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马塔锐评巴西食物与女性
社会通过各种语言(idiomas)来展现自己。在巴西,食物密码是最重要的语言之一。在这种密码象征性展开的过程中,或许在传统层面上定位了妇女和女性。食物和女性,在它们的文化表达和自相矛盾里,详尽阐释了社会、政治、经济、宗教和家庭。
在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看来,“生食”和“熟食”不仅是食物的两种状态,更可以描述重要的社会转型。
在巴西,人们在象征意义上将妇女和食物等同起来,把咸的、难以消化的与一切“闻起来”刺鼻和残忍的事物联系起来。那些与男性气质相关联,属于“生活”、“街道”和工作的困难世界,往往与厨房、调料、餐桌与暖床意味的甜美与慷慨相距甚远。在这些地方,恢复性的共桌同食关系(comensalidade)得以实现。列维·斯特劳斯认为,生食阐释了一种野蛮状态(即自然状态),而熟食则与社会组织的宇宙联系起来,由此定义为文化或意识形态。将烹饪视作一种语言,我们最终可以理解为什么“急人吃生食(o apressado come cru)......”。有了急迫和生食之间的关联,我们用那类粗鲁、野蛮和不懂礼貌的人的典型急切贪婪来表示原始主义。这和贵族相反,他们懂得文明地等待,因此吃熟食。

在巴西食物宇宙里,饮食或许是少数我们自认为强大的领域之一,它有助于恢复我们的自尊。我们对国内存在饥饿人口感到敏感和羞愧,这当然可以追溯到食物所拥有的文化重要性,在我们体系的基本社交性方面占有重要地位。
基本事实在于,当我们谈论豆饭(feijoadas)、炖菜(cozidos)和炖牛尾(rabadas)时,我们是在用一个我们所爱的视角,以及我们喜欢且让我们感到舒适的东西来给我们自己讲一个好故事。

食物的世界不会把我们带去市场或政府,而是带去家里,带到亲人与朋友那里,到同一屋檐下与同一餐桌上的人那里去。
与美国人不同,他们或许会把生食定位在家中,熟食定位在街上,我们做的正好相反。在巴西,生食更多关乎街头的世界,我们在那里存在的消极平等中被抹平凌辱。而熟食/炖菜(cozido)则属于家庭式社交,一方面这个名字指代了用火来炖煮的物理进程,另一方面则是指一种国民菜肴。这份菜肴充满了象征,因为炖菜中汇集了各种蔬菜与肉类,这使得一顿饭自身就有了代表融合的能力。如果说生食和熟食/炖菜构成了各自封闭的分类,炖菜则超越了这种分割,将各类食材混合起来。我们将在后面回到这个问题,现在有必要谈谈我们烹饪系统的另一个基本特征。

现在需要聊一下“膳食”(comida)和“食物”(alimento)间[1]的区别。一个很明显的区别在于,“吃”(comer)是与供给营养(alimentar-se)区别开的。“为了维持生存而吃”的美国人发明了快餐,于是他们进食时可站可坐,可与朋友进餐也可与陌生人一起,亦是与单身或有伴侣的人一起。而我们巴西人不会忘记“民以食为天”,我们知道,并非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是好吃的(就像我们说的,“要有味儿(paladar)”),或是在社交中可接受的。因此我们知道并非所有食物都是膳食。食物是咽下后用来维持生存的,膳食则是人们所乐意吃的,要遵照准备、服务和共食的最高礼仪。食物是一个容器,膳食则是一个框架,是那些在食物中最受重视的一类,味道的品尝需要先用眼,接着用嘴鼻,与好友共食,一直到最后食入腹中。
因此,正是食物让人们得以聚焦这些东西,并帮助人们确立身份,定义一个群组、阶级和人本身。
所以,我们说奶酪是人类的食物,但确是老鼠的膳食。由此:老鼠=奶酪。当谈论奶酪时便是意指老鼠,确认了它的身份。同样的逻辑,奶是人类的食物,确是宝宝的膳食。骨头是狗的膳食,玉米是母鸡的,三明治则是美国人的。同样的道理,我们知道烧烤是南大河州人的膳食,非式炖菜(vatapá)是巴伊亚人的膳食,安谷糊(angu)是米纳斯人的膳食,波伦塔玉米粥(polenta)、佛罗伦萨牛排(bisteca)是属于圣保罗人的,而豆饭(feijoada)则是属于里约人的。

会有一种最基本的巴西食物吗?人们马上能想到的毫无疑问是豆配饭。这盘“菜”几乎就是所有贫穷和通勤的代名词。但也需要注意的是,米饭和菜豆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无差别的整体/群众/食品(massa),同时具有两种元素的味道特性。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混合下,菜豆不再是黑色的,米饭也不再是白色的——在文化层面上的任何相似之处都不是巧合。这种综合是一种中介,巴西社会非常推崇和重视它。因此,吃米饭和菜豆是一种代表混合与打破隔离行为。

事实上,在我们的社交活动中,最丰富的莫过于与动词"吃"相关的各种内涵。我们说“硬面包(pão-duro)”指代贪婪的人,说“面包是面包,奶酪是奶酪(o pão, pão, queijo, queijo)”指代分清事物、事件和人,毕竟不会有比面包(植物/农产品源,放入烤箱中)和奶酪(动物源,通过 "自然"发酵生产)分的更清的东西了。当人们以事实、事物和人的表象来进行评判,从而显得天真乃至无知时,我们会说“为兔吃猫(comer gato por lebre)”。我们还可能会“流口水”或者被抓到“嘴靠着罐子(com a boca na botija,当场抓获的意思)”;当我们取得胜利时,我们"手里拿着刀和奶酪(com a faca e o queijo na mão)",这和那些 "在干肉上面"的人一样,表明了对权力资源的控制。另外,我们可以被邀请去"吃饭喝酒(comes e bebes)",每当我们说了一些不应该被认真对待的话时,我们就会 "嘴往外撇(boca para fora)"......
还有食物和复数食物的区别。我们说"献上的女人不是食物",这个双关语虽然粗俗,但却揭示了性行为和进食之间的联想,这往往是外国人很好奇的一点。以性献身的女性就像妓女,因此她们有被拒绝的风险。与此同时,成为妻子和母亲的处女,伴随着婚礼蛋糕甜蜜地离开家庭投入丈夫的怀抱,她们没有献上自己,从而以正常的途径从处女变成母亲。
食物与性行为的关联是生动的,以至于性行为就是"吃"。一种对所吃(或已吃)的东西的包含、摄取或完全限定。食物,就像女人(或在某些情况下,男人)一样,消失在食者体内。这是一种等级对立,食物被食者所包围。应该说,吃者既可以是男人(这是传统的说法),也可以是女人。在巴西,当涉及到处女和妻子时,男人是食客;但在他们与世界和生活中的女性的关系中——或者说在与那些将自己定义为独立、个性化女性的关系中——他们是被吃掉的人。

因此,我们神话万神殿中的许多人物都是会烹饪或懂得利用烹饪艺术来达到目的的女性,这绝非巧合。加布里埃拉和弗洛尔(Dona Flor)都是技艺精湛、自成一派的厨师;在卡卡·迪耶盖斯(Cacá Diegues)的电影作品中,奴隶西卡达席尔瓦(Xica da Silva)也是一位巧妙的香料调配师(她将香料用作武器和调味品),用它将白人统治者-进食者转变为被统治者。加布里埃拉、康乃馨和肉桂[2]。这个名字足以让人联想到那些只有"弱者 "才掌握并可以付诸实践的制作方法和烹调方式。它们是让世界颠倒的秘密,头颅被胃和性取代(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都是快乐的......)。

因此,巴西人喜欢享受宽敞、丰盛、快乐与和谐的餐桌。这张餐桌汇聚了自由、尊重和满足,让差异得到协调。在餐桌上,通过共同的食物,我们彼此理解相通,庆祝我们间的关系而非彼此的个体性。这就是我们把食物与朋友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原因。因为当我们 "吃到烂边儿(comemos da banda podre,指分到坏的部分,受苦受难)"时,谁会支持我们?谁又能让我们在国家或者政府那儿“讨口饭(boca)”或者“捞油水(comilança)”呢?当然是我们的朋友,是我们在欢宴、美味和餐桌上永远的伙伴......

同伴(companheiros)。这个词对于我们正在谈论的事情来说很有意义。有人说,这个词源于拉丁语的“和面包(com pão)”:即一起吃面包的人。这就是它们之间有关联的原因。
同样,我们有必要指出巴西美食是如何偏爱炖菜的--从炖鱼(peixadas)到豆饭,包括莫克卡炖海鲜(moquecas)和炖牛尾,同时也不忘木薯糊(pirão)、炒炸式炖菜(guisados)、炒鸡蛋(mexidos)、炖牛肚(dobradinhas)和牛奶糊(papas)。毫无疑问,我们对介于液体和固体之间的食物有着特殊的偏爱,就像适量的米饭和豆子一样,我们可以将它们融合在一起,建立关系,进行搅拌和汇集。

我们食物的混合和搭配,遵循着与我们起源神话相同的逻辑。我们的食物就像我们的三族寓言一样是混血儿。我们有一种 "关系烹饪",它也在讲述着一个关系社会。
[1] 在文章其它地方都是将“comida”这个最常见的词翻译为“食物”,这里为了作者强调的区别而译为“膳食”。
[2] 若热·亚马多的著名小说题目,上文的弗洛尔同样出自亚马多的小说。
-
今晚的康桥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3-12-28 09:54:02
-
遠濤 转发了这篇日记
「毫无疑问,我们对介于液体和固体之间的食物有着特殊的偏爱」——想想此亦我所好也,怪不得那么喜欢咖喱和moqueca。可惜自从The Damel关门,湾区再也找不到一家有巴伊亚菜的店。烤肉我不馋的。
2023-12-28 03:31:26 -
null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3-12-27 21:59:05
-
別冊付録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3-12-27 20:5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