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漫谈
从小到大,我没怎么养过宠物。“没怎么养过”,那就是说,还是养过了,只是谈不上认真,没投入多少心思,不曾花费若许精力,也便就是了。说真的,我都有点闹不明白,养宠物是怎么回事儿:人在自己“家”里,尚且是当“猪(豕)”,养的“宠”物倒成“龙”了,岂有此理!难怪古人要讲“受宠若惊”,由猪而龙,这变化确有些大,缺少一个“猪婆龙”的返祖过渡期。 猫和狗自然是宠物中的宁馨儿,坐拥亿万人类拥趸,可谓深得垂爱。书上说,一万五千多年前,人就驯服了狗,世上出现了家犬。猫则是后起之秀,比狗晚了好几千年。因此狗便成了“人类最好的朋友”,而猫则只好在“猫猫狗狗”这种词儿中反居其前。我认识的人,一说养宠物,几乎不是养猫就是养狗,仿佛别的动物便等而下之了。然而据我所知,此二者殊难伺候:狗黏人,动辄扑过来,打滚儿撒欢儿,一天两天姑且受得了,经年累月的,可就不是人人吃得消。猫则很傲。这更要命。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若非有经验,若非通猫性,指不定热脸贴了冷屁股。养猫者多自许“猫奴”,可见侍候主子之不易也。养狗则鲜少这样自况——狗奴那像骂人话。 我爸妈是不养猫狗的了。他们嫌掉毛,怕寄生虫,认为随地大小便颇不文明。因为上述原因,在我家主持的宠物选拔资格赛中头一轮被毙掉的,还有包括兔子在内的绝大多数哺乳动物。这其中兔子值得单独拎出来一说。不知脑袋哪根筋儿搭错了,在我幼年时期,曾有一个阶段我觉得兔子是种很色情的动物。这绝不是我开蒙过早,听说了“兔女郎”什么的,也不是知道有人把乳房比作兔子。单纯是孩子式的怪心思。那时,我甚至不懂得色情为何物,但就是有一种后来明白可以用色情形容的感觉。这种认识消失之后,某一年,我楼下一户邻居家里养了兔子,我仍然感到羡慕。我下楼戏耍回来,看见一家人在连廊上,都蹲着,围了那兔子逗它玩,就近前去伙同他们。他们见我热情,跟我说,你这样揪着它耳朵,轻轻一拎,囫囵个儿就提溜起来了。我听了怂恿,于是照做,兔子果然悬了空,两脚微微地挣着。我感到它耳朵很软,只是怵,一点儿兴奋都没了,赶紧放它下来,生怕它成了无耳兔。后来,他们不养兔子了。养狗。这算是归了“正途”。我后来再见到兔子,是在北京,在七九八艺术园区一间屋子里的沙发上。沙发上横睡了一个人,是在午歇,那只灰兔子也蹿了上去,开始堂而皇之屙屎,跳一路屙一路,非常起劲儿,充沛阳光照耀在喇叭丸样的兔粪粒上,越过那人肚皮,爱丽丝倘若见状肯定是不想梦游仙境了。我也觉得,父母所以不养宠物,其有理也。 不过有一类倒是例外,那就是鱼。在我爸妈看来,鱼是一位好同志,是可以“长期共存,互相监督,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它们不长毛,泡在水里,即便生寄生虫,也于人无害。它们可以恣意排遗,只消每天早晨换一趟水,连溶解氧的问题都解决了。饲料又相当之廉价。如此看来,鱼作为宠物,委实再称心不过。就此方面而言,原始鱼类往其它方向进化,当真枉费苦心,吃力不讨好。至少在我爸妈看来,事情该是这样的。 我也确养过几回鱼。不过都很小,只是鱼苗儿而已。一捧大的塑料鱼缸,养五六尾小鱼。自然有通身赤红的,那种最常见。带点儿黑白斑的红鱼儿也不新奇。要说好玩,还得是“红绿灯”。那是一种极细小的鱼,银闪闪,发亮。两侧各一道荧光,时而发红,时而泛绿。鱼料也是红绿色的,粒粒分明,都很小。可是鱼也不是善类,或许对鱼居环境感到枯燥(连水草都没有,更别说石子儿了),或许对单一饮食表示抗议,它们经常很狡猾地趁夜半无人时死去,把一面肚皮扬给你看,叫你于心不忍,悔忏万分。我妈伺鱼倒挺上心,她也闹不清怎么回事儿,我还安慰她说绝不是你的问题,一定是鱼不听指挥,不按计划,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鱼早晚得灭亡。 在我家里活得最长久的宠物,是一根泥鳅。那是小学秋游时候,我亲手捞着的一泥鳅。作为鱼类一种,该泥鳅为整个硬骨鱼纲争气,发扬不怕苦不怕难精神,于旧塑料饭盒之内,处清汤寡水之间,竟在我家历冬经暑,待了一年才寿终。 关于我与宠物,还剩下一桩孽缘。某年冬天,一个清冷早晨,有只小鹦鹉停在我家阳台,久久不去。我和父亲商量着,悄悄接近,“扑”一下用塑料框子覆住。鸟一点飞走的意思也没有,特安定,镇静自若。早饭吃过,我们买来笼子,给鸟解了围,诱哄着让它进了笼。这鸟很文静,不作声。我们都很欢喜,赶忙儿饲粮喂水。鸟一一吃过,高兴了,叫两声,背过头啄啄羽毛。此后的几日,我们处之如常,仿佛待一位久识的故友。可一周后,头一天夜里,冷空气骤临,我们当晚犹豫了,仍没把鸟收进室内。或许正因于此,第二天我们看见时鸟已死了。不想温暖的南国竟有这样冷的严冬。 我们把鸟尸处理妥当,鸟笼收拾起来,搁在窗外铁栏架上。放了几年,粉色的笼网晒得发白,慢慢脆化,一点点变形,散架。 一次,大台风天,整个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