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的故事

小时候我爸爸说故事，说得最多的动物故事，第一位是鸡，第二位便是蛇。
夏天的晚上听蛇的故事，对心静自然凉很有帮助。
因为这些故事略带灵异色彩。
先说我爸爸与蛇。我爸爸属蛇，命里与蛇也结缘。他十六岁时去大别山插队落户。大别山乃
皖西名山，物产却不丰饶，粮食也歉收，于是穷山恶水出土匪、灰狼、毒虫，还有毒蛇。
大别山里有几种蛇特别多，一曰竹叶青，一曰五步蛇（即蝮蛇的一种），一曰森蚺（即大蟒
蛇），一曰响尾蛇（即蝰蛇）。说这几种，那是因为我爸爸都见过，而且不止一次。其余的，
比如金花银环、水赤火赤，见得也不少。我想fs应该比我都熟悉。
以前上海滩有人卖蛇药，即避蛇的膏药，涂在身上就能避蛇。我爸爸去大别山前，特别买了
一些，说非常腥臭，但从后来的经验看倒果真灵光。但后来我爸爸去找那位蛇王，踪迹已杳。
先说竹叶青。根据我爸爸的说法，竹叶青是最漂亮的蛇，浑身碧翠，信子却血红，眼珠也是
血红的，像宝石一般嵌在小巧的脑袋前。俊的竹叶青身上也有鲜亮的红线。民间说红配绿丑
得哭，那大概是比例不对。撞色美的秘诀在于撞色的比例，若是对半开，自然不好看，但若
是绿多红少，且绿得极翠、红得极朱，且红都红在点睛之处，那真是漂亮。
但竹叶青凶险、阴戾、好斗。初冬有一晚，我爸爸和人喝醉了酒，结伴搭车归来。行到半途，
忽见前方路上有一个半直立的黑影。再结伴下车打手电筒一看，一行人吓得魂飞魄散，只见
一条鲜见粗长的竹叶青盘踞在路的正中央，上身高高直起，昂首直视，嗦嗦地吐着信子。同
行人说这蛇太凶恶了，竟然直立伺机，而且就在路正中央，做一条拦路蛇，幸而大家是有车
结伴，如果是晚上一个人落单从此过，肯定被它咬死，于是就倒车回去再开足了马力轧过来。
竹叶青终究没逃脱这飞来之戮。我爸爸有些不忍，但其他人下了车，找些砖头准备继续砸蛇，
说此时不杀绝了，日后蛇必然报仇。砸杀了一阵，直到蛇身首离断才罢，这才看到是一条快
两人长的竹叶青。
其实一般的竹叶青也只有两三尺长，属于秀气的蛇。不知道那夜怎么会遇到那样一条巨伟、
好斗的竹叶青呢。
据我爸爸说，我也遇到过竹叶青。我出生几个月，就随我爸爸去大别山过了。到了夏天，我
被独自放在房间蚊帐内睡觉。我爸爸进来看我，却惊觉一条竹叶青从我身边游过，离我的小
腿仅半寸之距。好在我睡觉老实，没有动静，那条竹叶青也便秋毫无犯。吃了一吓后，每次
我睡觉，我爸爸必然要把蚊帐检查好。也或许那条蛇没有咬我，是因为我身上也有蛇药的味
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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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步蛇，说是被咬着一口走五步就死，听上去和含笑半步颠的命名方法有点像，但其实其毒
性在蛇类家族里也只是泛泛之辈，属于蝮蛇的一种。柳宗元在《捕蛇者说》里描绘的“黑质
而白章”的毒蛇，现在即被考证为蝮蛇的一种，但是不是五步蛇我就不知道了。
有一年冬腊月，我爸爸回上海探亲，回家前看到屋角内还剩下若干煤饼，就告诉隔壁的知青
让他们自便取用。开春回来，便被告知隔壁的知青被五步蛇咬了，而且正是因为来我爸爸屋
内取煤饼，没有用火钳，直接伸胳膊下去捞，结果就被蛇咬在手上，最后无奈截肢，蛇毒在
体内却恐怕终生难以肃清。
我爸爸吓了一跳。按道理说，大别山的三九天非常冷，蛇都冬眠了，很难出来咬人。要是这
条蛇爬在煤饼堆里，也肯定是腊月前就爬进去了，而我爸爸也徒手取过煤饼好多次，却从未
感觉到有蛇，或许又是冥冥中那蛇药的作用？
乡下打蛇的规矩是，打蛇若见蛇窝，必须连窝把蛋都打碎，否则将来小蛇会报仇；砍蛇若只
砍了一半，不但连上半身，就连无头的下半身也会来报仇，也必须找到后彻底杀绝。人对蛇
的报复性格描绘到这种恐怖的地步，可能真的出过很多灵异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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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蚺这个词，我查了一下，特指南美洲的大蟒蛇。但其实中国的巨蟒也不少见，报纸上也见
过譬如巨蟒吞噬农妇剖开蛇腹后头已被消化液融掉之类的惨事。蛇已经很恐怖了，大蛇更是
惊怖之尤，否则海格力斯的第二件Mission Impossible也不会是猎杀九头巨蛇海德拉(Hydra)。
我爸爸倒没见过大蟒蛇吃人。大别山依水，有一处修了一个梅岭水库，为蓄洪泄洪之用。大
别山区发起洪水来，也是灾难。我爸爸恰巧就是在发大水的时候，看到一条大蟒蛇从山下往
山上游，和他相近。和身边的浮木相比，才对比的出那条蛇有多么地巨大。
人要逃命，蛇也要逃命。逃命的时候谁都不想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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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井边，是乘凉胜地，但也可能是灾祸之所。因为乡下的夏夜，薄暮冥冥之中，有蝉鸣、
有蛙唱、有狗吠、有猫叫，万种悠扬之中还可能有一种“曲曲曲曲”的声音，如转经筒频转。
你可能一点也没有察觉这种声音，但这转经之人可一点都不慈悲，因为它可能是响尾蛇。
有次我爸爸和人乘凉，有人一抚井沿，便大叫说“有蛇”——他刚刚摸到冰凉粗糙之物，且
那物被他摸到后就动了起来。大家再拿打火机一看，原来是一条响尾蛇游走了，还发出“曲
曲曲曲”的声音。
人要乘凉，蛇也要乘凉。别以为冷血就多惬意，冷血动物也有热得受不了的时候。
其实响尾蛇很丑的。白天的时候，它就盘在树根下或者路边，土黄色，三角头藏在盘心，非
常像一坨sh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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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别山人民其实不太吃奇奇怪怪的东西，除了平常的牲畜家禽外，连鱼也不太吃。黄鳝、老
鳖、蛇、虾、蟹之类，过去都过得很悠闲。这种东西，在大池子里，只要有食物又没有人去
捕捉，它们就不会衰老，更谈不上自然死亡，所以现在研究长生不老药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低
等脊柱动物中的水生动物。岂料上海知青来了之后，这些快成精的东西都遭了灾，被上海知
青们吃了个光。
有次抽干一个池子，抓到一条二三十斤的黄鳝（寻常黄鳝只有几两），那黄鳝身上锈迹斑斑，
一看就知道是经年的老黄鳝了。当地人说这么大的黄鳝肯定是成了精，劝知青不要吃。可是
我爸爸的同学们还是把它吃掉了。
果然那些人后来个个寥落。或许真的是遭了报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