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生活——伴郎play
文/夏休
那天是文宽第一次当伴郎,他为了好友婚礼急匆匆从外地赶回。伴郎要做些什么?他模模糊糊,脑中浮现的竟是《喜宴》里那些桥段。其实文宽心里清楚,他肯定不是做伴郎的料儿,一是他不会灵活地做个社会人,二是他很难自发地成为镜映别人的工具人,他有一种过分强烈的冲动要“讲实话”。
出发前的夜里,文宽给自己做了大量心理准备,为了成全好友的婚礼体验和对他的信任,文宽这次必须干好这个活儿。更早前的几日,文宽特意问过阿苏,为啥人们要办婚礼,到底是给谁看的。阿苏哧得一笑,说人们是真的会在这些仪式中感动的,无论是看的人,还是做的人。文宽似懂非懂,决定亲身验证。
那是个阴郁的清晨,习惯了熬夜的文宽,七荤八素地从床上弹起,一顿忙乱地套上衬衣灰礼服,但还是迟了七点的十分钟才到新郎家。其实据后来观察,没什么必须要干的早活儿,更多像是作战前严肃军纪鼓舞士气。
随着一些搬运凳子,替摄像师打光的杂活儿后,文宽有样学样,跟着其他伴郎逐渐适应了节奏,但心里仍然放松不下,因为阿苏曾又说,随着城市婚礼逐渐文明化,捉弄伴娘的恶习已经转移到了伴郎身上,你越是尴尬害羞不知所措,就越能带来笑点娱乐大家。文宽坐在沙发角落里环顾四周,其他三位伴郎们正相互打趣着早晨的通勤顺着讨论油车电车的区别,很快打成一片。完了,文宽想。
事实上,随后的接新娘环节里,文宽确实经受了些许考验,他也确实逗笑了大家。但文宽宽慰自己尴尬的方式是去解构面前发生的事儿。究竟是谁想看伴娘们为难伴郎新郎呢?明明是结局已定的事,如果有人说这是图个高兴,那本来结婚就是挺高兴一件事儿,难道它本来不那么令人高兴?文宽想不明白,只觉得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又开始升腾起来。
若是人有情,何必在意婚礼这些仪式行为?(此处文宽已经过滤了社会学那套)文宽只能反着推导,因为人们不信任情感是稳定恒久的,所以需要这些仪式行为的帮助。或许是吧,经历了工作的磨炼,文宽眼中的世界陡然变得复杂起来,他相信,人们唯一遵从的,永远都是当下的既定体验。爱不得不是一种持续的体验,所以现在的信誓旦旦又如何指向未来呢?文宽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说,如果你没有对未来(也拥有爱)的信心,那如何构建你想要的未来呢?这确实矛盾重重,令人费解,但文宽很快理清了一个符合他性格的事实:无论一个人有没有这种信心,他都不应该通过一些不真诚的行为欺骗自己,而文宽单方面认定眼前这些折腾是不真诚的。
绝对的真诚,又回到了文宽非要“讲实话”的弯弯里。一个伴郎,作为衬托主角的绿叶,是不应该有那么多“为什么”的,这是一个社会人的基本素质。太难了,文宽一边木讷地配合每一个任务,一边脑子里剧烈搏斗着。
下午等待新郎新娘拍照的间隙,文宽读起了一篇名为《自由意志的涌现理论》的论文,他感觉自己的意志正像是被锅盖压着的沸腾热水,时不时地涌现出来。这种体验说来奇怪,使文宽感到孤独。
文宽游走在婚礼前的大厅里,领结吃紧,穿着皮鞋的脚开始生疼。宾客络绎,忙着和新娘新郎合影。每群人都有特定的寒暄方式,那是他们之间的密语。在文宽的成长中,很少有和几家亲戚一起见面聊天或吃饭的场景,他不知道大人们之间是怎么讲话的,直到大学时的聚餐,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室友,到了餐桌上突然就变成了能说会道的劝酒气氛组,仿佛有一组特定的语言在那时被激活了。说到底,文宽并不觉得厌烦或是气愤,他只是体验到孤独,那种感觉是悄然出现的,像是世界突然变得不熟悉了。
这种感觉在那晚到达了高峰,因为文宽的任务是在新人敬酒时,跟在后面提和递伴手礼。他虽然很卖力,没有出什么差错,但心里像是个迷路的小孩。他不认识大部分的宾客,又回避了小部分他以前的同学。他想要有人帮帮他,又不清晰需要帮助的是什么。他只是尽力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因为这是好友需要他做的。一桌接着一桌,面孔们在不断变换,文宽只觉得同样的陌生。看着伴娘们满面笑容给每桌送去礼物,他也挤出了肉眼可见的假笑。
当宾客散去,他对着镜子拿下领结时,他意识到自己还是收获了一些什么,例如折腾这些仪式的人好像确实没有很感动,他只观察到一位伴娘在新郎读信时眼眶发红。虽然文宽很想直接问新郎这个问题,但他终究还是不会问的。
等到离开会场,踏入地铁站,轻松和兴奋的感觉同时冒了出来,因为他已经忍不住要回家写日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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