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igin & Fina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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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四部曲》读后感。
芦头村
芦头村是我长大的村庄的名字,它规模不大,依江而建。江边有个庵,名字是庵但功能是庙,外婆信佛,总带我一起去,逢初一十五,我也跟着吃素。
大概是21世纪头几年,我们村根据政府规划拆迁,大部分人住进了崭新的社区。抽签时我的大舅舅抽到了三楼,小舅舅在五楼,外婆是一楼,一家人奇迹般地相距不过垂直十几米。那时外公已经去世几年了,外婆几乎没有装修她的新居,房子保持着最初的构造,裸露着水泥地,两室通着,中间没有任何阻拦。因为关系亲近,因此寒暑假我会去小住几天,那几天我就睡在沙发改的折叠床上。
外婆极其节俭,隔夜饭自不必说,印象中她可以一直吃一种食物很久,比如连续好几天把炒年糕作为晚饭。无疑她在生命的最后十年受到了优待,领到了养老金,虽然远远低于常人生活平均线,但她每个月竟然可以攒下其中的大部分。
我总是在下午三四点到外婆家。这个时间点的好处很多:饭点直接上门吃晚饭显得很不礼貌,此外,在她做饭时,我还可以搭把手。那是我觉得最温情和放松的时刻,嘴上说着话,手上择着菜。我很喜欢从小区走到外婆家那栋楼的过程,总是远远就能看见她坐在草坪前的竹凳上乘凉,和其他老人聊天。外婆从中年开始就因为两只眼睛遭了很多罪,一只青光眼,一只白内障,她的视力很差,因此最先看见我的一定是和她聊天的人,他们笑着对她说,外孙女来了。然后她就会慢慢起身,把自己的小凳子拿上,走回家,告诉我今天买了什么菜,不一会儿就忙了起来。
我与外婆的话题不多,无非是学业,成绩,等到后来,她甚至没机会向我催婚。她会碎碎叨叨地讲一些邻里近况,回迁房的住户多是老人,中年夫妻有能力的基本就将房子租出去,自己搬到成熟商圈和高档小区。于是不可避免地,我会持续听到死亡。她说:“你认识的王奶奶得了咽喉癌,前几天去了。” 她说:“那个很爱喝酒的赵大爷,走了。” 我每每听到都会有些难过,自然我认得他们,只是更多地,为外婆难过,朋友们走了,她乘凉时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
外婆去世后,我就失去了附近。母亲从青年时期就渴望成为一个“城里人”,在投身于股票后近乎偏执地想和过去一刀两断,她极其回避社交,没有朋友,家人对她的关心会被定义为干涉和指责,最后自己成为一座孤岛,与一个她没那么爱但不得不依附的男人过一生。
而我的童年被留在那个浑浊的江边,像被推倒的房子一般,消失不见。
乡镇企业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要这样浪费时间,我的女儿和那不勒斯会把我活活吞没。我不学习,不写作,我失去了自制力。我千辛万苦才争取到了远离这里的生活,但现在我又回到了原点。
当我告知友人这周在城乡结合部做厂妹时,他表示这样并不适合我,我在这家公司呆不久的。
那什么适合我呢?
新公司是一家工贸一体的医疗器械公司,在绍兴的一个产业园区有一整栋楼,楼高四层,一二层办公,三四楼是车间。我被安排在离公司步行5分钟的宿舍度过一周。印象中很小的时候到绍兴游览过,理论上应该去了鲁迅故居之类的,但实在太过久远,完全没有影像留存。但这么些年往返,高铁每每经过绍兴,总是有一大片水域,总觉得很有江南水乡的味儿。到了之后倒有些吃惊,绍兴北站到公司,一路修路,看着实在非常三四线城市。许是多年在杭州这种飞奔的城市生活让我觉得日新月异是自然而然的事,其实大部分城市就像我的家乡,市中心格局十几年未变。
被选中承担改变使命的城市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宿舍与园区间的路上小贩们大有作为,在十字路口各色小食一字排开,乍一看琳琅满目,但也高度同质化。炒面,麻辣烫,炸鸡柳炸鸡腿... 早餐选择也很多有煎饼,拌面,馄饨。在城市中这种阵仗大概率出现在学校下课时,孩子们买一些没有营养的零食,在回家的路上吃得津津有味。我上学时是有的,不知道现在城管高度有存在感的情况下是否还有那种“繁荣”。或者说当代家长安全健康意识如此之重,对孩子的这种行为会不会严令禁止。
芦头村消失是因为政府把这块地卖给了一家区级重点企业。后来也成为一个产业园区,那时我偶尔经过看见工人们上下班时间蜂拥进出,外墙上有涂鸦,其中一句我印象很深,写着:雅戈尔监狱。雅戈尔是企业的名字。
当我们在讨论边缘和中心时,会很意外地发现主流这个词范围之狭窄,或者说,范围之灵活。如果主流是在系统里,保持社会运转的上班人群,那么相较看起来每天无所事事的网红,在这些乡镇企业里的蓝领更像边缘人群。然而正是这些宿舍工厂两点一线过着“监狱生活”的人创造着我们生活所需的一切。他们很少在网络上发声,他们不是内容的创造者。
而我,作为工薪家庭出身的一员,现在再次回到一个距离蓝领很近的位置。老板带着新员工逛车间,我看着那些安装组件的女孩子们,几乎幻视我在新西兰的日子。因为回忆自带滤镜,我忘了我在那边大部分时间都是流水线女工这件事:日复一日重复一个动作,大部分工厂不能带耳机,在岗位不能聊天,每工作2小时休息10分钟。
莉拉工作的香肠工厂,之后赶着信息革命建立的basic sight,乡镇企业给当地人一个不用付出太多成本的选择。
有些人离开去看更大的世界,有些人走了又回来。有些人有做选择的权力,有些人没有。
如父如子
对于你,就连疼痛也是有好处的。你只是稍微有点瘸,你母亲就继续静静地存在于你的身体里。你一瘸一拐,她的腿很高兴,因此你也很高兴,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花了很多年去逃避家庭带给我的影响,却在去年夏天不可避免地被现实迎头痛击。而在三十岁这一年,我发现,我和母亲的人生轨迹无意识地在重合。
这大概可以算作我人生中最不愿发生的事。
尽管我一滴眼泪都没流,但我很难接受母亲的死。很长时间里,我都很难过,可能那种痛苦一直都没真正离开。我一直认为,她是一个麻木、粗俗的女人,我很怕她,一直都想远离她。在她生病时,我才找到了另一种和她相处的办法。她临死时确信:按照我的性格,还有我积累的资源,我不会被任何东西摧毁。
故事里莱农在母亲死后走路也慢慢变得瘸了。这遭到了莉拉的指责。心理学中说,如果一种行为得以持续,本人一定从中获得了“好处”。比如家庭氛围不好的孩子很容易惹麻烦或生病,因为孩子在吸引家长的注意力,孩子在替家庭承受苦痛和未说出口的压抑。我不禁想,变得越来越像母亲,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我慢慢变得不爱交际,也许这是流淌在我血液中的基因,我接受自己在聚会中扮演可有可无的角色,接受自己的存在感很弱这件事。比起出门我更愿意在小居室里看手机。一个人散步也比约人出门更愉快。
还有那如出一辙的倔强,做了决定十头牛拉不回的固执。
我唯一幸运的是,我承担自己所做决定的后果,所有积极消极的影响,也不过因应在我一人身上而已。
我近期很喜欢的一个运动员很喜欢聊原点这个概念,大概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他是会把儿时所有天马行空的想法落实的人。九岁就说要拿奥运冠军,十九岁拿到了。九岁就说要跳最高难度的跳跃,已经为此多努力了四年,否则早就可以快乐退役。从小喜欢的偶像,到二十三岁被偶像当面夸的时候还是会非常害羞,哪怕他和偶像已经合作了很多次,哪怕他的成就,知名度与世界影响力都远超后者。
他是一个特别好的甲方和乙方,自己画饼自己圆,效果还能比预期的好上不少。他说过的金句不胜枚举。但我最喜欢的大概是他关于妈妈的那几句:
女生可以不当妈妈吗?
虽然有想成为妈妈的人,也有不想成为妈妈的人,但我觉得只要大家找到可以回去的地方就好。
那么我的原点是什么呢?是要离开要超越要摆脱还是让内心的那个小女孩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呢?
那不勒斯四部曲
马尔切洛用费力的笔记在纸上写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是他的签名,写得很工整,像小学老师教给我们的字体。盒子里是我的手镯,打磨得锃亮,就像新的一样。P366
对意大利稍微有些了解的人会知道意大利的南北部差异巨大。我的知识盲区大概是以为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很近,所以都给我一种民风彪悍之感。实际上看看地图,两者还是很有距离的。意大利语里那不勒斯叫Napoli, 其实和英语名差别也很大。就像如果用意大利语来说佛洛伦萨,徐志摩的翡冷翠确实更贴合一些。我对那不勒斯的最大憧憬大概是阿马尔菲。
莉拉和莱农的关系是整个故事的魅力所在。极难用一般世俗关系去描述,因此理解的重任就来到了读者这里。我不会说她们是两生花,雌竞更是打不着关系。儿时读书常常很有代入感,与现在的大女主盛行不同,以前除男女主外,女二男二等配塑造得可圈可点。有一本书里两个主角:A活泼,魅力四射的,B 安静,乖乖女。我总是在想我是A还是B。长大之后这个问题自然就消解了,我们生而为人,性格是各种复杂糅合,怎么可能一直伟光正或阴暗,怎么可能一直快乐或一直安静。但把《失踪的孩子》最后一页合上,我脑海里竟然出现了这个问题:我是莉拉还是莱农呢?
整个系列的最后一本最打动我。作者笔力深厚,关于母亲的部分和那些突如其来又那么顺理成章的死亡都抓住了我。毫无疑问,这是一本非常女性主义的书籍,撇开这个大前提,书中可圈可点的地方不少。因为当做消遣在看,所以脑海中许多疑惑没有解开。关于娃娃的,关于蒂娜去了哪里,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还有那些需要对应意大利发展史的部分,比如政治发展,党派之争。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每个人对同一本书的共鸣点并不相同。作者每年出一本的速度让我非常怀疑要么她是那种写之前构思就很清晰明确的人,要么这个故事和她本身的经历有很大的重合,因此故事走向如此流畅。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好故事,而且它顺利地来到了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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