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印加
在有些阴冷的旅馆里洗完脸,我从行李箱里找出anti-age擦脸油,打开盖子,白色液体源源不断地从管子里流淌出来。在高原的低气压里,没有平原的空气能抑制住自我膨胀的欲望。
Cusco的海拔只比拉萨低200多米,这座城市居住着四十几万人,不及利马千万人口的零头。她每年接待几倍于城市人口的游客,被秘鲁宪法认定为国家的“历史首都”。
历史首都的地位当然来源于印加帝国。在哥伦布的小船队到达美洲的半个多世纪以前,一个Cusco的小王国在“震地者”Pachacuti的带领下(白胡子?),开始了史诗级的扩张。在软硬兼施之下,“震地者”和他的儿子“超群者”征服了四方之地,建立了南美史无前例的大帝国,横跨安第斯山脉、太平洋海滨和亚马逊丛林。1493年,“超群者”驾崩,这无疑是个震撼帝国的大事件。然而,印加人不知道的是,一年前靠岸在加勒比群岛的几条小船,已经奏响了帝国的镇魂曲。

躲在Cusco中心武器广场的阴凉里,看着阳光里的天主教堂,有一种在安达鲁西亚的错觉。走上几步,刺体的高原阳光和围绕城市的群山提醒我正身处安第斯山脉的腹地。
印加人的噩梦征服者皮萨罗在这个广场先后公开处决了两代印加皇帝。从此以后,印加都城里的神庙和宫殿,成为修建教堂的绝佳采石场。在西班牙人物质和精神文明的两只硬爪之下,Cusco变成了一个天主教的城市。

今天,Cusco城里的印加遗迹包括一个大型要塞遗址,和一个被改建成修道院的太阳神庙。遗迹里剩余的主要是一些墙体,而印加人最擅长的事儿之一恰好就是砌墙。在不使用任何粘合剂的情况下,经过精心打磨的石头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缝隙。更令人惊讶的是每一块石头都有独特的尺寸甚至形状,整面墙像乐高一样拼接而成,浑然一体,散发着古拙的美。
Cusco处在两个地震带上,随时面临毁天灭地的大灾。在西班牙人修建的教堂离析崩塌的时候,印加墙体的石块在地震时会像舞蹈一样跳跃腾挪,然后归于原位,所谓大巧若拙,不过如此。

城里的景点儿有限,住在Cusco的游客们大多会选择周边一日游,其中最受欢迎的路线包括圣谷的印加遗迹和彩虹山。
彩虹山是全球暖化的一个见证,因为直到2013年,整个山峰还埋在常年积雪之下。积雪融化之后,彩色的山体重现天日,独特的地貌让她迅速成为一个吸引眼球的奇观。旅程并不轻松,游客必须经历崎岖砂石路面上漫长的车程,以及海拔4500米以上的5km徒步,才能抵达5200米的观景点。当然,户外爱好者也可以选择1-2天的徒步路线。我对于这种奇观景点通常抱着怀疑的态度,因为那些精心摆拍的照片总是带着矫揉造作的浊气。对于彩虹山,我承认她值得路上的辛苦。





相对来说,圣谷的行程要轻松很多。遗迹的门票由政府统一管理,景点儿不单独卖票,只能买两天或十天的套票。至于交通和导游,那选择可就多了,街上每走几步就是一个旅行社的门脸儿,行程安排大同小异,包车包饭,价格有别,能差出好几倍,据说价差主要体现在车和饭的质量上。我猜套票的价格很快就会上涨,因为在去圣谷的路上,罢工的景点员工设下路障,把所有车都拦下了半个多小时。
每天凌晨四点,各式中巴开始在Cusco窄小的街道里繁忙地穿梭。旅行社大多提供到旅店门口接客的服务,睡眼惺忪的游客游魂般钻出旅馆,又钻进巴士,加入同样困顿的同游者。紧接着,拿着一纸名单的导游指挥司机驰往下一个旅馆。这让我莫名地联想起那些从小区被接上巴士前往方舱隔离的人们。
我们这一车的导游叫William,一个发胖的本地大叔。秘鲁有四分之一人口是原住民后裔,这个比例在Cusco要更高,导游们大多会说印加人的语言Quechuan。这是一门口头语言,西班牙传教士来到美洲之后,用拉丁字母创造了Quechuan的书面形式。然而拼写似乎没有形成严格的规范,以至于很多地名有多种拼法。
作为一个导游,William的信条是随时介绍目之所及的一切。在带我们去集市里一个厕所的路上,William指着路边的地摊儿解释:看!玉米!看!土豆!看!这些人正在削土豆皮!我努力做出惊讶的表情配合他饱满的情绪:哦!土豆皮要这么削啊!


秘鲁出产几百种土豆,大小形状口感各异。在印加遗迹标志性的梯田里,就曾经种了不少土豆。这些梯田还有加固水土,支撑房屋建筑的功能。雨季大量的降水,时不时发生的地震,不断考验和验证着印加人的工程能力。
印加遗迹除了绝伦的砌墙技术之外,尺度和结构都平平无奇。但是,当这些建筑堆砌在陡峭的山巅,在四面八方绵延的群山背景下,配合上大规模的梯田,就显得叹为观止了。信奉万物有灵的印加人,格外崇拜太阳和山岳,他们认为秃鹰是山神幻化的灵禽,天界的代言人。住在山巅,让他们更接近神灵。当然,也有利于防御敌人入侵。

在返程的路上,William带我们到了一个叫Chinchero的小镇,这里的海拔比Cusco还要高,是著名的羊驼毛产地。在一个类似农家乐的院子里,穿着传统服饰的山地姑娘向我们展示了民谣、编织、染色和脱口秀等才艺,院子里放养着窜来窜去的羊驼,隔壁是个卖羊驼毛织品的大商店。
在这种购物环节里,秘鲁的导购们表现得淡然和矜持。她们不会追着客人介绍产品,只是默默地在不远处站着。这种矜持我在Cusco遇到很多次。博物馆门口,几个导游中的一个会走上来问一句,需要导游吗?三十块。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就礼貌地走开。


我在书里读到过所谓的“秘鲁时间”,很有点玄学的意思:当一个人说“马上”回来的时候,他可能是去隔壁买瓶水,也可能是去利马出个差。被我问到的秘鲁人都赞同这个说法:如果我的婚礼安排在四点,我会告诉我妈仪式在12点开始,然后祈祷她不会迟到。可是,也不能说导游们的相对矜持完全缘于随性的生活态度,因为我在一些信奉Insha Allah的穆斯林国家,经历过“积极主动”得多的旅游营销。
这种矜持的态度,还可能与Cusco人独特的身份认同有关。在介绍印加遗迹的时候,导游们经常强调“某某大学的秘鲁学者提出”,“某某城市的秘鲁作家写过”;几乎每个谈到宗教的人都说:“我们是天主教徒,但同时也相信大地母亲pachamama”。Cusco大教堂里最著名的绘画是一副最后的晚餐,餐桌正中的主菜是一只烤豚鼠(豚鼠,就是荷兰猪,确实好吃,但鼠小肉少,一只绝对不够十三个人分)。“西班牙人屠杀了我们的祖先”是经常可以听到的陈述,可是秘鲁五分之三的人口有西班牙血统,在利马,皮萨罗的陵墓被安放在大教堂进门的第一个小礼拜堂里面。


利马和Cusco之间还有一种的微妙的关系。Cusco人对于利马拿走一大部分旅游收入颇有微词,令他们不满的还包括来自首都对于Cusco旅游规划的控制。Cusco机场几乎所有航班都往返于利马,所有Cusco人都在期待着Chinchero一个正在修建的国际机场可以按期完工。
也许,不久之后Cusco的旅游业会更加成熟和现代化。那时候,导游们会在行程结束的时候发给每个游客一个tripadvisor的链接,而不是一张反馈答卷和一支圆珠笔。不知道那个时候,旅游的体验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差。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几乎所有游客还是会把马丘比丘放到checklist的第一位。
很快,我将开始四天三夜的印加古道徒步,终点就是号称新七大奇迹之一的马丘比丘。同往常一样,我同样怀疑这是个被高估的景点。几天之后,我将验证或者否认自己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