讣告：帕沙·李，穿防弹背心的明星

帕沙·李 Pasha Lee

帕夫洛（“帕沙”）·罗曼诺维奇·李，演员、电视节目主持人，2022年3月6日为国捐躯，终年33岁。

2月24日，就在俄罗斯入侵那天，帕沙·李辞去工作，加入了乌克兰领土防卫部队。当他报名参军，宣誓保卫祖国时，很可能被人认出来，因为他那张脸众人皆知。那是一张明亮而英俊的脸，留着一头向上梳的用发胶精心定型的乌发，蓄着一圈精致的胡须，带着他那朝鲜族父亲的东方人的混血特征。

他的相貌让他成为了某种男孩偶像，他的“照片墙”（Instagram）页面展示了他生活的梦想：在健身房裸露着他平滑而结实的胸肌，躺在豪华酒店的床上品尝着咖啡，以高耸的摩天大楼或冒着泡沫的水为背景，戴着性感墨镜摆造型，并整理一下漂亮外套的袖口。即使穿很普通的衣服，比如他的笑脸运动衫，他也显然深爱着他的手机和他自己。

他放弃的是在Dom（“家”）电视频道担任主持人的工作——具体来说，是一档名为“居家日子”的流行新节目，以及诸如“明星工厂”“未知因素”等一些更炫的节目的主持人。但在霓虹闪耀的节目背后，也存在着政治。Dom电视台于2020年创办，以俄语和乌克兰语向俄罗斯占领的乌东地区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以及克里米亚广播。“你想知道真相吗？”当他们受到大批观众的驱动时，全国各地的广告牌和电话都呐喊道，“那么就看Dom电视吧”。泽连斯基总统本人曾表示，他希望有两到三家像Dom这样的电视台，以便向那些与自己国家的媒体隔绝了信息，并已鏖战多年的乌东人民，讲述那里发生的真实状况。

这个节目打动了许多人的心，因为帕沙本人就来自克里米亚，来自叶夫帕托里亚，一座位于黑海之滨、以水疗和泥疗而闻名的度假胜地。但最终，特别是2014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之后，离开那里更有益于健康。因此，在某一天，他搬到了伊尔平，位于基辅西北郊外的一座小城，伊尔平河穿城而过。这也是一个以疗养胜地和运动绝佳场所为卖点的地方；更棒的是，伊尔平还有一年一度的电影节，且离首都很近，他可以在那里从事演艺事业。他成了基辅柯勒索剧院（最近从苏联时代的公寓楼抢救出来的一座建筑瑰宝）的一名固定演员。剧院极小，有一个16人的剧团，一楼场地只能容纳70人，几乎挤到了舞台上。地下一层，观众可以与专业人士和业余爱好者一同参与戏剧排演。

他很早就出道了。17岁时，他拍了生平第一部电影，一部名为《亡命坑》的恐怖惊悚片。影片中，一群学生发现了一个二战遗留下来的坑，坑底隐藏着可怕的秘密，没有任何逃生出路。他出演的更适合自己的角色是在恐怖喜剧片中，几个倒霉的学生前一分钟还在泡女孩，下一分钟就猎恶魔了。在《无法忘却的阴影》（2013）中，一所大学的一次事故将恶魔释放出来，全体师生即将被屠戮，除非他和伙伴能找到最初把恶魔关起来的喀尔巴阡山的术士们。只稍微严肃一点的角色，是在《自拍党》（2016）中，他饰演一名警察，试图取缔一个醉醺醺的狂欢派对，并从四个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学生口中，查明第二天早上在草坪上出现一具死尸的原因。他最严肃的电影是《战斗规则》（2016），在影片中，他的朋友，一个拳击手，试图反抗逼迫他故意输掉拳击比赛的犯罪团伙成员。“在生活和比赛中，有一条规则，”拳击手勇敢地对一个坏蛋说：“你要么赢，要么输。”“生活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坏蛋反唇相讥。

穿防弹背心的明星

与他的脸相比，许多乌克兰人对他的声音更为熟悉。他给乌克兰版《霍比特人》和翻拍的《狮子王》配过音，这两部电影讲述的都是夺回失去的宝藏和收复失去的祖先土地的故事。在《霍比特人》中，他化身为比尔博·巴金斯，一个同他一样感到困惑和害怕的角色，在远征旅途中勇气渐增，最终打败了蹂躏中土世界的喷火恶龙“史矛革”。比尔博在旅途中梦想并歌唱心中那片翠绿的草甸。而随着俄罗斯人的威胁日益逼近，帕沙的个人资料相片则换成了一片金黄的乌克兰麦田。

2021年，他实际上正在拍一部战争片，以卢甘斯克为背景，名为《和平-21》。当他现身于伊尔平的领土防卫部队办公室时，他看上去并不那么擅长打仗。他几乎从来没有摸过枪，除非你把《无法忘却的阴影》中他在神秘森林里猛打若隐若现的恶魔时所用的棒球棒，或在《自拍党》中他用的假警用手枪都算在内。幸运的是，他的主要工作是在后方帮助正规军。与成千上万的家庭主妇、律师、店主、足球运动员一道，他现在每天都在学习基本的急救知识，如何制作应急包，以及从大楼里安全疏散人员。他还学习匕首格斗的基本知识和如何使用RPG-7反坦克火箭筒，并在雪地上用木制步枪进行操练。但正如《战斗规则》的宣传所言，“你的精神就是你的武器”。在“照片墙”上，他呼吁大家团结起来！并勇当志愿者。

这些课亟需速成。几天之内，俄罗斯人就开始轰炸伊尔平。3月1日，他发了一张自己身着军装、表情坚定而刚毅的照片，照片中他的头发被军帽压平，面前放着一面折叠好的乌克兰国旗。3月4日，俄罗斯炮轰48小时后，他发了一张更快乐的图片和一条信息。“我们在微笑，因为我们会取得成功！”他对自己的粉丝说。“一切都将按照乌克兰的方式进行。我们正在努力。”

那时，城内断水断电断供暖气已经三天。数百名市民涌向伊尔平河上的大桥，希望过桥前往基辅。但为迟滞俄罗斯人的挺进，乌克兰军队炸毁了大桥，他们改用窄木板和绳索，临时搭建了一座危险的渡桥。当被疏散的人群惊恐地试图渡河时，俄罗斯人对他们进行了炮击。他现在的工作是保护被疏散的人群，帮他们拿行李，带领他们脱离险境，然后再次返回投入救援。七天后，当人们找到他的尸体时，发现他脱下了自己的防弹背心，给自己抱着的一个小孩穿。

这是一个军人犯下的低级错误。但他本来就不该是一名军人。■

翻译：徐龙华

译于2022年3月27日

来源：英国《经济学人》2022年3月19日一期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