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散文集出版丨尘世物影

SHU SHANG WEI

《尘世物影》是一部随笔散文集，作者基于自己丰富的生活阅历，将日常生活中所见、所思、所悟的人或事，以细腻又充满诗意化的语言勾勒出来。

在对客观事物的描摹中又饱含着作者独特的人文关怀，从历史人文和亲身体验的角度对物进行观照，通过“以我观物，以物观我”，亦即“以我证物，以物证我”的过程，实现对物我更深入的感悟。

关于作者

李成

安徽桐城人

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硕士

中学时代开始发表作品

历年来，先后在《十月》《诗刊》《散文》《美文》《散文选刊》《文汇报》《光明日报》《北京文学》《上海文学》《读者》等二百多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千余篇，部分作品入选《中国年度诗歌》《星星诗刊50年作品选》和“散文排行榜”“名报副刊美文精选”等诸多选本，有十数省份曾以其散文为高考、中考模拟试题，出版散文集《故乡味》《小沧桑》《岁月深处故园情》，诗集《水底的火焰》等。

自序｜物的颂歌

这个世界是一个物的世界，或者说是一个人与物共有的世界。但无论如何，物总是先于人存在的。人类还没有诞生的时候，说得远一些，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个天体，就是一个个蛮荒的星球。这个地球最初只是岩浆奔涌、火焰迸射的星体，而后不知经过多少亿年，它渐渐冷却下来，接下来有了星星点点的绿色，有了葱茏辽阔的植被，有了爬行的生命，有了飞禽走兽，最终才有了这个地球上的人类。

这个世界无往不是物质。人类所目击手触的都是物，无处不在的物，他借以站立的大地不用说是强大的物质，他看到的天空看似玄虚缥缈，其实也是物质，是庇护人类至今的大气层，他的一呼一吸也是物质：空气。人无时无刻不处于物质之中，实在不能想象有脱离物质而存在的人类，如果有，除非那是传说中的神怪。

另外还要看到：人本身也是物质，那就是他的肉体——他的骨骼、肌肉、躯体、四肢、头颅、血液......没有摆脱了肉体而存在的人，没有只剩下一团思绪、感觉、意志的人；何况每一个“个体”的人最后还要归为物质，化为一抔黄土、一缕青烟，重新回到物质元素的循环之中。

因此，我们每个人要想真正看清自己的存在，必须到所身处的物的世界中去，只有看清包围我们的物才有可能看清我们自身。我们必须看到，许多物是先我们而存在的，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或改变的；但也有许多物是后我们而存在，是我们创造或利用的抑或改造过的，深深地打上我们人的烙印，拿哲学名词来说，也就是所谓“人化”的、为人而存在的物。所有这些物组成我们所置身其中的缤纷万象、形形色色、奇奇怪怪，而且生生灭灭的物质世界。我们人，虽不敢说真的是所谓“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但起码我们可以看到它、观察它、利用它、描绘它、改造它，用心灵去感受和记录它，这是多么美妙又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

在这样的世界上，有两种人最幸福！那就是科学家和艺术家。因为科学家对这个世界有最为深刻的认识，有最大胆新奇的创造——物的创造，它给这个世界带来前所未有的东西，改变这个物的世界；而艺术家——包括作家、诗人、画家、摄影师、说唱艺人等，他用笔、用颜料、用镜头乃至语言、画布、泥、石等再现物的千姿百态及其变迁。他们都是深深地浸润于物的世界而又能“跳脱出来”创造新物的人！他们取得了或者说替代了造物主的一些能耐，他们也都可以称得是创造者。

我也有幸从小就学会了“咏唱”——这咏唱的结果就是一篇篇分行或不分行的文字。我不是天才，没能天生就具有玄妙的思想，没有对这个世界与人生形成多少哲理性的认识，我写出的文字没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情感之流中，而是每一篇都充满了物，几乎每一篇都是物的颂歌。这也符合我内在的需求。我似乎从来就对这个外在于我的物质世界充满了惊奇与迷恋，似乎天生就对这个世界的一件件物具有无限的兴趣与情思，也试图在这些物身上发现深邃的哲理与感悟，也想借这些物来认识人，认识自己。或许正是因为“目迷五色”而未能超逸，我并没有具备深刻的哲思能力，这或许是“天机浅”的缘故；或许也是因为不够勤奋，我的阅读也很有限，隐伏于时间深处，只在陈旧的古籍中偶露一鳞半爪或神秘面容与身影的那么多玄奇之物，我也不能把它发现或揭开其面纱。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我日日与之周旋的也只是寻常之物，但我仍然是那么的喜欢！而且因为我曾与之相关和周旋所以更充满了感情。随着“日月其迈”“马齿渐长”，我也有把这些我曾与之关切、与之有较深“交集”的物一一陈述的欲望，目的无他，除了表达对这些“相依为命”之物的充分感激，也就是对与之交往的历史的珍惜，这样的物质交往史原本就是我这一个体的生命史，我怎么能不欲于时间的奔涌不息的浪花丛中留下一点它们的影子呢？

现在，我把这些对平凡物质的颂歌总结成了一个小集子，呈现到读者面前，这实际上也是把我仅有的那么一点哲思与情感化为有形之物，借助出版印刷的翅膀，飞到阳光下，参与这个世界纷繁万物的鸣唱之中，也希望它能在读者心中唤起一点点共鸣，能获得更丰富多彩的反响与反馈，然后在未来漫长的时光里，我们能够更好地更自觉地与物相处，与物偕飞！

是的，就是“飞”！我们在与物结成关系的时候，就是要有一种“飞”的感觉与意识。这样，我们才不会完全沉溺于物质之中，而被物质束缚，正如中国古代先贤教导我们的：“物物而不为物物。”这是人间最值得铭记的真理，甚至没有“之一”。

那么，请读者接受这一束物的颂歌吧。

李成

2022年2月3日于京西鲁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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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桨为大海而生

只要有水的地方，都可能会有桨。

这水当然不会仅仅是“一衣带水”的小溪或小小的池塘，而是稍大一些的塘堰、湖泊、江河，乃至海洋。凡是不能涉渡的地方，人类必然会发明一种工具——船，而所有的船都少不了桨。

那桨便像鸟的翅膀、鱼的鳍，帮助或者说驱使着船只向前航行。如果没有桨，那船除非顺流漂行，否则必然是一具僵死的物件，比如钢铁框架或一段实木而已。而一旦有了桨，一旦有人划起桨，那船儿便如获得了生命，就像鸟儿拍翅飞向蓝天一般，它飞向迢迢不断的江水，飞向浩瀚无边的汪洋。

桨的重要性于此可见。那么，最初的桨是谁发明的呢？我可以回答：没有人，或者说不能算到某个具体人头上，而应该归之于大家或者说人类。

因为我已经说了，凡是有水的地方，都会有桨。人类最初发现木头可以浮在水面，甚至可以载人载物，于是一艘独木舟便诞生了。与此同时，人们发现只有当用手或木棍拨拉着水，那木头或木舟才会向前移动。很快人们便习惯于此，而随后便发现，用一块扁平的木板划起来更得力，于是世界上一项了不起的发明，一件了不起的器具便问世了：这就是桨。

谁也没有想到，自从有了桨，江河、湖泊、海洋不再是天涯或天堑；谁也没有想到，自从有了桨，五洲四海的兄弟姊妹，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的人类，有一天会走出各自的部落，走到一起相见相握，各种各样的肤色与语言会交流与交融，甚至会在将来某一天，形成唯一一个民族：世界民族。

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实，这是更令人激情难抑的愿景。一枚小小的桨，自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在改变人类，改变世界。每见到一叶桨，我就激动难抑。我喜欢船，各种各样的船，我更喜欢桨，各种各样的桨。

我从影视画面上看到，海洋上的民族那么娴熟地划动独木舟，让它像一枚梭子一样飞驰向前，我感到骄傲。

我看到古代轮船的模型，船舷两侧开了一个个窗口，从那里伸出一支支长桨，让那楼船像一只百足虫似的，在水面行驶如飞，我感到惊讶与喜悦！

我看到各种各样的桨：单桨、双桨，长桨、短桨，还有可以单人左一下右一下两边划的双头桨，还有固定在船上的橹，还有脚踏的桨；当然，我也佩服桨的突破性的变革：螺旋桨。从此水上行驶工具的推动器——桨叶，从许多船的表面消失，隐匿到船的底部或某个角落。虽然它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桨，不再是直叶桨，但仍保留着桨的功能，我从它上面仍然能看到桨的影子。

如果我喜欢收藏，如果有可能，我一定收藏桨，各式各样的桨，各个时代、各个民族用过的桨。我相信，这一定是品类丰富，可以称得上琳琅满目、千姿百态、五彩缤纷、令人惊奇的收藏。那么，我们将从中见到一部壮阔的、精彩的人类水上生活史、斗争史；一定会深刻地体会到人对水的深刻感情，一定会领悟人类凭一叶桨与水相依相存、相克相搏的奥妙与真理；一定会读到人类，尤其是海洋上的民族用桨书写出的一卷卷动人的绚烂的史诗。

如果像学者们考察或猜测的那样，人类是起源于非洲，稍后，来到尼罗河谷地，开始创造了今天仍然可以触摸的灿烂文明；接着，走出埃及，向东又向北向南发展。可以想象，如果不是有一叶桨在手，他们怎么能够划过红海的水走出埃及，怎么能够来到地中海畔、爱琴海岸乃至太平洋、大西洋沿岸生息繁衍？

我翻阅希腊诗人追溯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写下的诗句至今仍然激动不已。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塞菲里斯在他的长诗《神话和历史》里有一节大概是写传说中的英雄们在伊阿宋的率领下去取金羊毛的故事：

他们是好人，整天整天地/低着头划桨，热汗涔涔，/有节奏地呼吸，/而他们的血涨红了一张驯顺的皮。

这一幕叠映到今天，现实便是：

而船桨敲击着夕阳的倒影/那金色的海波。/我们经过许多的海岬，许多海岛，/大海引向另一个大海，海鸥和海豹......我们停泊在夜香四溢的海岸边，/那儿鸟语啁啾，海波给水手/留下伟大幸福的记忆。

海洋民族与大海的搏斗（当然也是亲切相依）亘古如斯，永久如此。所以诗人说：

可是航程没有终止。/他们的灵魂与桨和桨架合而为一，/与船头那张严肃的面孔，/与舵的足迹，/与那搅碎它们的影子的海水合而为一......

这是多么庄严的时刻，这是多么神圣的事业！只有万般艰辛，方显出人类的伟大，而桨仿佛是联系二者的桥梁，是人类擎在手上的道路，是打开世界之门的钥匙，是劈山倒海的铜斧铁杖，当然，也可能是伟大人类的墓碑。但那墓碑上一定镌刻了悲壮的铭词。

这正如塞菲里斯在这首诗的结尾所言：

那些同伴们一个个死了

眼睑低垂。他们的桨

记下了他们在海岸长眠之地。

这让我想起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在他的短文《石上题词》中写到的，他在一个渔村旁边，见到一块迎海而立的巨大花岗岩，上面刻着这样一段题词：

纪念在海上已死和将死的人们

这里渗透出来的不是悲伤，而是战胜大海的勇气和豪情。

这种勇气和豪情，我想，有许多就是一支桨给予的。

我也要有一柄这样的桨！在我的心中始终有一幅如此美丽的图画：在那壮阔的或许还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我提着一叶桨，划动一叶小舟，在波峰浪谷间穿行；当夕阳西下，余晖把海水映成了一片玫瑰红，而我从水中提起木桨的时刻，一滴滴玫瑰色的海水从桨叶上滴下......

或许，这样的桨还有待寻觅，但我永远追寻和期待那种人桨合一的美好感觉。

但此刻我想我或许有这样一柄桨，那就是我手中的笔！

那么，请让我划着这桨，奔向永远的生生不息的大海！

我坚信：只要有桨，就一定能找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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