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雄周末书话第98弹|刘邦,别吹,你其实在鸿门宴上彻底投降了
白南准:《活雕塑的电视胸罩》,196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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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雄周末书话# 每弹评鉴四本书
本周四书分别为:《东大教授世界文学讲义(1)》《历史的声音》《艺术史:1940年至今天》《刘邦》。

日本人很喜欢长篇对话,即所谓的“对谈”。
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在中国很火,不过,对谈者平野启一郎则不以为然:
太宰治创作的特别是自传性的作品是战前、战后那个时代特有的产物,他所刻画的尽是些放浪一生且没出息的男人,或者责任感淡漠的不肖家长等等,这些作品只有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才有意义。如果太宰治现在还活着,看到那些在如今的现实生活中深有同感的读者,会不会哑然失笑呢?时空背景已经完全不同了呀!
对于《源氏物语》,沼野说道:
《源氏物语》中的京都,对于现代的日本人来说,其实也和外国一样遥远,甚至还有人会认为不如把《源氏物语》当作是一种外国文学作品来理解比较好。之前,我在和《源氏物语》的英语版译者——罗亚尔·泰勒先生做访谈的时候,他就认为《源氏物语》的世界,在现代日本人看来就是一个如同‘外国’一样遥远的地方,并不会因为你是日本人就变得特别容易理解,如果把《源氏物语》作为外国文学作品来读的话,无论你是日本人还是外国人,在理解方面实际上是不会有太大差别的。

作者以《耶路撒冷三千年》而出名,他的其他几本著作也有中译本。
《历史的声音》一书选取了著名人物的演讲,大部分都是我们熟悉的。
穷途末路的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与罗马征服者屋大维交谈后,虽然屋大维表示饶恕她,她仍然用毒蛇了结了自己的生命,最后一句话是:“我不会因为你的胜利被呼来唤去。”
1979年,伊朗宗教领袖霍梅尼赶走了国王巴列维,并于2月在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集会上演讲:
我必须告诉你们,那个邪恶的叛徒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已经跑了。他逃之夭夭,把所有的东西抢得一干二净。他毁了我们的国家,填了我们的墓地。他毁了我们国家的经济。即使是他打着进步的旗号进行的项目,也把国家推向衰败。他压制我们的文化,灭绝民众,摧毁了我们所有的人力资源。我们说的这个人,他的政府、他的议会都是非法的。如果他们继续掌权,我们会把他们当作罪犯对待,审判他们的罪行。我将任命我自己的政府。我要把这个政府打得满地找牙。我将在这个国家的支持下结束这个政府,因为这个国家接纳我。

20多年前我第一次去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对着美籍韩裔艺术家白南准的一堆电视机发呆,三年前再去,发现似乎见不到他的作品踪影了,当代艺术变化真快。
而在卢浮宫,我当时去看的印象派作品,20年后照样挂在原来的位置上,什么都没变。








我看过司马辽太郎的《刘邦与项羽》,情节还不错,但刻画的刘邦与他的其他小说人物如出一辙,就有些不真实了。
本书的作者是京都大学的老教授,虽是历史考证作品,却比司马辽太郎写得好。且看:
嘴角两端有很深的窝,是大脸盘儿、表情丰富的人的特征。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往往用“大模大样”“脸面很大”等词语来形容那些过着悠然自得生活的人,而从实际情况来看,这些人的脸庞看起来也很大。刘邦时常在伙伴中充当领袖的角色,在周围人对他的服从与尊敬之中,他的脸盘儿变得宽大了起来。
刘邦属于感性,而不是理性的人。说他慷慨大方,但丝毫不包括自我牺牲、委屈自己的成分。他时常在伙伴中发挥领袖的作用,因为自己处于领导地位会颇有成就感,才使他表现出了一种异常的慷慨。
百分之百的自信,及以此为前提的在与同伴团结合作时所表现出的慷慨大方和体贴入微,是刘邦重要的财富。从这个意义上讲,他是一个极端自私、以个人为中心的人,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还存有充满爱心、希望与他人心灵沟通的热心肠。
刘邦具备一种把周围人视作自己的同伙甚至部下的感性天资。如果有人违反了他的处世哲学,他要么毫不留情地加以调教,要么踢出团伙之外。如果暂时不具备立刻处置的条件,他也会等待时机。
在《史记》的记载中,经常见到刘邦毫不留情地谩骂身边的人。
日本著名历史学家贝塚茂树曾在他题为《汉高祖》的论文中指出,《史记》中刘邦骂人的场景有十二次。用贝塚的话来说:“说刘邦刁滑蛮横、傲慢无礼的人,不只有陈平,其他如萧何、王陵、魏豹等与刘邦有过接触的人都如此形容他。”
《史记》之后二百年,撰写《汉书》的班固对刘邦的性格与为人概括说:“高祖虽然没有多少文化素养,但他性格豁达开朗,有谋略,善纳谏,即使是守门官或戍卒那样的底层部下,他也能像多年的挚友一样善待他们。”
刘邦具有豁达开朗的性格特征,这已经是公认的看法。尤其是刘邦能够善待一些被人轻视的底层部下,这是了解他待人接物的一个关键。豁达开朗地骂人和豁达开朗地待人是相辅相成的。他一方面能毫不留情地骂人,另一方面又能平易近人地对待最底层的下属。
如果不是因为刘邦的这种性格,他每骂一次人,都会给对方带来严重的伤害。从这种意义上讲,班固、贝塚的说法可谓深刻透彻地揭开了刘邦性格的秘密。
从年轻时代起,刘邦就具备了笼络同伙、建立小集团的领导和组织才能。随着刘邦地位的日趋升高,他的行事使身边人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宽容。当时有一句谚语称:“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随着刘邦集团队伍的壮大和权势的扩张,他们也开始标榜仁义,并以此来装扮其发展的过程。在这种仁义的内涵之中包含着刘邦对同伴的关照和对集团的奉献,这与他的权力欲是表里一致的。
刘邦一再指责项羽是悖逆仁义之徒,而且这种评价也作为定论被写进了史书。然而,至少从刘邦和项羽两人的关系上来看,悖逆仁义、多行不义的往往是刘邦本人。
刘邦隐匿实情,欺世盗名,让自己仁义的形象出现在史书之中。其中自然存在许多虚伪和伪善,但我们无法忽略刘邦个人的立场和主张,以及他为了达到这种目的所表现出的执着与坚韧。
历史常识告诉我们,鸿门宴是刘邦与项羽的一场斗智斗勇,他们的地位是平等的。
而佐竹教授却认为,鸿门宴其实是项羽接受刘邦投降的仪式,地点是项羽军队驻扎的鸿门亭。
据《史记》记载,尽管项羽接受了刘邦降服的请求,但由于刘邦在降服仪式的中途借故潜逃,两人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但是,刘邦在降服仪式时几乎不可能冲破军门逃跑,而且项羽也并未指责独身一人留在项营的张良,从这种种迹象来分析,这次仪式可能实际上进行到了最后,但成为项羽臣下的刘邦在那之后悄悄地擅自返回了自己的军营。在降服仪式的中途逃跑的说法,是后来刘邦一方编造的。
关于刘邦与韩信的关系,是任何一位谈论这段历史的人都不会忽略的。在刘邦与项羽最后决战时,韩信的实力举足轻重,他靠向哪一边,哪一边就是赢家,他也可以成为第三方势力。韩信还是靠向刘邦,但要求封他为齐王。
佐竹教授是这么评论的:“让刘邦无法容忍的是,未等自己任命,韩信就主动来索要那个已成为事实的齐王位置。”
从另一方面来说,韩信视刘邦为知己,士为知己者死,这是男儿一生的荣耀。而且自彭城大战以来,他就开始对刘邦的军事指挥能力产生了疑问。韩信坚信欲完成统一天下大业的刘邦需要自己,如果没有自己,汉王将无法实现这一夙愿。
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征兆。韩信的内心与大脑之间是割裂开的。他的内心完全服从于刘邦,为刘邦排除一切艰难险阻是他生命的价值所在。但是,他的大脑却又认为刘邦的能力远在自己之下。
的确,如果此时韩信自立的话,他将拥有超过汉王刘邦和楚王项羽的强大势力。但是,韩信没有这种权力欲。
韩信无疑是个军事天才,他最早向刘邦提出应该争霸天下,并指出争霸的条件已经形成,他对政治的卓越判断力也由此可见。
在刘邦的军营之中,具有卓越政治判断力的还有张良和陈平。张良在天下大局及人际纠葛这两方面都展现了出类拔萃的判断力,而陈平则主要在后一种判断力上超群绝伦。在集团内部争权夺利的旋涡之中,陈平常常以明哲保身的原则,做出一个又一个正确的判断。
韩信在他天才般的政治和军事判断力中,却没有自我的元素。韩信可以正确地判断时局并提出切实可行的应对方案,但从未考虑到这一对策的执行结果会给自己带来何种影响。
佐竹教授时不时也谈论一些人情冷暖,他对吕雉(后)的描述,也很不错。
吕雉不但相貌出众,而且富有感性,她在内心接受并深爱着刘邦。吕氏家族之所以在较早时期就开始将刘邦作为未来皇帝的人选来培养,主要源于吕雉对他的高度评价。但是,刘邦对吕雉强烈的嫉妒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适应。吕雉这种热烈而偏执的感情,对生性放荡不羁的刘邦而言,简直是一种足以令他窒息的压力。
刘邦当了沛公之后,让双亲、兄弟以及妻子吕雉住在一起。最让刘邦放心不下的是妻子吕雉和婆婆刘媪的关系。刘媪的性格比一般人强势,吕雉的强势却远在刘媪之上,而且刘媪和吕雉的出身、门第截然不同。普通农家阿婆刘媪站在名门望族吕雉面前时,总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对刘邦特意选派来的管家、佣人,吕雉随意地命令和使唤,这让刘媪感到不快。
后来,刘邦遭到项羽的追杀。
刘邦在途中遇见与家人走散而四处流浪的儿子刘盈和他的姐姐,并让他们上了自己的马车,但身后的敌兵在步步逼近,逃亡的马匹开始变得缓慢,刘邦多次将两个孩子踢下马车。但是,每当他把孩子踢下车,作为御者的夏侯婴都会停下马车,把孩子抱上来。刘邦简直气急败坏,前后十余次想杀掉夏侯婴,但夏侯婴并未在意,依旧淡定地驾车疾行,最终脱离危险来到了丰邑。
夏侯婴并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但这件事却在两颗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无法根除的创伤。他们也一直试图隐瞒这一切,但后来还是让他们的母亲吕后知道了。这在一向刚毅果敢的吕后的心头如同插上了一把锋利的尖刀,这道留在心上的伤疤直到她临终都没有愈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