮——所谓“空灵”,这也让它听上去像巨大的呼吸,在对抗外部充满伤害的空气,就像失重状态下,不可测定的呼吸让音乐挣脱了个体的迷惘与悲愤,歌者和听者的呼吸混在一起,仿佛朝对方的生命吹了口气,气息裹挟语言,语言唤起音乐,一切都在推拉中循环,最后形成众多不可见的地点,在生命存在之前的世界,所有还没成型的生灵都在共生,一种可怕的团结,不带预谋地轻轻生长起来。就像专辑封面加藤泉的画作,被宇宙图像那神秘色彩浸透的人面四脚兽,把四肢扎进土壤中,仿佛在学习成为植物,成为根茎。这种对话感和联结感,在GEZAN过去的音乐中从未如此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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