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新年前夕探望三姑婆
来看三姑婆。这是一位我们每年过年都会特地绕路过来看望的老人。
从小时候的“拜访”到长大后的“看望”,也对应着这位老人从最初精神矍铄、能够为我们张罗饭菜,到目前常年卧在榻上的状态。
她大概是我们亲戚里最不幸的老人。
从老年人最常见的眼部疾病始,因为贻误治疗时机至今竟已全盲。由着腿脚不便,肌肉萎缩。再到去年意外摔倒,神志时好时坏。
而她们两老的人生中,女儿中年被骗婚骗财,唯一的外孙后辈是收养的孩子,老年贫困潦倒,甚至外孙女家里有一辆车而不符合低保户的标准。人生给予他们的挑战远比同样辛苦劳作的农户更有难度。
妈妈常说:“小时候你三姑婆对我们这些孩子可好了,每次去他们家都能吃到好多糖果。”
“三姑婆特别勤快能干。”
而今这位病榻上的老人,别说让我想象她中年时干练美丽的模样,我甚至很难将眼前和前一年看到的形象联系起来。
因为身体状况的进一步恶化,她又瘦了一圈,脸颊肉下瘪,眼窝也凹了下去,指甲缝不知从何抠来的血迹已干成黑黑的残痕。但这并不是令我们最震惊的。以前我们会将她扶起身来,到门畔晒晒太阳,最爱玩的游戏是摸着手出声让她猜我们的名字,每一次被猜中,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也会让我们无比高兴。
然而现在,她已经不认识我们了。
刚开始以为只是不认识我和哥哥妹妹们,然后我们大惊失色地发现她也不认识从小看着长大的我的妈妈,不知道我们挨个报出的她的兄弟姐妹的名字,只能偶尔撞运气一般对上答案。而三姑婆也逐渐暴躁不开心起来。
“不晓得,不晓得…只晓得是个名字……管他是哪些人噢……”
围在她榻边的人神色复杂,妈妈细细捏着她的手,仿佛是在做最后的尝试:
“李保(她的丈夫)叫啥你晓得不?”
“李文斌(音),李文斌,不晓得李文斌。”
所有人面露喜色,原来还是有些记忆的。我再转头看姑公,他神色如常,又听得三姑婆说:“他才不理我呢。”
仿佛有些小委屈,可是我的姑公,他也诚然是个体弱多病,自顾不暇的老人了。
但是在他们最后筛选的姓名名单里,留在最后的还是陪伴人生最久的人吧。
三姑婆喃喃说:“没意思了……”
我不忍听下去,干脆离开。
走出院子,大概十余年前还在这里吃过年酒,满院子都能摆满桌子,宾客觥筹交错。那时,这个家里还人丁兴旺。而今白墙斑驳脱落,无暇打理的院坝布满青苔,缝隙甚至长出了冬寒菜。
邻里的一位婆婆踱着步,她大概太熟悉三姑婆的状态,叹息一声:“唉,人老了……”
最近在管控烟花爆竹,但是隐约还是听到上坟的人放放鞭炮。邻居婆婆慢慢踱步离开:“不热闹,也没啥耍头了”。

年岁渐长,我竟渐渐也生出些时光永驻的贪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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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ng 🏳️⚧️🌈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3-09 18:07: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