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懂掌声!Vol. 36|超级市场 秩序森林演出企划 深圳站Repo

“幼稚、笨拙和原始”,是田鹏用来形容超级市场的三个词语。不懂乐理的田鹏在90年代盲人摸象,成为了摩登天空最早签约的“三驾马车”之一。
签约的过程远没有听上去那么酷炫;当时的田鹏,在清醒乐队身边鞍前马后,活像是乐队的小助理,并没有引起沈黎晖的注意——直到田鹏给沈黎晖听了一首自己做的歌。
“那咱们就签吧。”吃惊的沈黎晖快速清醒,签下了超级市场。
对于这段维持至今的合作,田鹏一直表现的很冷静;他清楚乐队的目标,更清楚自己的份量。上乐夏是公司的安排,那就上;等该展示的都展示了,咱就走。面对持续曝光所能带来的经济利益,田鹏不为所动,婉拒了主办方继续参赛的邀请。
“我们就这么点儿东西。”田鹏在日谈公园的专访里说。早年参与龙宽九段的经历,让田鹏见识过了名利场;颁奖礼上的心直口快,让田鹏“被大嘴巴子扇老远”,也让他更懂得自己想要什么。
在livehouse日渐普及以后,超市的演出日益频繁。不了解这支乐队的人,会理所当然的把这归功于乐夏带来的名气;但对田鹏来说,他一直有自己做事情的节奏。
踢球,演出,做音乐,田鹏追求自我世界里的平衡。对于金钱,他有明确的概念:“钱就像吃饭,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多也包括责任,就变成为钱活着了。”
在搞钱至上的今天,田鹏觉得吃饱就行。通过乐队来做自我表达,田鹏享受这种逆水行舟的感觉:
“这世界除了名利场之外,还有很丰富的层次。”
12月的演出计划结束后,超市会休息一段时间。今年已经连续两次错过超市演出的我,自然不能再错过面见田老师的机会。老乐队就像老朋友,你总会想起你们初识时的模样;然而超市却很难勾起我无关紧要的回忆,我更好奇这支乐队现在的模样。
演出放在了深圳站万象城的HOU LIVE x mixc cube. 深圳有三家HOU LIVE,最大的是能放进1000人的前海店,最小的是容量650人的下沙店。春笋店(即HOU LIVE mixc cube)介于两者之间,上限800人。
这并不是一间我喜欢的livehouse,因为这里的很多观众,也不是Livehouse的常客。这种类型的观众,还保留着胡桃里的观演方式,把现场演奏当做背景音乐,肆无忌惮的侃侃而谈。
曾经有人问田鹏,什么样的现场是一个好的现场,田鹏说“懂的人越多越好”。春笋店的观众,明显还需要被进一步普及关于livehouse的常识,以至于我刚进到场内,就听到旁边有人提问:
“坐哪里啊?”
场内的冷气十足,在早晚温差逐渐离谱的深圳,还是要养成随身携带外套的习惯。我去到后排席地而坐,像个等待音乐滋养的蘑菇。开场10分钟前,舞台上突然亮出三道光柱,引起前排的一阵“哇哦”。
还没到8点的开演时间,红色灯光组成的屏障出现在台上,后面播出莫比乌斯环式的图案。前排再次响起欢呼声,田鹏的幽灵剪影走向舞台左侧的控制台。

“大、大家好。”和播客里听过的田鹏一样,每次他刚张嘴的时候,都会稍微有点结巴。介绍过当晚会使用的激光,田鹏又说明了自己这两天搬东西导致的腰伤,“可能中途会坐下,可能会弹错或摔倒”,像是一部还没连接电源的iPhone,被迫接受了建议连上电源再进行的更新。
只是田鹏是个较真的人,很难想象他会划水。乐队也用实打实的时长,回应了我的信任:
这场演出不是一个小时,不是90分钟,是两个小时15分钟。
《我爱你》作为intro,空灵的钢琴与电吉他推开声场,衔接到蓝色灯光的《FIFA》,台下再次传来赞叹于灯光效果的wow. 这首歌的闪耀的蓝色灯光有些过于耀眼,以至于我在后半段基本上都是闭眼的状况,如果像朱朱一样戴个墨镜,就不会那么刺眼了。
这种情况在整场演出中,出现过两三次;FIFA之后的《最后一天》,闪灯的部分让人眼的观感更加不适。从设计的角度来说,实用效果需要优先于美学效果,这几个部分的灯效,是这场演出最大的不足。
红色的激光滑向场地的上方,云朵的光效被分割在不同的平面上,像是打碎的魔镜漂浮在空中。银翼杀手般的《贝尔特》出自乐队2017年的专辑《德先生与赛先生》,和前一首歌、发行于2004年的《最后一天》相比,乐队在音乐上的巨大进化,像是从诺基亚换成了iPhone.
和《贝尔特》的音乐一样富有未来感的灯光设计,也更让人理解为什么田鹏“会把所有钱花在一盏灯上”。超级市场是一支重视视觉的乐队,声音、视觉及多媒体手段的组合,才能构建出完美的超级市场。空中的巨大光束,让舞台之外的黑色空间,传统意义上用来留白的部分,也被充分使用了起来;这在美术馆乃至于夜店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在livehouse,还是有待开发的状态。
也有人不喜欢这方面的改进,像是拉斯维加斯的球形剧场Sphere,有人觉得这是对舞台表演的喧宾夺主。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它让人思考。

《音乐会》是超级市场的所有专辑里,比较少见的集体创作作品;当时除了田鹏,还有眼镜蛇乐队的肖楠,以及吉他手汪文伟。这张专辑是乐队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当《原来》的前奏响起,观众里传来了开场之后最大的欢呼声。前面一直被埋没在烟雾里的鼓手东子,这个时候终于变得肉眼可见。
《原来》之后,连着的还是音乐会里的歌曲《MOLI》。前面有乐迷举起手机拍摄,结果不小心点到了微信头像,于是高举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机器猫和大雄躺在草坪上的照片,MOLI成了哆啦A梦的主题曲。
《我》的VJ同样出彩,四道黄色的光柱像是时间的窗帘,从列车上拍摄的街景在窗帘后若隐若现。这个时候三个人的剪影才全部呈现在了舞台上,之前则只能看到田鹏和朱朱。
演完这首歌,田鹏开始和观众说话。

田鹏说,有几个城市一直对乐队很友好,深圳是其中之一,让他觉得没有那么紧张。“我们话不是很多,但感觉得说一点儿。”台下传来一阵窃笑。
超市的这次巡演,是乐队给这一年做的一个回顾。田鹏说,乐队的票房不好,“所以就围着这几个城市转”,调侃之余,确实让人有些心酸;当晚800人容量的场地,门票也没有售罄。不过和乐队自身相比,票房还是取得了巨大的进步:直到2019年,乐队巡演的深圳站,还是安排在只能容纳100多人的红糖罐。
对田鹏来说,乐队不是工作,而是一种表达。超级市场的现场,不是简单的重复,乐队还是做出了细微的调整,赋予到想要表达的情感里去。
“过去将近10年的积累,在这三年逐渐表达了出来”,田鹏接着侧面回答了为什么现在演出变多的原因。
“很多事情不会非常完美,我们不是那种特别追求完美主义的(乐队)。更希望一个事情有始有终,该结束的时候就结束,不会无休止地磨下去。”乐队之后会潜心准备新的筹备或是想法;“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不能这样下去。”
田鹏在每次说话的结尾,都会加上一句“我们是超级市场”,像是老式电脑无法调整的开关机声。田鹏曾经在播客中聊过更宏大层面的叙事;也许还有另一个世界,可以听到我们的声音。这句不断重复的“我们是超级市场”,像是通往外星的暗号,在宇宙里随波逐流。

演到了《病》,我身边除了大聊特聊的乐迷,又钻出一个带着闪光手环的观众。我从身前还隔着两人的位置,都能看到她的手环在人群里的闪烁,像是救护车的顶灯,站在边上的观众只能在心里喊救命。Livehouse不是演唱会,这种闪光体只会影响身边观众的观感;所以说收入水平未必和文化水平挂钩,坐拥深圳两大重奢商圈之一的春笋,下面的观众还没迎来演出常识的春天。
《电视八十四》的歌名来源是歌曲的速度,在当时艰苦的创作条件下,肖楠和汪文伟经常陪着田鹏看电视。录制这首歌的手机还没放下,《十公里》让更多的乐迷打开了拍照功能,甚至比《恐怖的房子》还要恐怖。
演完《魔鬼奇遇记》,田鹏表示乐队不太擅长返场,接下来乐队还有两首歌,大家转换一下情绪,乐队再演最后返场部分的三首歌。对于这支注重沉浸的乐队来说,返场或许会打断演出的节奏,像是把睡着的猫突然举到空中。 朱朱随着田鹏的讲述按下键盘,给对白配上音乐。
《恐怖的房子》和《听风》是正片的最后两首歌。“我希望大家都顺利。”田鹏说。“不太顺利”的反而是乐队,返场部分开演前,田鹏介绍了刚才在场上跑来跑去的技术助理老刘,帮忙处理乐队的一些设备问题。如果田鹏不主动提及,从我后排的位置看去,是完全看不到“跑来跑去”的老刘的,听感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瑕疵。

“老刘不在的时候,有老吴,感谢他们。”接着介绍朱朱、东子和其他工作人员。因为乐队之后会停止演出一段时间,田鹏想借机感谢他们。
“希望未来我们还有机会演出,然后在一起生活,希望他们——”田鹏顿了顿,接着说:“都别挣什么大钱。挣了大钱,可能就没法在一起了。”台下听得大笑。田鹏曾经在采访中,表达过“苦日子”对创作者的重要性:“生活过的舒适之后,创作就会变得矛盾。深陷欲望是创作的最大障碍。”
“这啥歌?”SOS的前奏响起,旁边的观众问道。SOS有些JAMC的Just Like Honey的神韵,《二零零五我们零零碎碎的理论》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张超市作品。专辑里的音乐在05年左右就已经做完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2010年才得以发行。
1998年,田鹏从沈黎晖身边的“小助理”,蜕变为超级市场乐队,用的是一首叫做《假若今夜来临》的歌。去年6月,乐队制作了新版的《假如今夜来临2022》,像是在旅途的终点回望起点。七彩斑斓的灯光把乐迷的热情彻底点燃,身边的乐迷情不自禁地蹦了起来,气氛嗨到30秒之内同一个人连着踩了我两脚。
田鹏的英语仍然带着浓重的北京口音,是那个年代唱英语的乐队的常态。田鹏曾说,超级市场最大的魅力,在于他的“老”和“纯粹”;“老”指这支乐队经过时间的沉淀,在音乐上的探索与发现,“纯粹”则是那个年代的一种情感:“等于说从冰箱里把那个时代的故事给带到了今天,然后拥有相同情感的人能够有一个时空大跨度的保鲜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如此原汁原味,以至于发音不标准的英语,不但不是一种缺陷,反而让人觉得怀念。它让我想起五道口,想起新裤子,想起鼓楼MAO外的新疆面馆。

田鹏接着介绍朱朱的乐队(荷尔蒙小姐)和他们的巡演计划,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希望一年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在《肥蝶他久久不能离去》的结尾,田鹏举起双手,对乐迷说了最后一段话:
“生活就像大海,一浪接着一浪。我们就是那浪花,随着那浪,不知要去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希望大家都顺利,都有自己的方向。希望大家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自己的生活,永远向前!再见!我们是超级市场。”
朱朱在舞台的另一侧,带着大家挥手。
签售的时候,我问身为球迷的田鹏喜欢的球队,田鹏说是巴西队和银河战舰一期,听起来像是罗纳尔多的人迷:外星人在2002年大举进攻地球,先后把世界杯和丰田杯收入囊中。
我提出的另一个问题,是他用不用AI工具。田鹏是个好奇心强的人,我猜他已经熟练使用ChatGPT、甚至用Midjourney做好了下一张专辑的封面。田鹏的回答是:
“不用 ,太正确了。”
这就是幼稚、笨拙、原始的超级市场。并且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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