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猫-金金
一大早我妈在群里问我表哥,他所在的小区是否封闭了,又平淡补充了一句“我们今天小区只进不出”。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反复经历了多少轮,作为武汉人除了无奈只是无奈,大家已经习惯准备饮食,另外协调照顾外婆的阿姨,把一切当做日常。今年我其中一个flag是学游泳,然后划掉,变成学网球,再次划掉,变成随便吧。另外一个是想平静记录外公去世前后的一些事情,真的怕忘了。
2019年12月21日 星期六 离开
那个时候我刚入职美团适逢BU间合并,连续十几天11点下班,偶尔几天还超过12点,且是早上9点半要准时进公司那种,整个人又胖又肿又疲惫,周末通常用来补觉。其实从周四开始我妈已经开始频繁的打电话,反馈外公状态不好,医生又下病危通知,又在抢救室,可能要撑不过去了,我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外公铁血战士,上过战场,也被当做右派戴过高帽,这次应该能行(以后也应该能行),毕竟19年外公也才86岁。可是周六中午那通电话好像并不乐观,于是我买了最近时间机票回武汉,去机场路上,我戴耳机听着“愿世间美好与你环环相扣”,想着留给我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上了年纪总会有这样的时刻,异乡工作的人,接到电话家里老人去世,需要返家奔丧。上一次还是17年爷爷去世,接到亲爹电话的时候,人已经没了,等我到家,已经布置好了灵堂,许久不见的亲戚;一直哭的奶奶,见我第一句是“你爷爷走了”。爷爷出殡的那天,叔叔很大力的摔了碗,我捧着遗像就出门了。后续就是殡仪馆火化,等骨灰,去陵园下葬,流程熟悉了。
而19年不一样,13:25的飞机,等我15:30落地直接去了医院,到了病房看着插满各种监护仪器的外公,就开始哭,然后一大家子一起哭。因为跪在病床前,衣服都在地上,我妈哭着哭着还突然冷静的跟我说地上脏。接着每来一波人,在场的所有人就开始哭,一轮又一轮。在外公的哥哥,一个93岁的老人,一路颠簸从宜宾山里赶过来,握住外公的手,气氛好像达到了一个小高潮?
印象中我一直握着外公的手,表妹一直在给外公擦眼泪,医生偶尔过来处理外公呼吸机里面吐出来的血。非常明确的感受到,外公也想握住我的手,但是没有力气,手的温度也很低;检测仪里面的外公的血氧一直在降,呼吸也变得微弱,一口气和一口气之间间隔了很久。到了夜里十来点,主治医生来问要不要用药维系一段时间,外公的女儿们都拒绝了,于是所有人都在等,所有人都哭了,忘记了外公被宣布死亡的时间,医生过来撤了所有的仪器,确认了外公的状态,我妈跟着医生去办理后续的手续。我还想搓搓外公手,希望他不要那么快冷下来,那是第二次握住死人的手,后来我们小孩们被赶出来,因为一条龙的人来了,要给外公换衣服,送去殡仪馆了。
另外外公所在的汉口医院,是武汉 ※ ※ ※ ※ 最严重的医院之一,如果再晚一点,我们所有人都会被感染。
2019年12月22日 星期日 守夜
不知道其他地方怎么样,在武汉,人去世后的晚上是需要守夜的。于是等外公被拉,我们小辈几个人(我、表哥、表嫂、表妹及其前男友)找到医院门口的小餐馆填肚子。其实我们都哭累了,理论上我们都是跟外公一起长大的,我们一起度过了无数个炎热的夏天,加上外公外婆我们一天能喝6支行吟阁(酒厂已经没了),我家很早就开启了酒鬼养成计划(但是未成年禁止饮酒)。到了餐桌上,我们都不哭了,就连表嫂肚子里的宝宝也很安静,我们诉说着以前的事情,说外公不该这么早走,说我们有钱有条件送他去更好的医院接受更好的治疗,外公不接受,就连在去协和的路上,外公都威胁我们要跳车要回家,坚决不去。但是事已至此,我想外公自己也累了吧,从深山出来,去当兵,去上甘岭,到武汉,照顾啥也不会的大小姐外婆,生了三个女儿,又照顾三个女儿的孩子,八十多岁应该是喜丧了。外公的一生,应该很精彩了。
讨论过去的事情,我们打包了一点吃的,就回到老房子,帮着父母们准备守夜要的东西。至于守夜就是大家一起打打麻将,喝喝酒,长辈们接待来送花圈的亲戚朋友们。等我们到了楼下,雨棚和麻将机已经准备妥当接上了电,雨还在哗啦啦的下,送来的花圈越来越多,工人们又得给花圈搭棚子。外公做了一辈子好人,他的小孩也都是好人,朋友们来的越来越多,很快楼栋门口就放不下了。这种场合我们小孩很快就无所事事,理论上我们这种快三十和已经当爹妈的人,怎么还能算小孩呢;其实到外公19年春节身体还好的时候,我还在拿压岁钱,能拿压岁钱怎么不算小孩呢,可是外公走了。
大家都觉无聊,想着有菜,那干脆整点酒喝吧,于是表哥去车上翻出两瓶紫荞(一瓶一斤52度),你看我们家都什么人,无聊喝酒,车上放酒。喝酒嘛,就是聊过去的事情,我们说起了几次回宜宾老家,最近一次应该是18年了,那个时候外公估计觉得自己不行了,既然无法落叶归根,总要在离开之前回家看一眼。
我叫怡彬,外公老家在宜宾观音镇,连拼音都一模一样,真的恰巧在爷爷这边,我刚好到了“怡”字辈,索性就这么叫起来了。我大姨、我妈、我小姨、我表哥,分别单名蓉、渝、宾、川,每一字都表达了外公对于家乡的思念,对于川渝地区山山水水的寄托,对于山里家门口水井的惦记。达达乐队有首歌叫《南方》,主唱是武汉人,说“那里总是很潮湿,那里总是很松软”,我想这么形容外公的老家也OK,每次去都要走很久的泥地,泥总是能紧紧抓住你的鞋子,生怕你走快一步。山里的亲戚邀请我们坐摩托车进去,这样快点,我看了看他的车,再看看盘绕着山的小路(真的很窄),婉拒了;不是我对他的技术不自信,是对我的运气持保留态度。
就这样我们回忆着在宜宾老家的细节,一直笑着笑着,忘了时间;我叔叔因为局里白天有点事,就带着我和行李回了家,到家喂了小狗,边就着酒劲很快睡了,第二天独自打车回老屋,路上依旧“愿世间美好与你环环相扣”,眼泪又止不住,到了老屋,熙熙攘攘的客人,哗啦啦麻将机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于是在小房里翻外公过去的剪报、证书、奖状和军功章,印象中下午没啥事的时候,外公就会在这件屋子里面减减贴贴,写写画画,我一个手账er多少有点他基因,另外强迫症之类的要感谢爷爷了。
时间线直接拉到晚上,八九点时候已经没啥客户人,但还在陆续来人吊唁,坐一会也走那种,于是一桌麻将已经不够角儿了,只剩没事的大人(表哥的大伯、表妹的干爹)和我们小辈了。表哥去昨晚的小餐馆,打包了两份羊肉炖萝卜,拎着四瓶酒回来了;我们点了酒精炉,在12月武汉的雨里和风里吃起了肉,羊肉配着大蒜叶,再干一口白酒,真的算得上数十年里最难忘的一个晚上了。那天长辈不是长辈,小孩不是小孩,等后来表哥的大伯喝多了,开始许诺下次吃烤全羊喝酒之类的事情,我们很快喝完杯中就结束了(后来确实吃了,但是本人已经在上海了)。
2019年12月23日 星期一 出殡
因为第二天出殡要早起,我和表妹直接住在老屋附近,等早上6点我们收拾妥当,在7楼等出发,丧葬一条龙的人在指导大姨出门的要做的事情,对,又是摔碗,已及灵堂的香灰之类。在干脆摔碗声和哀乐声中,表格捧着外公的遗像走在前面,我和表妹跟在后面,接着就是其他亲戚了。我们下了楼,我们走在小区的路上,这条路我们走过了无数次,从出生我们就在这个小区了,表哥捧着遗像在我们前面哭的不行,眼泪已经止不住,意识到我们真的要跟外公告别了。殡仪馆的流程我就很熟悉了,先是遗体告别,然后确认火化的事情,最后就等着领骨灰了。骨灰是表哥抱着的,他说还是热的,换我抱着遗像,一大家子就浩浩荡荡去了陵园。
下葬的时候,除了骨灰和香灰,大姨还在墓碑下面放了外公的手机,有电那种,于是默默在想,如果半夜电话响了,那应该又是一个故事了吧。这个陵园,是我和我妈来给爷爷扫墓的时候顺便打听的,没想到外公和爷爷做了几十年亲家后,一次意外的相遇。上午的时间我们结束了流程,和外公走完了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段路。
最后来的亲戚们一起吃了午饭,至此结束,我回家蒙头大睡直到街灯亮起。
后面的事
在2019年最后几天,我妈去银行存钱,遇到了一只流浪猫,她说这只小猫跟梦里外公变成的模样很像,外公身份证上的名字叫朱学金,于是这只小猫变成我家的一员,叫金金。
再后面的事
※ ※ 一年又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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