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埃及记和从未喝过的那么多可乐

在红海边的度假村里，友人突然来了一句“从来没有在短时间内喝过那么多可乐。”

我一笑，确实。 一般不会特别去喝这种甜腻的饮料，尤其不会是同一个品种反复喝。但是在埃及，似乎不得不如此。无论是船上还是宾馆，提供的除了品牌不详的矿泉水就是可口可乐。偶尔会有当地的品牌橙汁，还有雪碧和芬达等软饮。但是主力都是可乐。

朋友和我每次见到可乐都会接过，无论是瓶装的还是罐装的，有糖的还是无糖的，冰的还是常温的，我们都一饮而尽，仿佛这小小的棕黑色糖浆气泡饮料中蕴含了与文明世界的通道。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两个语言不通的外国人在埃及旅游是件很头疼的事，即便有导游。我三脚猫的阿拉伯语仅够辨认uber的阿拉伯文车牌，当地人开始滔滔不绝在我们面前讨论该收取（搜刮）我们多少钱时根本信息什么也抓不住。开罗的街道状况之差像是二十年前的中国城市——没有车道，行人的信号灯大面积损坏—但又有着中国现在的车量。所有的车满满登登地挤在一起，像是马拉松选手一般摩肩接踵地在羊肠小道中前行。尘土飞扬，鸣笛长响，所有人都在一种我不让你，你可也别让我的角力中。

也有更糟糕的时候。一日从遗址回来的时候交通大堵塞，最后十分钟的车程，车却在路上趴了一个多小时。导游和司机都没解释什么，只是继续用阿拉伯语谈笑风生。我们观察了半天方意识到是前方有政府建筑，而恰好有要员出没。马路中间站着警察戒严，整条马路都是静默的，为要员让路。只有车内是热闹的。

有趣的是这种场合里埃及人的开朗。很多场合的埃及人是严肃的，感觉是被一道道的关卡磨出了紧蹙的双眉和不耐烦的手势。每次车辆驶入酒店送客的时候，不论是早上十点还是凌晨五点，都会有保安来检查车辆人员信息和后备箱。在所有的景点和主干道上都有专门维系旅游业治安的警察，Police for Tourism and Antiquity，手上捧着厚厚的纸质册子手写记录旅客和旅行社信息，腰边别着枪。根据我粗浅的听力，这些警察一般问的是车上的游客是哪国人，住在哪个酒店。 他们有时也把导游拦住，要求他提供从业者证件——一张薄薄的卡片。在这种环境下，所有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疲惫。源源不断的旅客对当地来说是财源也是压力，四处配枪的警察是秩序的代表也是耍威风的好手。但在大堵车之后，所有人都笑了，酒店的保安在检查车辆的时候与司机聊了几句车况，佐以大笑。似乎所有人都在这种处境中既挣扎又开朗地努力生活。

从旅游业的从业者素质之高便能看出旅游业是埃及的主要产业。我们遇见的所有导游都有大学学历，在大学里修了埃及学。他们熟悉古埃及的历史，甚至会辨认古埃及文字。在当地也有许多导游精修小语种：除了常见的英文和法文西班牙文导游之外，还有不少中文和日文流利的导游。在一个神殿里，我甚至遇见了三名大学专业是中文的当地大学生，专门来找我来练习中文对话。从业人员的不同所带来的最大变化便是旅游过程中，那种在国内经常遇见的听导游说各种段子，被逼消费的事不再发生了。我们遇见的埃及导游也会偷偷在行程中试图塞一个购物点，但是当旅客说没有兴趣之后便不会强求，在购物景点也只是远远地坐着，并不会帮忙大力推销。在机会来临的时候，他们也会试着狮子大张口地给外国旅客开高价，但讨价还价的过程中并不会佐以威胁或诱劝，往往几番会合之后就突然戛然而止地妥协，像是他们也是在扮演自己并不擅长的角色。从一些小细节不难看出导游在当地的经济地位不低：几天的行程里我们的导游换了几幅Rayban的墨镜，以及不离手地抽着万宝龙。

虽然有一些小插曲，但总体来说导游经常让我们深感在埃及旅游有导游的幸运：进金字塔内部前导游嘱咐了我们把包留给她，使我们避免了在陡峭的金字塔内部的负重攀爬；参观神殿的时候旅客太多，导游冲到卖票处用自己的现金从别的导游手上转买了门票，到旅行结束时才提醒我们票价；晚间回船之前他主动买了甘蔗汁让我们尝，缠着我们不走当地孩子看见他回来便做了鸟兽散。在旅行团结束之后， 我一个人在埃及逛了一下午，不停地被各种推销和要钱，短短几个小时就出了一身汗。那时我才更开始珍惜埃及的导游们。

除了必需导游和司机之外，旅行社也非常必须。在来埃及之前，我做了一个excel对比表，发现如果全都靠自己预订同等段位的宾馆的话，那么整体的花费比交给旅行社来操办并不差太多。而来了埃及之后也佐证了我的猜测。比如红海附近的度假村，外国旅客单独预订的话基本一晚要200刀左右（在万豪只需要不到100刀的情况下），但对旅行社的报价会低很多。但这所伴随的是度假村的服务并不专业化。主要与度假村合作的旅行社是德国和俄罗斯的，因此度假村的主要信息都是这两种语言，英文的非常少。酒店的生活消耗品并不跟得上，服务生试着殷勤但往往冒犯。在我朋友离开之后，有两三波清洁员和服务生轮流敲我挂了“请勿打扰”的房门，问我什么时候check-out，还让我跟电话那头的某位穆罕默德通话，估计是一位需要确认我离开时间的旅行社的行程负责人。

一路上我和朋友的历险都在埃及旅行社无数眼线的层层监控和保护之下——即使连半小时的巴士中转时间都会有一个员工突然冒出来帮忙拎包和送水。也是在这样的旅行之后让我无比地想念某些制式化的“城市生活”——楼下7/24卖垃圾食品的711，小小的一杯日清拉面，一条街道好几家的咖啡店，不用付小费的卫生间，以及走在街上不会被围住，可以随时藏匿在人海中的生活。在一杯杯的可乐中我重新想起平庸城市生活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