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俄罗斯的文学
东北,俄罗斯的文学
两年前的冬天。我姥姥去世了。然后我经历了在东北冬天露天的夜晚守夜。我穿着Sears为波士顿海港工人制作的工装皮衣,还要靠紧在煤气罐改造成的火炉才能保暖,往往是向火的面热得发烤,后背却凉得如被刺芒。吊唁的男人大都穿着黑色皮衣,酗酒到烧坏脑子。
在这天地之中,你会像黑色的石头一样压抑。反过来,这种压抑会爆发一种不可抑制的感性的表达冲动。
无疑,越往北的生活越单调。越走向内,而情绪也会越绝望。新听了歌曲“漠河舞厅”,忽然想,如果同样的故事不是发生在漠河——这个东北的极北之地,那应该形成不了这种感动。就像森林大火,至少作为北方人的我很难对赖宁感同身受,但是漠河舞厅(其故事源于1987年兴安岭森林大火)就会感动我。除了这是一个爱情悲剧,也在于故事发生的地域性。
当代的中国,几乎最能感动我,让我佩服的电影都是关于绝望的北方的。《白日焰火》和《老兽》,他们散发着相近的气息——在苦难灾难的背景下,平庸和绝望的环境中,诞生出烈性的,绝望的诗意。《白日焰火》是东北重工业区下岗潮背景的产物,《老兽》是鄂尔多斯房地产崩盘下的绝望故事。同样,在连续剧中,《年轮》无疑是深刻和感人的。
绝望的情绪,非理性却确定的行为。可以诞生出精神病般的怪异不适和爆炸性的感动。在于其动机的不同。
最明显的就是俄国文学。前几天和朋友谈起,俄国人的那种黑粗重的苦难深重所产生的文学,往往具有巨大的震撼力。这种震撼力的动人和情绪,不止属于文学,也属于那个地区的人们。这种震撼力甚至可以引发暴力革命。
暴力革命往往不是理性结果,而是人绝望的情绪的爆发。
每一个对社会和自己环境不满的人,即便心里没有一个列宁、托洛茨基,但一般也都有一个布尔什维克,可以时刻被列宁唤起的绝望心灵。
也许有人会说到东北社会的衰败,东北人的平庸。但不要忘记,俄罗斯文学中无处不存在的都是对俄国人的野蛮平庸的绝望。但俄国文学的高度不是由这个社会的平庸的塑造的。而是在这个平庸绝望的背景下更显得对比强烈的光辉。
一切中性的画面没有重点,层次丰富的照片就没有光和暗的尖锐。俄国的文学就是需要这个绝望平庸的背景映衬对比。况且,一个文明的高度从来不是由暗影决定的,而是由于其光明决定的。
苏联诗歌的高度也不是由逼死马雅可夫斯基和叶赛宁的可怕的苏联社会决定的,不是由监视和偷窃和暗害曼德施塔姆的“某官方将级作家”决定的,而是由曼德施塔姆决定的。
即使在战后苏联最绝望和平庸的时期。它的水准和表现出来的民族性也不是由大多数无意义和歌功颂德的庸众所决定的,而是由像索尔仁尼琴这样苦难的书写者标准的。
美国的南北感觉也差别巨大。杰克•伦敦所代表的可以说就是北方的精神。而布尔加科夫在绝望中散发光辉的《白卫军》正好可以和浮华而发达的社会中产出的莫泊桑的《羊脂球》形成比喻。
在中国也有类似,即使南方的工人诗歌一般不如北方的诗人诗歌有力。因为大自然的绝望感,平庸的社会带给的绝望感会让每个有想法的人都孤绝。而这种孤绝往往是条件相对优越的东南地区社会易于消解的。
有意思的是,北方的深刻恰恰是直击而感性的。往往理性深刻的思想家,在明清以来,还是以读书思辨最多的地方为盛。而北方最动人的直击感,又不一定是汉民族的。这很有趣。
北京的好处就是在于它有分明的季节性。在绝望的冬天,能感受到和俄罗斯民族类似的荒芜感。秋天绚烂,春天多风。夏天像南方一样。北京辈出大家。但似非以感情的烈度和强度见长。虽然这其实是我追求的,也是我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