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旧资暇
人老话多惹人嫌,但是我相信世上总有一些人愿意听我说话。我就为他们写一些过去的事吧。 阶梯教室 那时我还是个小沙弥,却早已听够了各种老和尚的禅机废话。可是他们仍然要我听,我也只好跟着其他小沙弥去阶梯教室,继续听。我听倒是听了,留在记忆里的却只有三个片段。有一回来了个外校教授,可能也是英语专业的,跟我们讲了一些无聊的话,我只记住了他的自鸣得意。他问了一个问题:Do you know why i hates dot and f hates cross。这个问题同时出现在PPT上,阶梯教室里没有学生站起来发言,第一排的陪玩老师也没有自己来回答。讲台上的教授可得意了:“我走遍大江南北,从来没有人立马在讲座上给出答案。” 我心想:“你也太吹牛了吧。” 他听不到我的心声,于是更加得意地说出了答案:“because we dot the i's and cross the f's。i和f被弄疼了,自然恨dot和cross。” 这样的解释说得通,但是这个说法本身不特别,也挺常见,只是表示注意细节而已,不可能没人知道。那个教授说走遍大江南北都没见到谁立马给出答案,实在不可信。而那位教授如此吹牛,而且用这个常见的说法在小沙弥面前炫耀自己,可鄙。有本事的话,自己创造一个有趣的点嘛。可我都成老和尚了,也没见哪个教授有这个本事。 后来我们又去了阶梯教室,遇到的是本校的行政高官。那人可能五十岁左右,黑黑的,挺瘦,宽皮大脸,脸上有苍蝇子屎。他说话自信得很,一上来就把我们批了一顿:“你们想要高工资?你们谁能把PPT里的这些东西流畅地翻译成英语,我就觉得你们有资格要高工资。” 我一看,PPT里全是石油和地质方面的东西,我们都没见过。没见过也正常,我们都是小沙弥,还没深入石油和地质的专业翻译。可是他看到没人接招,自信得更不得了,继续说我们。他把PPT翻页笔一摁,PPT上出现了“国立武汉大学”的牌楼。他又发问了:“你们知道这个大学的名字有什么意思吗?” 阶梯教室里依然静静的,小沙弥们都在等在他的答案。“学大汉武立国。你们看人家这个气势。你们平时要……” 我记不清楚最后几个字是啥了,但是我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拾人牙慧。你不就是借用了武汉大学某教授的解释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自己有什么原创的吗?” 后来他说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现在再想想,如果他继续扯闲篇,告诉我们“汉武”让人想起“汉武帝”,又让人想起“履帝武”,也就是姜嫄踩到某个天帝的大脚趾印,我会挺佩服他的。可是那样拾人牙慧的人,怎么可能会读到《诗经》里的说法呢? 而我最后一次去阶梯教室,是我们快毕业的时候。那时有个本地翻译公司到我们学院招人。 来的好像是个二人组合,一女,一男。女的似乎是公司的某个领导,男的是公司的优秀翻译。女的介绍完公司的成绩之后,介绍了男翻译,让我们这些小沙弥向他提问,说他什么都能翻译。小沙弥们陆陆续续提了许多问题,果然没有难倒男翻译。他在讲台上走来走去,有时候又走到阶梯教室座位第一排前面,可谓踱步的公鸡。后来没人提问了,他又主动提起话头:你们谁知道“银杏大酒店”怎么翻译?无人应答,他就主动回答:“Ginkgo Hotel。” 这样的译文自然没错,可是知道银杏的英文是ginkgo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说完就转向其他话题,也没有补充说银杏树也叫maidenhair tree,也没说银杏树就是公孙树,也没说周伯通说公孙止“老不羞,年老入花丛”,也没说年龄差距很大的情人关系/婚姻是autumn-spring pairing/May-to-December marriage。 开工会 各种项目的开工会再正常不过了。而在开工会之前,甲方得向乙方发放开工令。这也挺正常。而在国际项目里,甲方的开工令得由翻译翻译成中文,然后发给相关人员。如果那个项目的工作语言是英语,我们就会发现开工会的英语是kick-off meeting。无论是哪个翻译看到kick-of meeting,都会翻译成开工会。我有一次做了一个水泥厂项目,也遇到了开工令的翻译。手下的一位翻译翻译完之后,把译文交给我就离开了。另一位翻译恰好看到,直接说:“我跟你说嘛,我早就想说了,很多翻译都是错的。” 我问:“比如说?“ 他答道:“比如这个kick-off meeting就翻译错了。这个是开工会,不是什么‘开球会’。” 我哼笑了两声,让后跟他说:“在水泥厂这个行业,就可以把开工会叫作开球会,这是人家的习惯说法。” “不是,没有这种说法,这种翻译是错的。” 他还在狡辩,不认错。我就说:“我们去问项目副经理吧。” 他自信满满,真的跟我去了。我走进项目副经理的办公室,直接问:“王经理,我们把开工令上的kick-off meeting翻译成了‘开球会’,老李说这个翻译是错的。” 王经理看了老李一眼,然后说道:“怎么会错呢?我们这里都把开工会叫作开球会。” 老李面有酡色,一言不发。我没理他,直接走出了王经理的办公室。 去高桥的路上 高桥离我们的办公地点很远,坐车都要一个小时左右。有一回,我陪着南非的Young和澳大利亚的Jace去高桥视察。走到半路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水火无情”,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说我要干什么,就跟他们说:I wanna answer Nature's call。白发的Young没反应,Jace回应了我:Do you want to pee or shit?我止不住地笑了起来,然后回答“pee”。我心想:好嘛,我以为你们说英语的人说话比较委婉,就专门挑个委婉语,没想到你们这么直接。 白足阿练 南充 2024年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