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长沙,它就像我的恩妈(城市记录148)
距离我写完茅草街这篇稿子,已过去一个多月,期间我在平台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与我是老乡,看我写了茅草街,希望能邀请我一起去她的老家走走,她讲:“我的老家也是属于茅草街镇的,可是并不在镇上,以前是公社转乡。我所居住的地方以前也很繁华,街道虽不长也不大,但设备齐全,有文化楼、电影院、游泳池、粮厂等等,只是像我们这种依山傍水长大的孩子,总想着走出去,离开河流和大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但真正身居在城市里,还是觉得故土是一生都在追逐的梦。”
好奇怪的感觉,当我与陌生的她结伴而行,当我们俩走到村子的尽头,当我举起了手中的相机,很快我就意识到,我与她进入了一场时空差的旅途里,以这里为起点,彼此走进了对方的故乡里,两颗跳动的心因此牵连在一起,有了共同的情绪和话题。
嗯,两颗好奇心如何得到充分的包容与理解呢?也许只有回到这闭塞破败的乡镇里才能找到答案,因为它允许我们这般陌生地闯入,允许我们揭开历史的疤痕,更允许我们在此发生的一切。
南县的八百弓乡真的就是巴掌大的地方,相传清朝时期有豪强在此圈地,从同仁垸丈量至此约800弓而故名,整个街区沿公路呈“丁”字形,街中曾是一条石板路,近几年已被翻新,变成宽阔些许的柏油路,矮小的房屋向街尾延伸,翻新比例不大,还能看到很多陈旧之处,比如红砖房的墙外仍有不少用白灰粉饰编织的竹壁或谷壳和泥手工泥壁,屋内的墙壁上糊着年代久远的报纸做装饰,蓝色玻璃镜上还贴着旺旺不干胶;街道两侧依序供销社、医院、肉食供应站、中、小学校,粮油管理站、生资柜、水机站座落于沱江河边。
在乡镇的马路上,你经历最大的感受就是声音,这座小小的城市总是被各种声音包围着,抬头是各种鸟鸣夹杂在一起喧闹,耳畔远处码头的船笛声,还有卡车、小桥车、三轮车、摩托车、单车的轰鸣声和铃声,低头是虫鸣、呼吸、脚步、喇叭、吆喝、对话、车轮碾过马路的声音...它们都离我很近,像一条直线般侵入我的耳膜。
正值暑假期间,学校大门敞开,无人看守,人可以肆无忌惮地进进去去,只是教师的一楼用卷帘门锁上了,无法上楼,但旷阔的操场上,有一对老夫妻在最原始的水泥乒乓球桌上打球,不远处有一群细伢子在操场上打篮球,乡镇的孩子总是自由的,没有繁重的补习班和兴趣班,整个夏天都在街巷里奔跑玩耍,晒得黝黑的脸蛋上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读小学的时候,爷爷每天都会骑单车到门口来接我回家,以前觉得从家里到学校的路程很长很长,长大后才发现走过去也不过是几分钟的路程。”
从八百弓完全小学走出来,对面就是学校的文化楼,大门外有块长条形的黑板,上面写着:“清洁清扫坚持做,美丽环境真不错。”可惜大门紧锁,里面已废弃多年,长着比人还要高的植物,朋友打电话给了八百弓社会的负责人,帮忙过来开个门拍点照片。
看似像宿舍大楼的建筑结构,这一间间隔开的房间曾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和单身宿舍、还有乡镇用来开动员大会的会议室、小朋友借书的图书馆和可以打长途电话的话务室等等,但整栋大楼已是破败严重,阳台朝外倾斜厉害,人走在上面不免得有些心脏加速的害怕,有些房间里堆满了被人丢弃的生活用品,布满灰尘的地板上还遗留了不知是哪一户人家的全家福照;有些房间里还摆放着笨重的台式电脑和机柜,半抽开的屉子里装着字迹模糊的学校文件...
“小时候的文化楼是学校的配套设施,别看只有三层楼高,这里有着规模不小的图书馆哩。我们那时候借书还有借书卡,是图书馆的老师用硬壳纸做的,阅读室里还配了专门的桌椅,上学年代看过的各类书籍都是从这里借的;一楼还有话务室,打长途电话都需要转总机的那种;三楼还有一个很大的教师和会议室,我们村里的动员大会都在三楼召开;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生活过的八百弓乡真的要比现在好太多了。”
当地社区负责人讲我们的运气很好,下周这栋文化楼就要拆掉了,荒废太久怕有建筑危险,第二拆了后这块地皮总有其他的用处,变停车场也好,空闲在此也好,总比一栋危房要好,没有人会在意它的去留,更不会有人感到惋惜,有的是游手好闲的村民想翻进来掰铁栏杆偷出去变卖。
和文化楼一样陈旧的还有不远处的“八百弓公社影剧院”了,相比起文化楼的规规矩矩,这栋老电影院破败得更加厉害,连一块招牌都没有,只留下了一盏被砸烂的灯盏还镶在了天花板。
脏兮兮的大门上写着“厅左1-15”,门口堆满了生活垃圾,我们小心翼翼地从腐朽的木板上跨过去,没有了坐垫的折叠椅一排排整齐排列,屋顶还有几盏旋转电风扇和到处是窟窿的墙顶,整座电影院因常年无人看守维护,已是伤痕累累,强光像一把利刃从大大小小的窟窿里照射进来,一楼的舞台上因长期被雨水浸泡,木板地腐蚀得厉害,坍塌了一大块,人即便是沿着墙角走也是摇摇晃晃的,低头一看,那如同深渊般的木桩基地,像一条条随时准备出击的蛇,令人毛骨悚然。
“1984年1月21日那天是正月初八,我们老家有句俗话叫做正月是个鬼,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雪,电影院在开党员大会,就有免费的电影看,我记得当时放的电影是《火烧圆明园》,观影厅里挤满了人,热闹得很;只是那场大雪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直在下,压得顶突然崩塌了,笨重的木梁砸了下来,砸死了一些人,好多人也受了伤,满头是血地往外冲,听我满姨和舅舅讲那次事故砸死了三个人,还有八十一个人受了伤。”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并未做过多逗留,快速退出舞台,从大门的左侧楼梯上到了电影院的二楼,二楼的观影厅座椅倒是保留较好,但用来承重的木地板都是大大小小的窟窿,试探性地把脚踩了上去,马上传来吱吱呀呀地声音,人被吓得立刻收回了脚,只好举起相机拍了一些照片便撤退了。
但靠马路这边的二楼,每个房间都有居住过的痕迹,朋友讲被废弃的电影院曾有当地人搬进来居住过一段时间,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就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家,水和电的生活供应,社区还会帮忙接过来。
“在我读幼儿园的时候,这个电影院还是我们每年六一儿童节举办跳舞比赛的场地。老师会在幼儿园给我们先布置好作业,然后妈妈领着去供销社商店买白布鞋、花圈和蝴蝶夹,统一化好妆换舞蹈服,然后登台表演,我记得我们当时跳的是《我们的祖国是花园》,散场后因为每个小朋友都涂了口红和打了腮红,为了不浪费妆容,妈妈还会带我去对面的照相馆拍照留念;可惜那个照相馆已经没有了,我和小伙伴在里面拍过好多版大头贴。”
其实她没有说详细,八百弓乡在过去有两个老电影院,第一就是“八百弓公社影剧院”,虽有保留,但已是面目全非,据说会与文化楼一同拆除;第二就是“八百弓乡长春影剧院”,在过去同利的附近,后改长春码头,具体位置大约是河堤上的棉麻仓库,后来电影院垮了就改成了石膏板厂,也没坚持多久,这两座电影院建成时间差不多,其观影厅座位都共1500个,在一个小小的公社,这也算是很奢侈的大型娱乐设施了。
整个八百弓乡还保留在此的分别是农技站、文化楼、电影院、财政所、印刷厂、税务所、电管所、招待所、派出所、粮站、米厂、游泳池、龙窑、水机站、加油站等等,只不过搬迁的搬迁,废弃的废弃,当地也没有大型医院设施,仅有一座“天益卫生院”,过去的乡政府已经搬去了茅草街镇,遗留在此的乡政府办公大楼均被再次征用,变成了现在的“茅草街镇八百弓敬老院”,而靠近菜市场的后面,倒是有一座新建的“岺山大庙”,类似于当地供奉的土地庙。
临近中午,我与司机易哥在朋友家吃饭,朋友的外婆听说我们从长沙来,特别起了个早床去杀鸡,给我们做饭;这种乡镇随处可见的两层楼房,不管外面的太阳多大,进屋就能马上感到阴沁,坐在沙发上歇息,外婆端个铝盆进来,里面装着的是用来解渴的菜瓜,香甜可口的菜瓜也瞬间浇灭我们被暴晒一上午的炙热;客厅的玻璃窗上工整地写着四个大字“平安回家”,院子里还有一座假山,朋友讲是从文化楼里搬回家的,再往里面走,推开纱门,眼前就是宽阔的田野,很是惬意,我开玩笑地和朋友讲:“要是我能有这样一栋房屋,我的养老生活至少提前二十年,一楼种种花草;养两只猫,客厅摆满我喜欢的书,睡到自然醒,然后去街上吃一碗6块钱的手工粉,走着回家,顺便晒晒太阳,和邻居聊聊天或者回屋看看书,如果累了就继续昏天暗地的睡去。真好,我真的觉得在乡镇,只要是不特别贪婪,有些存款,你的生活与精神世界就比同龄人快乐了好几倍,甚至生命都能得到最大化延续。”
但资料里有关八百弓乡的内容其实寥寥无几,民国27年(1938年)8月,南县废区并乡,原6区撤销,27乡,4镇;2008年,八百弓乡、三岔河乡又一同合并到茅草街镇;但在过去八百弓乡还是比较落后的,1965年才通上电,通电后的八百弓乡包括整个南县在1970年开始购入黑白电视机,至1979年达200台。由于地处偏隅,距长沙、常德发射台较远,电视信号微弱,收看效果甚差。1979年,地方财政局拨款在县广播局建电视塔。
“我们家是全村第一个买了电视机的人家,第一台黑白电视机是在千山红镇的供销社买的,外公还为它做了高高的木柜子,天一黑就把木柜子搬出来,全村有一半的人都来我家门口,挨在一起看电视,不过那时候信号差,为了效果好要不停地转天线盘;第二台是14寸海燕牌的彩色电视机,西安无线电二厂生产的,是我们搬到街上后买的;我的家人蔡哥是1985年到广播站上班的,有了广播就开始做电视机生意,大部分电视机都从江苏无锡采购回来的,那时候好多人找关系想便宜一点购买,于是有种种漏洞发生了,乡政府盖个章就能提货,所以那几年的南县一带有很多诈骗犯。”
再查阅资料库还看到一条信息,就是1960年3月8日,八百弓公社的村民黎金莲获全国妇联授予的“三八红旗书”称号;而这个黎金莲我居然在现场见过,就在村尾的那栋白色房子的二楼,她站在那里扫地,再者我们去拍八百弓完全小学时又碰到了黎娭毑,她拖着小拖车从我身边经过。
从过去到现在,南县仍是一个以种植业为主的农业县,这里的农作物光记载的就高达200余种,主产稻谷、棉花、麻类、油料,这里从开荒至今都有着良好的农业生态环境。
也许每个人都无法同时拥有童年和对童年的感受吧。我时常在想如果我能和童年的自己有一天的相处机会,我会带着她去干些什么呢?我可能什么也不会做吧,就单纯地陪着她走在回家的马路上,还想再坐一次爷爷的单车,其实成年后的我们第一个养的孩子就是自己,因为是有遗憾的,所以我们会竭尽全力地去弥补。
再想想这几年,自己在长沙和沅江的地图上打卡过很多地方,但能回去的却只有一个,那便是我的故乡,这个当我已是坠入后半生里最想抵达的地方,总令我魂牵梦绕,让我多次折返,甚至我都希望自己的肉身灵魂最终能安详在此。
只是2023年的今天,早就走进新时代的我们连同我们的父辈,都举起的手里的铲子,将这一切陈旧铲除,走在柔软的泊油马路上,看着像钻石一样会发光的高楼大厦,我时常有一种迷茫,我的家乡也在变大变新,留下的只有墙壁上那些时代标语还来不及被铲去,人人都想在这么美好的时代里大浪淘金或者出人头地,但对于我而言这么新的世界,自己却好像找不到回家的入口了。
如今的我称“互联网时代”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这些精力旺盛的身体总能得到各种营养的过分滋补,人人都能披着文化的外衣将一切推向高潮,他们的想象力如万花筒一样绚烂无比,他们的野心如同暴力般直击要害;总而言之,在一切讲究利益最大化的E时代里,奔跑是主旋律,如果不行,可以打上一针令人亢奋的新鲜剂,于是我们通过网络向外看世界,只是这人造光真的可以制造出氧气和养分吗?
在城市里,我变得不太会社交,除了几个很是亲近的朋友;大多数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与这个文明时代有了隔阂与距离感,城市虽是有趣,但并不平稳,它的丰富多彩会吸引很多人,但我并没有获得特别真实的感觉;长沙虽是我居住时间最久的第二故乡,但在这里感受到最多的是孤独吧,这种带着亦简亦繁,清浊一体的矛盾感,让我总不断地奔跑着,不敢停歇下来,仿佛自己稍作休息就会被抛下,就追不上别人的步伐了,在我眼里长沙是一个很享受型的城市,人们享受娱乐、享受美食、享受一切便捷的生活方式。
回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我也最终获得了与自己相处的能力,换句话来讲,孤独从未离我而去,只能我自己逐渐懂得如何去应对它了。
很抱歉,我的日记里记录的总是一些很不着边的话语,细细碎碎并不成文,就像那些家长里短,那些鸡毛蒜肉的东西,但这恰恰最是吸引我的,光是在街巷里溜达,什么都不想地就这么走着,也能让我有一种传遍全身的熟悉感。也许只有回到故乡,我才会真正的松弛下来,我也只喜欢谈论家庭亲人或者儿时玩伴,这些带着血缘的人和事不像爱情,爱情是很美好,至少是充满着幻想和美好的气泡,血缘是一种很尖锐的刺痛感,你会流出温热的鲜血和眼泪,这种情绪与情感总是复杂的,你很想靠近,你又很想跑得很远。
仍要感谢那些性格很开朗的朋友,谢谢你们主动闯进我的生活里,你们所带来的这些闪光片刻,就像洒落的白砂糖颗粒,让我的生活变得甜一点,世界再大也给予了我的故乡一席之地,千万次人群里也仅有一个这样的我,所以我仍会继续努力地活着,尽自己所想地去做,尽自己所能地去爱,还要不顾一切地去勇敢保护自己热爱的事情。
是的,是啊,喜欢自由气息的人又怎么会被任何事物所困住呢。愿我们每一个人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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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M 赞了这篇日记 2023-08-31 19:23: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