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去-古怪天气

天阴着,星雪稀疏,乘风弥散,要有深绿针叶树才能看到,密度肉眼可数。于是,拍到了印像中最美的榆花,含苞待放,每一个芽鳞边缘都描上一线细细的雪绒。
鸟鸣,高,远,忽左忽右,吱嗟、吱嗟、吱嗟……短促细小的摩擦音。要把头仰个九十度,或远远走开些,才能看到几只锡嘴雀的剪影,成双成对落在几棵老杨树尖尖的高枝上。
细雪中的针叶树木,色调从沉青融向浮绿。松波中隐现的金翅雀正抻脖张望,嘴尖挂着草杆、绒羽,也可能是萝藦种粒上的冠毛。松软喧腾的土地,找食吃的家鸽,吧嗒吧嗒踩了一脚泥。它们眼尖,喙更比任何工具都精细,鹐得住那么小的一个虫蛹,一粒种仁。
一只喜鹊尸体侧身俯卧,乌亮的喙戗折在泥地间,体羽凝着雪滴错落,结构色仍闪着光泽,眼眸被冰糁覆遮。被造物的美与死亡的残酷裹挟着,不想就此离开。攒聚、堆拢落叶将之掩埋为墓。是去秋落下的加杨、银中杨的掌状大叶,如今深褐浅铜亮锡,干燥得窣窣作响。
当我在做这些时,有喜鹊在不远的枝桠处叫着,是几只在叫,粗厉,深沉,连绵成调,咏叹。
覆上一层白雪的河冰上,五只乌鸦和两只银鸥在争夺两条一拃长的青鲫鱼的所有权。它们和人一样面对面,喉头耸动,张大嘴巴咆哮,发出虚声恫吓。银鸥的块头更大,它们本可在乌鸦的鼓噪与骚扰下进食,但不胜期烦的它们放弃了自己的猎物,拍拍翅膀飞走了。它们是对用餐环境和氛围有要求的“文艺”鸟。
最后的胜利者是小嘴乌鸦。它们倒也没多开心地大快朵頣,其中三个连碰都没碰一下就飞开,留下来的两只踩着鱼身,鹐食了两口,迈着小碎步走远了。乌云游移,雾茫茫的雪面冰缘,两根短短的黑线,相距不远,无鸟问津。
枯树上落单的戴胜,木篱间团聚的鸟雀,一只大喜鹊衔一根长枝,缓慢又费力地拍打着翅翼,飞向一座高耸的高压输电塔。我看见。你看见了吗?我们在彼此生活里,短暂又微妙的联系。纵然这微不足道的瞬间,不可能长存。
世间珍贵又可爱的事物啊,总只存在短短的一会儿,像风,像雪,像露珠,彩虹,像一缕花香,一片林声,像孩童清脆的笑,像老人舒展的眉头,像在沙上写下的字,像在时光中凭寄的深情。
不光看鸟,也看人。人可比鸟古怪多了。独自或结伴,交谈或沉默。一步步来,南京桥、三好桥、浑河桥,再一步步回。慢跑的人,边跑边纠结着口罩在鼻子上下的位置。两个结伴在龙柳广场学习打朝鲜腰鼓的中年女子,被 一路过的大爷恶狠狠地吐嘈:好好的中国人,杂种*的不学中国鼓,学这**玩意!
与我年纪相仿、穿着墨绿工装的园丁,坐在长凳上目视远方,远方没多远,一片圆形的小广场,一道爬满枯藤的连廊。往来者吸引不了她的视线,风,雪,树、飞鸟和古怪天气都不行,她不在这儿,不知在何处。
古怪的黑衣人,要么围着一棵树打转,扬着头望天儿,天阴沉沉的啥也没有。要么端着沉重的仿佛下一秒要被扔地上的单反相机,认真地拍着一只鸟的尸体。
着一身黑底金铜钱纹样棉袄、驼着背的老太太,安然坐在树下,面朝大河莽莽,从兜里摸出一粒一粒瓜籽,嗑着。她那及腰的板结在一起的灰白长发,像戴了一顶厚实的羊毡帽。
“那个人在那儿。她在做什么?
她在看湖。为什么?
因为没有别的事可做。有些人真幸运。
因为景色太美了。
嗯,有些人会这么想,如果她们不是病得太重或太忙。”
这一天,用四个小时,六公里的散步来定义。空气像冰,一片寂静,春日气息如草色,遥看近无。 在准备折返时,发现两棵挺拔的悬铃木,竟然是在本地头回见到的一球悬铃木,宿果在枝头挂了一冬,像一个个的孤独星球。
生活如气候变化,从不拖延,也不慈悲。












ps: 第二天,读《鸟鸣时节》,作者介绍说:春天来临时,北长尾山雀雌鸟和雄鸟会建造一个小巧紧密的球状巢,约有一只西柚那么大,由苔藓、地衣、动物毛发,蜘蛛网和羽毛共同组成。单是一个鸟巢就会需要多达2000根不同的羽毛。为了收集巢材,北长尾山雀会把优雅的身段放在一边,从被掠食者杀死的鸟类残骸上拔毛。这种方式听起来瘆人,但确实高效。
不禁哑然失笑,在自然面前,人类有时果然显得笨拙又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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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user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4-14 17:5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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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itequiet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3-25 11:2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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