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世上没有爱情

当我意识到我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我知道我们注定分开，也许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我本以为我们可以像想象中那样，互相认同、互相支持、互相欣赏，在生活上和精神上都互相成全；而不是像普通夫妻那样，总有一方沦为客体角色，通常都是女性为男人的冲锋陷阵而充当后勤，等男人的满载而归后庆功，或在他陷入低谷时用她柔软的胸部抚慰。

好的男女关系，两个人都能实现属于自己的人生。但这也许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也许在人生路上，一个人真的只能陪伴另一个人一段旅程而已。我感觉他已经长大，不再需要我做他的精神支柱，而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我需要去重新找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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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说，他很认同我，羡慕我喜欢读书思考，不在眼前的苟且中固步自封；他总说，如果不是遇到我，他会变成和周围人一样混日子，我的精神追求始终是他的价值引领；他总说，在分开的三年里，他看清了自己，如今很珍惜我回他身边。

我以为，我对自由的向往是他爱我的缘起，也是他对我念念不忘的驱力。我以为，我们之间是互补关系，我太有个性，而他太缺乏自我，我太不服从规训，而他太好好先生。我以为，是我启蒙了他的自我意识，让他知道人并不等于那张被给予的面具。所以他爱我，因为找到了自己的欲望而越发勇敢。

但我越来越意识到，他欲望的并不是我，只是我的幻象，并且他希望我变成他喜欢的样子。这段时间我因为认同他而变得温顺，说话变得和他一样慢条斯理，情绪变得和他一样稳定而冷静。我甚至一改我的反社会人格，重新思考文明对个体的压抑和规训，重新理解自我和身份建构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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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拒绝见他的三年里，我越发混乱，因为失去身份而退行到自我防御的壳里。郁郁不得志也让我看见了更大的世界，产生了远离中心的女性主体性。那个以男性共同体为中心的象征秩序，其中没有女性的欲望。

所以我的欲望刚好和他相反，当晚熟的他开始享受在职场如鱼得水时，我已经从中退出，再也容不进去了。我决定放弃文字、放弃知识，放弃所有让我的精神分裂的形而上理念，从今往后只宠爱和动物本能很近的“本我”。

但我去不了丛林和草原，我是一只被套铁链的野狗，被砍断触须的章鱼，被砍断翅膀的秃鹫，被拔掉爪子的黑熊，但我的心始终是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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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嘴上说那些事情没意思，工作出成绩没意思，被领导表扬没意思，和男人吹牛没意思，但他是享受的，并且享受被我夸奖。我知道他说他羡慕我不是在骗我哄我，他只是认不清他欲望的。他欲望的不是我，而是那个男性共同体秩序。

上周他头一回跟我讲起他的过去，我才发现我们并不互补，而是相像。原来他也深深遗憾着，因为年轻时没有“父亲”而错过机会，走了太多弯路才明白的人生道理。我也曾为这些而痛恨自己，也许绝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没有人是被塑造得滴水不漏的面具。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个拒绝妥协的内核，只对最亲密的人讲起。

认识八年来，我一直不知道他因何爱我，他很少讲他自己，因为我过去从不正眼看他，我的眼里只有我自己。所以我哪里吸引他？因为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才初出茅庐，而我凭着“才华”在圈子里顺风顺水，那时候我是主角而他是仰望我的绿叶。他爱那个闪闪发光的我，沿着我的脚印努力着，如今厚积薄发地开始发光。我知道这些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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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从那以后我越发走向相反的方向，我否定了那张脸谱，并因为找不到新的身份而陷入混乱。我不再是他爱的那个耀眼的女孩，因为我知道那光芒是假的，那个圈子里没有耀眼的女性，也没有耀眼的“人”，人们看到的光芒其实只是个白板。所谓的身份不过是原地反射，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是。

这些天来我变得和他越来越像，也逐渐想起了自己从前的样子，我怀疑是不是我把自己搞丢了。在他身边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但我知道这种幸福感正在把我淹死，他希望我变回原来的样子，那个他一开始爱上的样子。但我总在一个人的时候默默难受，越来越无法呼吸。我感到难过，因为我才知道他爱的不是现在的我，而我再也不想变回从前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