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翻译】昔有尸2 - 竹取侦探物语
原作:青柳碧人
翻译:T & K
话本腔快编不下去了,换一篇缓缓脑子吧。
这本目前没有做全书的计划,暂时就这一篇尝尝鲜。除非文治不打算出续作了,到时候再考虑把余下的四篇更完。
PS:难得上一次贴吧都要把我气笑了,书都还没出呢就来求民翻,还有我不是吕老师,吕老师在这里:夜明,这种搜索一下就能搞清楚的事就别瞎推理了行不?😅
*翻译底本:双叶社2021版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请尊重翻译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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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竹取侦探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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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名为堤重直,混迹山林采伐竹子,用以制成各种的器物。只是个不足道哉的采竹人罢了。
我栖身于离大和国斜贯不远的破庵之中,渴了就喝从河里舀来的水,饿了就吃河鱼,菌子,苔桃,外加少许麦子和稲米。若是一无所获,就舔着味噌,喝些寡酒聊以助眠。
斜贯的居民只把我看做怪人,几乎没有交流。这倒也罢了,不必和闲人唠扯闲话便能将就度日,真是再好不过。
尽管是这么一个远离别人,也让别人远离我的去处,这混账春天也肯定会前来造访,在围绕着破庵的竹林中,也还有竹笋不请自来地破土而出。
就在我思忖着今天也要出门的时候,挂在痷门口的席子唰地一下掀了起来。
“重哥,你醒了吗?”
“阿泰?现在正准备出去干活呢。”
“能在出门前赶到真是太好了,给,这是麦子和酒。”
来人是有坂泰比良,是我在京都谋生,于一生中最一无可取之时结识的人。虽说年纪应该和我没什么差别,但不知何故却爱自诩是我的跟班,一直随着我流落都市。他跟我不一样,喜欢人多热闹,所以在城郊租了房子住下,把我做成的竹篮和竹篓拿去城里换来食物,就这样给我送来。或许是难以忘怀在在京城里的生计吧,他的腰间插着一把百无一用的短刀。
“你是要去挖笋吗?”
“蠢货,我的工作是采伐竹子,这次要做食盒,得用粗些的竹子。”
“真不愧是重哥,我也会帮忙的。”
他麻利地拿起了挂在墙上的柴刀,抢在前面走了出去,真是个有精神的家伙。
“这株怎样?”
出了庵门,在上坡处的竹林里行走了片刻,阿泰发现了一颗竹子,便将手放在上面问道。
“再粗一点更好,这样就能拿来做水壶了。”
“比这还粗的话……”
阿泰四下张望,这些竹子长得取之不尽,但粗壮的竹子却难得一见。采竹是一项需要毅力的活计。
“嗯?”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心觉有异,便靠了上去。
“这是什么?”
阿泰见到后也傻了眼,从粗细看就是普通的竹子,可在齐腰高的位置上,节与节间的一段却在闪闪发光。
“长成这样的竹子我还是第一次见。重哥,请砍开看看吧。”
我接过了他毕恭毕敬递过来的柴刀,将那根竹子斜砍下来。
“诶……是个女娃子吗?”
应声而断的竹子里,有个拇指大小的少女,正笑盈盈地看着我们。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
少女问道。
“此处是斜贯,我叫堤重直,是个普普通通的采竹人,这家伙是我的跟班有坂泰比良。”
堤重直,有坂泰比良——少女小心翼翼地反复确认了数遍,然后说道:
“请把我带去你家好吗?”
不要轻从女人的话,这是我们在那个无聊的京城里谋生的三年中所得的最大教训,然而——
“要是不嫌弃住在我的家的话…….”
眼见阿泰已经是一副被迷住的样子,我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拽到离开发光的竹子五六步外的地方。
“你该不会忘了松风的事吧?想想那家伙让你吃了多少苦头来着?
“怎么会忘记呢?重哥不是也被红叶伤得不轻么?”
这话让我想到了一个讨厌的名字。
“是啊,所以我俩发过誓,再也不会轻易接受女人的请求了。”
“重哥,这孩子看着像是松风红叶那样的恶女吗?”
而竹子里的少女,望着我两争执的样子,犹然带着微笑。虽然身子很小,却是花容月貌,美到足以洗刷我们肮脏的过去。
“不过啊阿泰,你的女人缘可是差得天下当世无双呐。”
“那就带她去重哥家吧。”
阿泰像是想起了好主意一般,拍了拍手。
“到我家来?”
“难不成你打算把这孩子留在昏暗的竹林里吗?传闻竹林里有老虎吧?这么个小不点,一口就吞掉了。”
我是觉得日本境内不会有老虎,但这倒也罢了。的确,把这样一个小女娃子留在这个地方是很过意不去。
“女人要是养育得不对,就会拥有比任何怪物都糟糕的妖力,重哥应该好好栽培她,免得让她成为松风和红叶那样的恶女人。”
也不知是不是着了他的道,不过我已经想象着自己把少女带回家的样子了。
临走的时候,我对着坐在我手掌上的少女说:
“你就叫我阿重爹爹吧,这家伙叫阿泰。”
“是,阿重爹爹,阿泰叔叔。”
“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呢?”
“请叫我辉夜。”
少女回答道。
二、
和辉夜一起过的日子倒也不坏。
真不愧是从竹子里蹦出来的,当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少女。就算粒米不进也不会饿,只是微笑地看着我吃早饭,去干活的时候就把她放到背篓里,她就笑盈盈地看着我采竹子。当我用采来的竹子编竹篓的时候,辉夜也一直带着笑容。只要辉夜在我身边,我的心境便和近江的湖面一般波澜不惊。
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时候,还能见识到辉夜更不可思议的地方,她的成长快得惊人,第三天就长到了我膝盖附近,第七天到了腰际,第十天便和普通的少女差不多大了,年龄也只有十二岁左右。这时候自然是没法装进背篓了,而是一起走着去采伐竹子。
“喂,你怎么长得那么快啊?”
我一问,辉夜便歪过了头。
“我觉得正是因为我是女人才慢了些,男人的话还要快哦。”
“什么?”
“男人早上降临人间的时候,会伴着火焰从竹子里冒出来,霎时间就能长大成人,随心所欲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这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打什么哑谜。然后她突然瞥了我一眼,看起来有些担心。
“怎么会?”
“那个……阿重爹爹,你不是吧?”
“早上从竹子里蹦出来的?这怎么可能?”
辉夜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我也没有再多问。
自从捡到辉夜之后,之前每三天来一次的阿泰也变得每天都来,为登门找借口带来的食物已经有一大堆了。但我也没有责怪他,阿泰就像是养育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着每天都在长大的辉夜。
不可思议的事情仍在发生。
和辉夜一起去采竹子的第七天,我又发现了一株根部发光的竹子,如果再冒出个少女可就不好办了。但出于好奇心,我还是劈开了竹子,这次竟然是黄澄澄的金子。从那以后,我每天都能找到闪闪发光的竹子,金子也越积越多。
“这些金子你打算怎么办呢?”
又一次,在阿泰面前,辉夜这样问我。
“这个嘛……我是也不想要什么金子啦。”
“既然如此,把这间房子重建一下怎样?我觉得像阿重爹爹这样温柔又帅气的人,应该住更好的房子。 ”
“这个好!其实我很早就觉得,这地方又小又脏。”
阿泰表示了赞同。
“可我就喜欢这又小又破的房子。”
“这不是为了重哥,而是为了辉夜啦。你难道不想让她住得好一点吗?”
我望了望一言不发,只是笑盈盈的辉夜,深感阿泰所言也是在理,于是我便从斜贯请来了一位能干的木匠。
“请给我们盖一栋新房子吧。”
当我这样拜托请来的木匠时,他的眼睛既没看我也没看着阿泰,而是牢牢钉在辉夜身上。这也是当然的,虽然看上去只有十四岁上下,可他的容姿不仅冠绝斜贯,就连京城也难得一见,是个美丽的女子。
辉夜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一会儿“请喝水”,一会儿“您累了吧” ,对正在干活的木匠很是照顾。
第二天,木匠带来了五个弟子,大家都说帮我干活不用给钱,我很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并没什么大不了,大家只想见见美丽的辉夜而已。就这样,当新家完工之时,有关辉夜的传闻已经甚嚣尘上了。
新盖的房子给我住好像有点可惜,但辉夜很是高兴,所以我觉得也不坏。相反,她还对我说:
“阿重爹爹,阿泰叔叔对我们也很照顾,就给他也建个新家吧。”
我立刻将辉夜的提议告诉了阿泰,他乐得一蹦老高,简直要穿过天上的云。
“其实我知道一个地方,如果要盖房子的话,就选在这里吧。”
阿泰领着我和辉夜下了竹林,因为我早已定下了不采伐住处以下竹子的规矩,所以并不知道在不远处竟长了那样的竹子。
“这可真是少见呐。”
从根部到齐腹的高度都是普通的竹子,从那里开始,茎部分成了两股。竹子每每拿来比喻正直的人,所以我一直以为它们应该尽是笔直地伸向天空才对。
“我觉得这竹子很漂亮,所以想让它长在家里。”
想来倒是一桩趣事。或许是采竹人的本性使然,家里用的篮、篓、篱笆、拉门、梯子、毛笔、乐器、武器……无一不是用竹子制成,却从没想过家里长有竹子的房子。
我立刻找来了木匠,只留下这株两股竹,将周围的竹子尽数砍断,连根一并挖出。在辉夜的守护下,好几株竹子的根部都挖出了金子。仅凭这些金子,就差不多够盖阿泰的房子了。
房子还是花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建造完成。房门是对开的,内侧有锁。从屋内看,左边的门扇上用可以回转的五金件安装了一根长棒,将这根棒子放到右侧门扇的锁扣上,便能将门上锁,棒子是用一根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橡木棍制成的,一旦扣上,便决计无法从外侧打开。
土坯间里有最新款的炉灶和锅台,还有一口阿泰不知从何处购入的,足足可以装下一人的大瓮。地板间就只有书桌和被褥,墙壁抹了灰泥,东侧则是镶着闩的木板窗户,西侧则有一个采光用的小窗。
房子虽说不大,但一个男人独居也是绰绰有余。而且这间房子的特点就是内部有处小小的凹陷,只有那里没装地板,像是被挖去一块。从地面上我行我素地生出了一株茂盛的两股竹,天花板上也留有为竹子开出的洞,不过这是即便下雨也不会漏进房子的设计。
“这房子盖得好气派啊。”
“是啊,真当气派!”
“嘿嘿,多亏了重哥和辉夜呀。”
阿泰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般对我说道。
“我想把这间房子给村里的人看看,同时还要给辉夜行裳着结发①之礼,可以吗?”
这是女子的成人仪式,先给她们穿上有绉纹的和服,并将头发分成两股垂在脑后。事实上,辉夜已经是十六岁的模样,我之前就觉得差不多该这么办了。
说来也怪,发誓不再跟女人扯上关系而离开京城的我,竟没有结婚就成了女孩子的父亲。阿泰也差不多,想来跟我是一样的想法吧。
“嗯,是啊。”
“可是真要做的话……”
我也明白阿泰那副难以启齿的表情背后的意思。那是因为如果要行裳着结发之礼的话,就必须喊来附近村中的贵人们举行盛大的宴会,若是只有三人,也显得太落寞了,反倒对不起辉夜。可我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他是担心我不想把这许多人叫到家里来。
“阿泰,就多叫些人来好了,你去跟大家打招呼吧。”
“可以吗?”
阿泰的表情变得开朗起来。
“这可是难得的良机。既然如此,就把京城里位高权重的男人也叫过来,让他们见识一下辉夜的美貌吧。”
辉夜只是笑盈盈的,似乎也很感兴趣。
我们曾非常幸福——可我们并不知道,还有那样的悲剧在前面等待着。
三、
那天,客人们先去了阿泰的家,斜贯的村人们都很佩服那栋气派的房子,但从京城里来的贵族男人们的反应则要平淡很多,虽然两股竹很少见,但房子并不宽敞。见他在如此局促的房子里生活,反倒对阿泰有些同情。
但是,在我家举行的裳着仪式上,贵族们却喧哗了起来。
穿着和服,结起头发的辉夜,有着遗世独立的美丽。
事实上,辉夜周围似乎闪烁着神圣的光芒,她瞥了我一眼,害羞地笑了笑,我的心便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我还以为我会讨厌人多的宴会,但是喝了点酒,便开心得不得了。和贵族们搭话的时候,听到他们说“你家小姐可真漂亮啊”便感到非常满足。他们一定很怀疑像我这样三十出头的单身汉为何竟有辉夜这样的女儿吧,但又怕惹恼了我被赶出宴会,所以没有人敢触碰这个话题。
夜已深沉,却没有人想打道回府。又过了一段时间,兴许是醉酒后胆子也变大了吧,一个熊一样的大块头走到了我的跟前,费了老大劲对我说出“我已经完全爱上辉夜小姐了,所以想请将辉夜小姐许我为妻。”
“请等一下!”
“偷跑可不是智者会做的事。”
“即使有地位和权力,没有钱财也不会幸福的吧。”
另外三个小伙子也叽叽喳喳紧随其后。对于这种过于无礼的态度,让我许久都没有发作的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
“都给我闭嘴!”
我怒喝一声,拿起了靠在墙上的竹棒,往地板上“啪”地敲了一记。四个小伙子都噤声不语。
“辉夜可是我的宝贝女儿,怎么可能把她轻易嫁给一个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家伙呢!”
“阿重爹爹说得很对。”
辉夜静静地接了一句——
“我可不能嫁给你们。”
“都听到了吗?赶紧给我滚蛋!”
我强行结束了宴会,不仅赶跑了四个小伙子,还将其他的客人都赶出去了。
然而,这四个人都没有放弃。
次日,当我像往常一样和辉夜一起去采伐竹子的时候,看到一个昨晚参加过宴会的长头发小伙子站在那里,只见他迅速地递给辉夜一个小包。
“早上好。”
他斜脸露出牙齿,作出爽朗的笑容。这人是石作皇子,是京城贵族的嫡子。即便从我这个男人的角度来看,明显也是万中挑一的美男子。
“这是我一边思念着辉夜小姐一边调制的香,请收下。”
“我很为难。”
辉夜拒绝了。但石作面不改色,只是哈哈一笑。
“被我这样一个美貌的男子硬塞过来,你一定会为难吧。京城里的女人都是这样,如果像我这样的盛世美颜,路上行走的女人都会主动靠上来,要是我把香给她们,那些女人怕是要晕头转向昏倒在地吧。我拒绝了很多女人,提出了要娶你为妻。要是我跟你在一起,就一定会生出美貌无双的孩子,谁又能拒绝这等好事呢?”
这是一场以长相的自信为倚靠,听着就令人反胃的求婚。就在此时——
“仰天望斗魁~新月初生辉~一见便只道~佳人描妩眉~”
伴着一阵尖细的声音,从边上的灌木丛里钻出一个瘦削的小眼睛男人,他将红叶图案的扇子摇得噼啪作响。
“我对我的所作所为深感抱歉。一不小心就背诵了万叶的情歌。像我这样的才子,智慧就像井水一般取之不尽,就算陷入恋爱也难枯竭。当真叫人困扰呐。”
这是车持皇子,也是贵族之子,门第和石作差不多,但他已然在宫中担任要职。是个从小就负有神童之名的才子,年仅十二岁便参与了政治。
“辉夜小姐,请别理会那种徒有其表的男人。要是和我在一起,就会生出智慧过人的孩子。要是脑子不好,就不会幸福。只要辉夜小姐稍稍具备挑男人的眼光,那么该找什么样的丈夫,就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这是个甫一开口就惹人火大的男人。
正当我刚想怒喝这两个家伙“对不起都给我滚蛋”的时候——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嫁给你的。”
辉夜语气强硬说道。我斜眼瞥着怯生生的两人走进竹林深处。
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只见一个男人坐在一张金光闪闪的椅子上,下面铺着毛毯,五个仆从侍立在后,正噼里啪啦地弹着琵琶。背后还放着一乘点缀着琉璃,流光宝气的轿子。
“日安,岳父大人,辉夜小姐。”
这个脸膨得像年糕一样的男人是右大臣阿部御主人,他有着数量庞大的财产。据说在难波、吉备和磐城还置有别业,他身穿一件从未见过的闪闪发光的七彩狩衣,牙齿上贴着金箔,我能想到的只有恶趣味一词。
“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我这么一问,阿部梆地弹了下琵琶,笑着说道: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来接我的妻子回家了。来吧,辉夜小姐,坐上这乘轿子回去吧,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豪宅里,开始我们幸福甜蜜的生活。”
“真讨厌,我们走吧,阿重爹爹。”
“为,为什么啊?明明我这么富有。”
阿部从怀里掏出金子四处乱撒,辉夜头也不回,继续在竹林里前行着。待阿部消失后,我像往常一样展开了采竹的工作,但马上又来了新的妨碍。
“呀!你竟然也来这里了!”
伴着一记炸雷一样的响动,一个黑色的物事扑通一声甩到了我的跟前,是一头野猪。站在她身后的是大伴御行,就是昨晚第一个向辉夜求婚的毛茸茸的大块头。
“这是今天早上在我领地的山里捕获的。我的爱好是狩猎,要是跟我结婚,每天都能吃到美味的野猪和鹿肉,纪伊的别庄还能钓鱼呢。”
他豪爽地哈哈大笑。别看他这副样子,实际上身居大纳言的要职。他说自己不想成为只知道政治,学问,诗歌的贵族,所以经常上山下海锻炼躯体,是个粗鲁吵闹的男人,虽说他给人的感觉比其他三个要好一点,但总归生性野蛮,又带着一股汗臭。辉夜似乎对这个男人和野猪毫无兴趣。
“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的。阿重爹爹,今天我们就回去吧。”
辉夜一边说着一边拉住了我的手。回头一看,大伴那家伙正寂寞地目送着我们。不管怎样,这样一来昨晚求婚的四个人就全出现了。
然而还有一个人埋伏在边上。
“那,那个——”
那家伙从草丛里窜了出来,突然跪在了辉夜面前,伸出双手递出了某物,那是一块白色的石子。
“公主大人,我,我,我身份低微,家境贫寒,再这么努力也只能当个中纳言,是个没用的男人。可,可,可是,我对你的爱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请你嫁给我吧!”
这个说着听着就让人脸红的土味情话的男人是石上麻吕足,是阿泰小时候的朋友,在斜贯住下后也经常见面重温故交。昨晚的宴会也被邀请参加了。虽然没有当场求婚,但想必还是暗自思念着辉夜吧。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虽说是贵族,但身份较其他四人要低微不少,个子矮小,一张惨白的脸就像一条长残的癞蛤蟆,就算再怎么恭维也不能说是美男子。
“这是什么?”
辉夜讶异地看着他手上的那个东西。
“这是金龟石哦,和金龟子很像吧?”
“呃……”
“我,我从小就喜欢虫子,这是我父亲在福原担任国司的时候发现并带回来的,是我的宝贝。请,请,请把它当作我的真心收下吧。”
这个面红耳赤的男人虽然有些奇怪,但至少比其他四个人更诚实,或许辉夜也是同样的感觉吧,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块石头。
就在这时,两只真正的金龟子从石上的胸口爬了出来。
“啊,这……”
石上慌忙把虫子藏了起来,看起来是他饲养的金龟子。
“石上大人,很遗憾,我不能和你结婚。”
趁此机会,辉夜把石头向石上推还给他,再次催促我往前走去。
“长得太美,也当真不好办呐。”
辉夜喃喃自语道。我有些吃惊,因为我从未听过这般傲慢的说法。不过从裳着仪式的盛装上,辉夜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美吧。我决定就这样去想。
之后,来到我家的阿泰和我一起吃了午饭。
“是吗?石上这家伙也来啦。”
阿泰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就觉得他最近的样子很奇怪。跟他搭话时,他一言不发,说起小时候的事时,他也说过去的事记不清了。他是不是养了金龟子啊。”
“嗯。”
“那就是了。不久前他还只是小心翼翼地养了一只。最近几天,衣服里已经藏了好几只了。”
爱虫子的男人……果然是很奇怪。
“哎,他母亲岁数大了,是想早点成家立业。可她竟然向辉夜这样的绝世美女求婚,大家都长大了呐。”
阿泰怀念地仰望着天花板,我由衷地感到青梅竹马倒也挺不错的。
“阿泰希望他和辉夜结婚吗?”
“也没不想吧。但若是辉夜没有这个意思,那也没办法了。”
辉夜皱了皱眉,看她的表情似乎是不喜欢养金龟子的男人,但又像是在思考别的事情。
“我说辉夜啊,你已经行过裳着之礼,是个出色的大人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尔后兴旺家门,这是世上的常理吧。”
阿泰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话是谁说的啊?”
吃足了女人的苦头,发誓要单身一辈子的我,说出这样的话是很令人费解吧。
“这话由我来说会变得很奇怪。但我也希望辉夜能够获得普通的幸福,我也不是强求她和石上结婚,其他几个家伙虽说也有毛病,但怎么说也都是贵族啦,我是觉得条件还算不错。”
“……我明白了。”
辉夜说道:
“不过,如果用情不深我可不喜欢。所以我想测试下这些人爱情的深度。”
“爱情的深度?”
我和阿泰一起歪过了头。
“要是谁能带来我所说的‘心许之物’的话,就可以考虑跟他结婚。”
*
翌日,我把五个求婚者喊到家里,辉夜则待在里屋,并不和那五个人见面。
“把你们叫到这里是有关于求婚的事。辉夜说如果有谁带来了自己所期望的东西——‘心许之物’的话,就会考虑和他结婚。”
听了我的宣告,这五个人欢喜得大呼起来。但是石作皇子立即一脸不解地问道:
“话说那个‘心许之物’到底是什么?”
“是世上罕有,绝难得到的东西。你们五个人要找的东西各不相同。”
我将放在膝盖上的纸拿在手里,朗声读道:
“石作皇子,你去取来佛陀的御石钵。”
“佛陀的,御石,钵?”
石作眨巴着眼睛。
“据说是佛陀所用的,光彩照人的石钵。可以随心所欲地映照出任何地方的光景。存于天竺(印度)。”
“天,天竺?”
石作摆出一副翻白眼的表情,难得的美男子也糟蹋得差不多了。我没管他,继续往下说道:
“车持皇子,你去取蓬莱的玉枝𪚥。”
“那是什么?”
自以为无所不知的男人皱起了眉头,好似从没听过一般。
“在东海蓬莱山,有一种树,根是银的,干是金的,结着白玉果实。据说它的枝条可以随心所欲地伸长,你去折一根来。”
车持半张着嘴“诶”地叫了一声。
“下面是阿部御主人,你去取来火鼠的皮衣。”
“什么火鼠的皮衣……我从来没听说过。”
“这是大唐(中国)的一种叫做火鼠的兽皮。据说只要披上它,无论身处怎样的业火之中,都烧不坏半根头发。”
“这该如何才能拿到手?”
“天晓得。”
我厌烦地答了一句,随即将脸转向了下一个男人。
“大伴御行,你要取的是栖息在宇麻流国(冲绳)海中的龙脖上的明珠,据说只要轻轻一擦,便能刮起可以吹进家门的小龙卷风,若是使劲一擦,就会刮起毁坏村庄的大龙卷风。”
“呵呵。”
这个男人的反应明显和前三个人不大一样。
“龙是我一直想要狩取的猎物,竟然想要它脖子上的明珠,真不愧是辉夜。我一定会把它带回来交给你的。”
当真是豪杰大纳言,可谓是威风凛凛。于是我转向了最后一个求婚者。
“石上麻吕足,你去取来燕之子安贝吧。”
“这,这,这是,什,什…….”
石上一边害怕着一旁对龙燃起斗志的大伴,一边问道。
“比虾夷更北(东北北方地区)的沿海悬崖上的住着岩燕,这是它们的巢里放着的小贝壳。据说这对燕子来说是保佑顺产的宝物,但人若持有,便能和动物对话,当真是不可思议。”
“是,是。”
“听好了,你们五个,在明年的八月十五,须要再度聚集于此。带回‘心许之物’的人就能成为辉夜的丈夫!”
昨夜询问辉夜以前,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些不可思议的物事。这些理应都不是能够轻易得来的东西。老实说,这里面虽然没有让我满意的人,但只要是愿意为女人付出辛劳的男人,便一定能让辉夜幸福吧。
四、
八月转眼即至。在五个小伙子再度聚首于此的前日,也就是十四日的晚上,我,辉夜和阿泰坐在家中的大厅里,三个人一起聊天。
“石作皇子,车持皇子和阿部三人已进了斜贯的村落并在此间投宿。石作住在药师家里,车持住在祈祷师家里,阿部住在富商都筑家里。”
阿泰依旧继续贩卖着竹器。今天他也去了村子,不仅搜集到了情报,还亲眼见到了那三个人。
“可是,那三个人还是不大行啊,居然想要贿赂我。”
“贿赂?”
“是啊,他们说自己肯定会被选上,但万一辉夜面露难色,就请我出面帮忙美言几句。我很反感这样的秉性,于是就冲他们吼了几句。”
“等等,他们三个都说自己肯定会被选中吗?他们当真把‘心许之物’带回来了?”
“我也不大清楚,应该是吧。”
这怎么可能?佛陀的御石钵,蓬莱的玉枝,火鼠的皮衣,他们当真把那种东西带回来了?
“我待会儿再回村里看看吧。说不定其他两个人也来了。”
还没等我回答,阿泰便跑出去了。
“喂,辉夜。”
我对身旁的辉夜说道:
“要是两个人以上带来了你要的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辉夜只是怔怔地望着天空,不知道是否听到了我的话。
“喂,辉夜。”
“啊,什么?”
辉夜慌忙看向我。这段时间,她的举止很奇怪,每当夜幕降临,就仰望着月亮呆呆地想着什么。因为她一贯拒绝结婚,所以肯定不是儿女之情吧。
“我说,最近你在想什么啊?”
“没什么。”
“是么……”
是不是就是在仰望月亮呢……虽然有时会这么想,但我的原则是不去深究他人的事。如果想说的话,辉夜会主动告诉我的吧。
不久夜已深沉,我们便睡下了。
“阿重爹爹,阿重爹爹。”
“嗯,怎么了?”
我在睡梦中被辉夜摇醒了,虽然已是清晨,但离起床的时间还早。
“我总觉得有股焦味,便从玄关走了出去,结果发现阿泰叔叔家……”
只见辉夜脸色发青。
我一跃而起,向门口跑去,阿泰家离我家不远,一把推开门,透过竹林,在晨曦中望见了橙色的光和烟。
“阿泰!”
我抄起竹棒冲出了家门。
阿泰的家被火焰所包裹,用灰泥加固的墙壁,门和瓦顶目前尚且安然无恙,可从东侧紧闭的木板窗缝里已经冒出了滚滚黑烟,让人想起了之前在京城里看到的地狱绘卷。我想马上拉开对开的房门,然而铁把手已然被烧得滚烫,根本触碰不得。于是我用手上的竹棒穿过把手往外拽了拽,门依旧纹丝不动。
“阿重爹爹,门打不开吗?”
跟在后面的辉夜用担心的声音问道。
“是啊,闩上了。”
“这么说来,阿泰叔叔就是在里面……”
她看起来一副要哭的样子。这也不错,想要进出房子唯有通过这扇门,肯定是阿泰从里面锁上的。
“阿泰!”
我一边大喊,一边向东边的窗户靠了过去,若是门开不了,那就只能打破那扇木板窗进去了……正这么想着,只听见“砰”的一声,木板窗掉了下来。看了眼掉下的窗户,只见内锁似乎插得很牢,火焰正从窗户里喷涌而出。
“我去拿梯子。”
我正待回家,辉夜一把攥住了我的手。
“你打算用梯子做什么?”
“从这扇窗里爬进去,救出阿泰。”
“别这么做,你也会被烧死的。”
“那该怎么办?”
可能是对我大声嚷嚷的表情感到害怕,辉夜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悲伤的表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之后只听见她说“交给我吧”。
“什么?”
“其实我不想当着阿重爹爹的面做这个的。”
当辉夜转向熊熊燃烧的阿泰家时,她的双手已经高高举了起来。
她开始吟唱咒语,霎时间,周围的竹子沙沙作响,黑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了过来。
“辉夜,你……”
我喃喃道,水滴滴落在头顶,顷刻间便转为倾盆大雨。虽然看上去像是个美丽的人类女子,但辉夜似乎果真是怪异世界的居民,竟然连云也能操纵。
辉夜的乌云就在我那已然目瞪口呆的脸孔前从窗户飘进屋子,随着骤雨的声音,火势逐渐平息,不久便被尽数扑灭了。
我拿来了梯子,从窗户里爬了进去,火已经灭了,但屋内仍被浓烟覆盖一无所见。我接近了出入口的门,发现棒子正牢牢地卡在锁扣上,我除下锁打开门,烟气向外面散去,总算可以看清屋内的情形了。
雪白的墙壁也好,被打磨地锃光瓦亮的地板也好,全都烧成了焦黑,两股竹也被烧毁了,玄关旁的大瓮也熏成了黑色。然后——只见房间的中央仰面躺着一个男人,衣服冒着火星,皮肤烧得乌焦,但很明显——
“阿泰……”
离群索居的我,唯一的朋友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五、
“天哪!有坂老爷被……!”
随着一声尖厉的号叫,车持皇子登时目瞪口呆。
“那也……太可怕了。”
他将绘着红叶的扇子遮在嘴边,深深地垂下了头。这般故作姿态令我烦躁不已。
让辉夜先回家后,我独自下到斜贯的村落,来到了阿泰所说的祈祷师家,使劲地拍打着木门,把家丁喊了起来,怒吼着要他们带我去见车持皇子。或许是见我来势汹汹必定事态紧急,家丁什么都没问便帮我转告了。
“阿泰被什么人杀害了。”
我强压着喷涌而上的怒火,用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的低沉声音将事件的始末告诉了车持。
“不会吧,是不是用火不慎?”
“阿泰的胸口有一处刺伤。”
在那之后,我在悲伤和混乱中检查了阿泰的遗体和周围的情形,然后发现阿泰一直随身携带的一柄短刀掉落在遗体旁边。于是再度检视了遗体,这才发现了胸部的创伤。
“那就是有坂老爷被人刺杀,凶手放了把火逃出了屋子。”
“嗯。可是门是从里边闩上的,木板窗也是从屋里上的锁。天窗虽然没锁,但只有很小一点,人是不可能进出的。”
“哦豁。”
车持将合起来的扇子抵在像瓜一样细长的下巴上,令人憎恶的是,他竟是一脸开心的样子。
“你对阿泰怀有怨恨是吧。”
“怨恨?”
“昨天白天,你想贿赂阿泰,被那个很有正义感的家伙拒绝了,应该是对他的态度感到很不快活吧。”
“岂有此理——”
车持噼里啪啦地摇着扇子。
“那可不是贿赂,而是表达敬意。之后被他回绝,我也就撤回了。要是因此被怀疑杀了有坂老爷,可真是叫人遗憾。我可是从日本开国以来就备受议论的才子,《万叶集》也好《怀风藻》也好,十岁便倒背如流了。甚至有人说比起面见圣𪚥上,更想来瞧我一眼呢。”
车持滔滔不绝地自吹自擂了一番,然后咳嗽了一声,嘴角舒展了开来。
“而且无论有坂老爷对二位说了怎样的恶评,辉夜小姐成为我的妻子都是已成定局的事。因为蓬莱的玉枝现已在我手里。”
说着,他瞥了眼房间里面的行李。我暂且将阿泰遇害的悔恨压制下去,也望向了那箱行李。
“……你拿到了吗?”
“那是当然。虽说吃了不少苦头,但凭借我多年积累的知识加上天生的机敏,还是将它平安无事地带了回来,我倒是可以把过程说给你听听。”
我已经受够了这家伙了。
车持大概是看出了我的表情,于是立刻将话题一转。
“不过呢,昨天傍晚,当我在外面散步的时候,撞见了阿部。他那张像年糕一样的脸绽着满足的笑容,对我说‘我拿到了火鼠的皮衣哦’。”
我吃了一惊。辉夜的无理要求,不仅是车持,就连阿部也完成了。
就在这时,车持发出了啄木鸟一样“呀”的一声怪叫。
“堤老爷,有坂老爷失火的屋子里,是有一口大瓮对吧?”
“有,那又怎样?”
“当你发现有坂老爷的遗体时,有查看过里面吗?”
“这是为什么?我没看过里面。”
“有人在里面,就是阿部御主人!”
我还以为他会有什么高论,这话听得我真想拍打车持的脑袋。
“在辉夜召来雨浇灭大火之前,那间房子一直在燃烧,躲进大瓮就能安然无恙了吗?那还不得成烤年糕了?”
“阿部有火鼠的皮衣。”
我吓了一跳。
“是吗?要是披上火鼠的皮衣,无论身处怎样的业火之中都伤不了一根寒毛。”
“是这个道理。在火烧起来的时候,是没有必要待在瓮里。阿部一定是为了贿赂有坂老爷才到了他家,但由于交涉破裂,所以将他刺死了吧。为了把有坂老爷弄成失火而被烧死的模样,他就先锁了门窗,然后放了火,自己则披上火鼠的皮衣一动不动地待着。他料定住在附近的你定然会发现失火跑来救人……果然火被扑灭了,当堤老爷进来的时候他藏进瓮里,当堤老爷全神贯注地盯着有坂老爷的遗体时,就乘隙逃走了吧。”
那个时候,我为了散去烟气,打开了出入口的大门,然后一眼就望见了阿泰的遗体。所以就算阿部从放在玄关旁的瓮里溜了出去,我是也不会注意到的吧。
车持将扇子放在嘴边,哧哧地笑了起来。
“堤老爷。你能第一个过来找我真是太幸运了。要是没我这样的智慧,就没法找出真相吧。不管怎样,我也跟你一起去好了。”
虽然每句话都很惹人厌,但这里还是得对他表示感谢。
六、
“有坂老爷他……唉,这个……”
当我说起事件的时候。被分配到都筑家最大的一个房间里的阿部正揉着眼睛嘟囔着。他就连睡觉的时候也穿着金光闪闪,充满恶趣味的衣服。只见五个随从围着阿部,一脸担心的样子。
“你好像拿到了火鼠的皮衣是吧?”
我一边攥着插在腰间的竹棒,一边问他。
“你问过车持了吧。”
在阿部的视线跟前,车持正冷笑着。阿部露出了金灿灿的牙齿,突然笑了几声,然后说道:
“罢了。这世上没有我买不到的东西。当然了,我也不是亲自从大唐买回来的。”
“就连剪指甲,拔鼻毛都要仆人来做的我,又为何要千里迢迢奔赴大唐呢?万一在风高浪急的海上丢了性命又该如何?‘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要费尽心思’——这可是阿部家的家训呢。”
阿部呼啊啊地打了个哈欠,两只手使劲搓了搓像年糕一样膨起的脸。
“我差遣常盘去了……正好,常盘,快把火鼠的皮衣呈上来给堤老爷过目。”
一位年轻的仆人走进最里面的房间,拿过来一件用绿布包裹着的东西。除下包布拿出来的,是一张从未见过的红色兽皮。
“火鼠早在远古时代就被人捕猎殆尽了。大唐早已无存。这是唐都长安以西百里左右的村中老人的传家宝贝。我用能买下五十只大船的钱来交换,好不容易才让给我的。”
阿部捂着嘴呼呼地笑着。
“这一切全靠阿部家的财力才得以实现。如何啊堤老爷,比起嫁给其他那些穷光蛋,辉夜小姐嫁给我才会幸福吧。”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这家伙炫耀的金钱根本无关紧要。
“常盘啊,只要披上这个,无论在什么样的烈焰中都不会觉得热,当真如此吗?”
“没错,这是当然。”
“你这个混蛋!”
我抡起竹棒就朝阿部揍了过去,五个随从上来挡在他身前,竹棒打在了常盘的额头上。
“怎,怎么了?堤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招供吧,阿部御主人。就是你杀了有坂老爷吧?”
车持用尖厉的声音大喝一声,飞快地说出了刚才的推理。阿部脸色大变,摇着头说:
“不对,这怎么可能?”
“少废话了!要是不披上火鼠的皮衣,怎么可能待在那样的烈焰里呢?”
我推开随从,骑到了阿部身上。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是这般一旦气血上涌就再也无法自制的性格。正当我举起竹棒,准备朝憎恶的仇敌脑袋上挥下去的时候——
“这是假货!”
常盘喊了出来。
“什么?”
只见常盘一脸哭丧地说道:
“我根本没找到什么火鼠的皮衣……非但如此,长安的人都狠狠地嘲笑了我,还说难不成日本来的蠢货真相信会有这种老鼠吗?我虽然很惊愕,但也不能空着手回复阿布大人,所以便求来了五张大老鼠的皮,请长安有名的皮匠缝到一起,再请有名的染匠染成红色。”
从阿部的反应来看,并没有大惊失色的样子,看来早已知道内情了。
“你是想欺骗我们么?”
“哼……到底是谁骗人来着?用这种根本就不存在的动物的皮。”
阿部态度一变,把我从身上推了开来。
“以我的财力也得不到的东西,别人更是不可能得到的。不管这么说,这下你该明白了把。说我能一直待在火里,这都是车持的胡言乱语。”
我无言地凝视着阿部的脸,即便是车持,对此也没法做任何反驳。
阿部再次露出金光闪闪的牙齿打了个哈欠。
“堤老爷,你也别这么丧气。我知道是谁杀了有坂老爷。”
“什么!说来听听!”
“要是说出那人名字的话,可以考虑让我和辉夜小姐结婚吗?”
“够了,有话快说!”
我一把揪住阿部的胸口,阿部咳嗽了一声,说道:
“是大伴大纳言。”
“大伴?”
“嗯,傍晚和车持分手后,我遇到了已经来到村里的大纳言。我很讨厌那个浑身是毛,一股汗臭,动不动就炫耀自己腕力和狩猎手段的家伙,正想躲开他,他却上来一把揪住了我的领口,哈哈大笑地对我说‘喂,臭土豪,我已经把龙脖上的明珠带回来了’。”
不会吧,他真带回了龙脖上的明珠吗……
“那颗龙脖上的明珠,只消轻轻一擦就能刮起小龙卷风吧?杀了有坂老爷,点燃房子之后。再刮起足够抬起那间房子屋顶的龙卷风就行了。这样一来,不就能出去了吗。”
用龙卷风把屋顶抬起一条缝,再从里面爬出去……虽然这是那个土豪的荒唐点子,但这样一来,便和落了锁的门和扣上的窗户都没关系了。我开始觉得眼前这个膨得像年糕一样的男人说的话倒有几分可信。
“喂,阿部御主人,你也过来。那个大伴御行虽然腕力了得,但要说有三个人的话,即便他大闹起来也能制服得了。”
七、
大伴御行在村落外的荒地上露营,正躺在草编的卧榻上噼里啪啦地烧着火,当我把事情告诉他后——
“那个……啊,堤老爷,你要不要来点?”
大伴一边说着,一边递来一根小树枝,上面插着一只被烤得焦黑的青蛙,据说这是他的早饭。
“我就免了!”
“是么?那后面的两位呢?”
车持和阿部都恶心地摇了摇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张开大口,津津有味地吃着烤蛙。话说他竟真的在荒郊野地露宿,大清早吃着青蛙。这家伙当真是大纳言吗?
“有坂泰比良老爷的事,真是太遗憾了。还劳烦您亲自过来报告,当真过意不去。”
大伴一边翻烤着另一只青蛙串,一边阴沉着脸说道。
“我不是来报告的,我只是觉得这事就是你干的。”
只见他的手停了下来。炯炯的目光越过篝火向我直射过来,那张脸宛如恶鬼。
“你是说我杀了有坂老爷?”
“是啊。大伴大纳言,听说你得到了龙脖上的明珠对吧?”
“你是从阿部那里听到的吗?没错,我先和宇麻流国的渔民们把酒言欢交了朋友,然后教他们如何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和龙搏斗……”
“行吧,现在能把你的珠子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吗?”
大伴面露讶异之色,但也没说什么,取出了放在岩石背后的袋子。虽说选在这种地方野营,但到底是大纳言,用的是精美的缎布袋子。
“在这儿。”
他从袋子里取出的是一颗闪着暗光的珠子。看起来像是石头,但微微透着光。虽说是让我看了,但也没给我的意思。好似一副随时都会掀起龙卷风的架势。万一不小心刮起了毁坏村庄的龙卷风……不对,是担心我查明阿泰遇害的真相,所以害怕了吗?
“只要往龙珠上轻轻一擦就会刮起小龙卷风,你杀了阿泰后,锁上门再扣上窗,放完火后,就刮起了一阵小龙卷风。”
我将阿部的推理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大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竖起耳朵听着,待我言毕之后仍怔了一会,周围到处都是烤焦的蛙皮那令人掩鼻的臭味。
又过了片刻,大伴拿起木串啃了口蛙肉,边咀嚼边说:
“老实说吧。”
他先一口把肉咽了下去,接着说道:
“根本就没有什么龙珠。”
“你说什么?”
“非但如此,任凭宇麻流国的渔民们怎么念咒跳舞召唤神龙,可龙一点都没有出现的意思。老人们见我困顿的模样实在是过意不去,就给了我这个。就说这玩意跟龙珠看起来差不多吧。”
大伴用袖子使劲地搓着珠子,可别说龙卷风,就连一丝微风都看不到。
“你准备的也是假货吗?”
“今天我本就想对堤老爷道出实情。这是我大伴此生中最大的失败。”
这样大伴也不是凶手了。
接着他声音一柔,对疲劳缠身的我说:
“堤老爷,别太沮丧了。听你这么一讲,关于杀死有坂老爷的真凶,我倒是模模糊糊地知道是谁了。”
“什么?谁啊?”
“就是石作皇子。其实在天黑以前,我就在这里见到了石作皇子,那家伙对我说了这样的话‘天竺之旅真是不虚此行,辉夜肯定是我的了’,想必是得到了佛陀的御石钵吧。”
连石作皇子也得到了么。
“佛陀的御石钵可以操控光线,随心所欲地呈现任何情景……那么他又是怎样从阿泰的家里出来的呢?”
“原本堤老爷和辉夜小姐赶到现场的时候,就根本没有火。”
大伴的回答令我目瞪口呆,车持和阿部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石作皇子杀害有坂老爷后,为了伪装成有坂自己意外失火的情形,便闩上了门锁上了窗,然后把房子用火烧了一遍,但这并不足以引发火灾,只是把屋子内部烤焦了而已。”
我心想真能做得如此恰到好处吗,但嘴上什么都没讲,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在这些的基础上,他再使用御石钵的力量,让屋里看起来就像是有火在烧一般。”
难不成今早看到的火焰是幻觉吗?在满腹狐疑的我面前,大伴正凝视着噼啪燃烧的篝火——当然了,火焰的存在是触摸不到的,只是光的现象。我开始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了。
“……可是当我进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什么御石钵,当然也没看到石作。”
“他在大瓮里。”
车持插嘴道。
“用我推理出的阿部御主人杀人的办法就行了。”
也就是说,他潜身于大瓮,趁我开门盯着遗体的间隙,悄悄地逃了出去。将推理说给大伴御行听后,他也点头同意说“我觉得就是这样”。
“火鼠的皮衣虽然是假货,但如果用佛陀的御石钵的话,就能做到同样的事情。果不其然,唯有名冠三国的我的才华,才能推导出正确的事实。”
半途中鸠占鹊巢夺走大伴推理的车持正用扇子往胸口扇着风,已然完全恢复了精神。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出来炫耀自己的那点聪明。
“可是——”
我打断了他那自吹自擂的演说。
“那佛陀的御石钵也得是真的才行。可阿部的火鼠和大伴的龙珠都是假的,若是石作那家伙也一模一样准备了假货的话……”
在面露忧虑的我面前,大伴猛地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各位现在就一起去石作皇子那里看看吧。”
八、
不好的预感果然中了。
“不是,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我们去往药师家告知了迄今为止发生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举起竹棒,石作皇子就在车持皇子,阿部御主人和大伴御行三人的逼迫下慌忙否定。他的脸青得像长在背阴处的梨。
“用佛陀的御石钵具现出火焰什么的,这怎么可能啊……”
“就是你干的吧?老实交代。”
石作麻溜地躲开了大伴那圆木一样的粗手,连滚带爬地逃进里屋,把一个装着行李的包裹拽了出来。
“这,这就是明天要带去堤老爷家里的石钵。”
眼前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白色石钵。
“要真的是佛陀的御石钵,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隐隐发光的吧?这石头虽然光滑溜溜从未见过,却不像是在发光的样子。”
大伴御行这般说道。确实,辉夜就是这么说的。车持皇子见状呵呵笑了起来。
“这可不是在天竺,而是在比大唐遥远的南国大理国采来的石头,你这伎俩即使骗得了堤老爷,也骗不过对远海了如指掌的我呀。”
这次阿部御主人也笑了起来。
“别像摘了鬼的首级一样自吹自擂了吧。我打小就识得这种大理石了。这玩意在阿部家的吉备别业里是拿来铺在大门后面和浴室地上垫脚用的。”
这家伙还真惹人火大。但姑且就不提他了,我还有件事必须要向石作皇子问个明白。
“石作,看来你也没有得到真的御石钵吧?”
石作环视着我们的脸,然后说:
“嗯,是,就是这样。”
“我去了天竺,可无论询问多么博学的人,他们都说没有这种东西。我便一筹莫展地坐在石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就围满了女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吧。毕竟在天竺如我这般玉树临风的男子可是很少见的。有几个女人走了过来,朝我袒胸露腿,大抛媚眼,我就和其中的四五人尽情玩了一通,值得夸奖的是我只此而已便返回日本了。毕竟美颜如我,在一年的时间里仅跟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女人睡过,这才是我对辉夜小姐爱的证明呀。”
这家伙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所以我不可能杀得了有坂老爷。不过堤老爷啊,你有为何对火灾如此苦恼呢?有坂大人的家里有扇采光用的天窗,那里没有装木板窗吧?”
“这点大小的窗是进不来人的。”
“没必要进人。只要扔下一捆带火的稲草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然后再扔下二三十根干树枝,就能把房子点着了。”
“还真是脸越好看见识越短啊——”
车持又插嘴道:
“没有谁在烦恼放火的方法吧。有坂是在屋里被人刺中杀害的,最大的谜团是凶手如何从闩上门和锁上窗的房子逃出去的吧……”
“不不,所以说啊——”
石作打断了车持。
“闩门锁窗的不就是有坂老爷自己吗?睡前总会锁门的吧,要不锁门的话除非半夜会有女人找上门来。反正从他的样貌来看,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女人吧。”
“关上门的时候,凶手也在屋里吗?”
听我这么一问,石作摇了摇头。
“不用,凶手应该是趁有坂老爷睡着以后才到了那栋房子,从外边刺死了他。”
“怎么做到的?”
石作望了眼从方才就一直在嘲笑着他的车持。
“车持王子啊,你是从蓬莱山带回了真正的玉枝吗?”
“没错。这里面只有我带回了辉夜小姐想要的‘心许之物’。”
“玉枝的长度是可以任意操控的,树干既然是金子,那头上想必也是尖的对吧?”
石作想说的话已经昭然若揭了。包括我在内,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以智慧为傲的车持身上。石作继续说道:
“你用梯子爬上天窗往里看去,确认了有坂老爷正在睡觉,就把玉枝探了进去,伸向有坂老爷,用尖端刺向心脏把他杀了。有坂老爷睡觉时把短刀放在一旁纯属侥幸,但事后若是仔细察看伤口,应该就能明白他是被别的东西刺死的。为了掩饰这点,你就想要烧掉遗体,便将点着的稲草扔了进去。”
脸越好看见识越短,看来车持这话并不准确。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对这位美男的话感到挺佩服的。
“喂,车持,这是你干的吧?”
“不会吧,堤老爷,你真相信这个绣花枕头一样的男人说的话吗?我可比这家伙聪明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这时一个宛如巨岩的身体从我身旁移了过去。
“所以杀人的计划也很快就敲定了吧?”
“唔?”
大伴那毛茸茸的手伸向了车持的喉咙,车持的身体就这样被举到了半空。
“喂,车持,快从实招来!”
“唔……大,大伴你这家伙,给我……唔……”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一声“那个”。连我在内的众人都回过头去,只见这家的主人药师正和一个小伙计站在一起。
“听说这位小伙计有话要带给车持皇子。”
大伴将手从车持身上拿了开来,重重跌落在地的车持摸着喉咙,当他看见那个小伙计,不禁面露动摇之色。
“车持皇子殿下,我听说您住在祈祷师家里,所以就上门拜访来了。请您马上把帐结一下吧。”
小伙计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车持。
“这是契约。”
“什么东西?”
听我这么一问,小伙计眨了眨眼睛。
“这位皇子前些日子向我们作坊订购了一根玉枝。”
“喂,蠢货,别在这里说啊!”
我拦住了晃着扇子的车持,催促小伙计继续往下说。
“他要的是一根结着白玉果实的金枝对吧。因为是初次下单,师傅便干劲十足地做了。车持皇子殿下十分满意,就把玉枝带了回去。”
“这么说来……”
我们回头看向了车持。
“啊哈哈……”
那家伙敷衍地笑着。看来什么事都没有,这四人准备的“心许之物”全都是假的。
九、
杀害了阿泰的人还没找到。但既然他是在给我辉夜带来“心许之物”的当天遇害的,那凶手肯定是在追求者之中吧。我以为到了现场可能会暴露些许端倪,于是便领着他们四个去了阿泰的家里。
家里的东西全都付之一炬,就连阿泰引以为傲的两股竹也被无情地烧毁了,甚至连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没能留下。四个男人都皱起了眉头,但这并不能消解疑惑。
阿部将带来的红色绸布覆在阿泰的遗体上面。虽说死后奢侈一下也于事无补,但既然出于好意,我便任由他这么做了。
玄关旁的大瓮里空无一物。虽说今早并没有查看内部,但的确有足够的空间供人藏身,只要能耐得住热便没问题了。但火鼠的皮衣也好,佛陀的御石钵也好——非但如此,这四人带来的“心许之物”全都是假货。
“还是搞不懂。从房子内侧闩上门锁上窗再逃出去,不像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一直在调查着锁扣的大伴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决定离开现场,正打开门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走的时候,在通往斜贯村落的路上,望见了一个眼熟的男人正拖着腿往这里走来。
“喂,这不是石上麻吕足吗?”
听到我的招呼,石上低下了头,缓缓地靠了过来。仔细一看,他的右手也用布吊在脖子上,脸上同样是伤痕累累。
“各,各,各位都来了吗?”
石上惊慌失措地环顾着我们,然后“哇”的一声向后仰倒。他似乎也意识到了阿泰家的惨状。
“阿泰死了,而且门窗都是关着的。”
“啊,啊啊啊啊?什么?”
只见金龟子一只接着一只从混乱至极搔着脑袋的石上胸口爬了出来。
“这家伙还是这么恶心啊。”
车持皱起了眉。我本想问问石上昨晚在什么地方,但最后还是作罢。毕竟石上是这五人中间最木讷无欲的,况且阿泰还是他儿时好友,是不可能杀他的吧。
“总之先来我家,一会再告诉你详情吧。”
“好,好的。”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石上“哦”了一声,挠挠头说:
“从,从,从燕巢里去子安贝的时候,摔到地面上了。”
“是吗?辉夜让你去取子安贝吧,你拿到了吗?”
“是,是的,虽然掉了下来,但我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这个。”
石上解开了挂在腰间的小袋子上的绳结,拿出了一枚浅粉色的小贝壳。
“反正这也是假的吧。”
出言嘲笑的人是美男石作。虽然感觉对不住石上,但我也是这么想的,辉夜并没有和哪个男人结婚的打算,只是摆出了一堆根本就不存在的“心许之物”吧。
然而——
“怎,怎么可能。我,我是真的可以和所有的生物对话了,等,等我一下。”
石上麻吕足把贝壳放在嘴边,仰望天空,小声说道“小鸟们,都过来,都过来……”只见小鸟们霎时从竹林的各个地方聚集过来,然后聚集在麻吕足的身体上。
在惊讶万分的我们面前,石上再次将嘴凑近子安贝。
“在,在我们头顶转几圈。”
小鸟们立即扑腾着翅膀,在我们头顶画圈一般飞来飞去。
“可,可以了,都散了吧。”
所有的小鸟都四散飞走了。
“太厉害了……这样的宝物,就连难波阿部家的宝物库里都没有。”
阿部御主人瞪圆了眼睛说道。
“看来胜负已分了。既然把‘心许之物’带回来了,辉夜也为什么可说了吧。”
我满意地说道。
石上那张惴惴不安的脸总算舒缓了些。
“这样就没办法了啊。”
石作皇子叹了口气。
“只有认输了吧。”
“算你厉害,石上中纳言。”
阿部和大伴一听称赞了石上,唯有车持皇子一脸狐疑地看着石上,恐怕是觉得就这么认输实在心有不甘吧。
“石上,马上把这拿去给辉夜看看。”
我领着众人回到了家里。
十、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天色暗了下去。
我让辉夜去到屋外,石上再度展现了燕之子安贝的力量。这次他不仅操纵了小鸟,还操纵了乌鸦。
“辉夜你觉得怎样?能肯定这是真的了吧?”
辉夜目不转睛地盯着从石上麻吕足手里接过的燕之子安贝,“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我就放心了。”
大概是在说石上太棒了吧,我是这么解释的。
“那么辉夜,按照约定,你是不是要做石上麻吕足的妻子呢?”
然而辉夜一言不发,连笑容也看不到,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石上的脸。她的眼里并感受不到丝毫爱意。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辉夜,你刚才不是说放心了吗?事已至此,你该不会还不愿意吧?”
“那,那就不好办了。”
石上哀求似的对辉夜说道。
“我,我又是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把这个带回来呢?请,请跟我结婚吧。遭人谋害的有坂也,也一定会高兴的。”
就在我正欲点头称是的时候——
只听见 “啪”的一记响声,随即传来了“呵呵呵呵”的尖厉大笑。
“你也太失策了,石上麻吕足啊。”
只见车持皇子正拿着紧闭的扇子直指着石上。
“干什么车持?你还不服输吗?”
“没,堤老爷,请你回想一下,刚刚石上出现的时候,堤老爷只是说‘阿泰死了’,为什么石上会知道有坂老爷‘遭人谋害’了呢?”
我望向了石上,眼见他的脸涨得通红。
“呃……啊……刚,刚才在有坂家的门口和各位见面的时候,从门缝里看到了胸口被刺的有坂……”
“呵呵呵,你把人杀了,又说了多余的话!你来到有坂老爷家的时候,遗体已经绸布盖住了,你是怎么知道他‘胸口被刺’了呢?而且有坂胸口被刺的事,不从堤老爷那里打听的话是不会知道的。你既然清楚,就说明凶手就是你吧。”
“呃……”
一时间难以置信的我向车持问道:
“可是……闩门和锁窗的问题要怎么解决?”
“石上有燕子的子安贝,真是可怕的道具呐。”
“用贝壳要怎么逃出封闭的房子。”
“我这聪明的头脑已然看穿了一切——”
车持走到石上身边,用扇子的尖端使劲戳着他胸口,七只金龟子蠕动着爬了出来。
“原本这家伙就跟金龟子处得不错,现在他又得到了子安贝,让这些东西听话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当他杀了有坂老爷后,这家伙先把门上的棒子向锁扣一侧倾斜,然后招来了一大群金龟子,让棒子贴在门上不至倒下,然后便走了出去。”
“你说什么?”
我一边回问,一边暗暗也明白了事情的玄机。只听见车持继续说道:
“他命令金龟子们在自己出去后从门上离开。没有金龟子支撑的棒子自然而然就落在了锁扣上,就是这么简单的构造。如果是金龟子的话,即便来了几百只,也能从天窗里飞出去吧。”
车持皇子露出了无比愉悦的表情,与其说是展示了自己的才学,倒不如说是为了欺负眼前这个木讷的男人吧。
“石上,车持说的是真的吗?”
“不,这只是在找茬,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他的辩解让人感到不大对劲。我立刻就觉察到了违和感的真实面目。他这话说得很是流利,非但如此,他还把身体的重心稳稳地放在两只脚上,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
“石上,你……”
我正要逼近的时候,石上的身体突然发出了亮光,一根光之绳索模样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身体。
“多谢了,车持皇子。”
看着这么说的辉夜,我僵在了原地。
十一、
只见辉夜的身后站着一个男人。
那是我。
不对,我就站在这里,那不可能是我。可是连我自己都惊讶地发现那家伙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光之绳索的一端缠着石上的身体,而那个不是我的我紧紧地握着另一端。
“怎……怎么了……”
嘴巴已然不听使唤。不仅如此,就连我的身体也在不知不觉中被黄光包裹,动弹不得。
辉夜靠近石上,然后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嗖”地一抹,那里已然没了那张美丽的脸庞,只有一张平坦得像石头一样的脸。
“你,你是……”
石上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逃跑,但他的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一般动弹不得。而那四名求婚者,包括刚刚还如鱼得水地进行推理的车持在内,也同样以惊愕的表情僵在那里。
“辉……夜……这是怎么回事…….说明一下。”
我用微微颤动的嘴唇向辉夜问道。
“很抱歉没能告诉您,我是月世界的侦探。”
“侦探?”
“这个世上还没有这样的职业。是写作‘侦缉探查’的侦探。可以说是揭露罪犯的秘密,帮忙逮捕他们的人吧。”
还有这样的职业……?在所有的力量都被封锁,全身的毛孔尽欲张开的我面前,脸变得扁平的辉夜继续说道:
“不久以前,有个叫兔边的大恶人,在月世界里连杀了四十二人,四处抢掠宝物。我们月之侦探们以兔边美丽的妻子辉乃(かぐの)为诱饵,试图将他捉拿归案。还是棋差一着被他跑了。”
辉乃……么?我的心头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所笼罩。
“后来,有个传闻说兔边下界到了这个世上。棘手的是,月之民下界时可以换副模样。因为是兔边,所以一定是杀了跟自己长相毫不相同的人,然后冒充那个人在此度日吧。于是我们想到了一个计策,决定由我以辉乃的长相下界,把兔边引诱过来。逃往到下界以后,要说兔边没有的东西,就只有美丽的妻子了吧。所以我便自称辉夜,这也是为了让兔边想起他的辉乃。”
所以才有了这副闭月羞花的容貌。
“按照计划,我下到了竹子里,从下界到长大,必须依靠这边的人予以照料。就这一点来说,能被温柔的阿重爹爹发现也是一桩幸事吧。但阿重爹爹不爱见人,除了阿泰叔叔之外,都不怎么和别人交流。这样的话,我——也就是辉夜的美貌无法传达给世人,也没法引诱兔边靠近。所以我便向月亮请求了金子,让为建造房子起来的木匠目睹我的风采。”
天哪!连让我重建房子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我的计划大获成功。斜贯自不必言,就连京城也传出了消息。而且令人高兴的是,阿重爹爹和阿泰叔叔还举办了展示我的宴会。这样的话,兔边一定会伺机接近的吧。月上的男人每当被女性拒绝,心情就会愈发躁动,所以我原本打算先拒绝第一次求婚。不想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向我求婚的人竟然来了五个——”
这让我想起了裳着仪式的翌日,被五人追求的辉夜低头的表情。
——长得太美,也当真不好办呐。
那并不是自傲,而是因为不知道到底谁是兔边,真的很为难。
“于是我就想到了一个办法。操纵光线的钵,伸展自如的玉枝,耐火的皮衣,引发龙卷风的明珠,与鸟兽对话的贝壳,此界并没有什么东西具备这样力量,这些都是兔边从月亮上盗来的宝物。”
“什么……”
我一边呻吟,一边总算理解了辉夜想要“心许之物”的真实用意。下界的男人绝不可能觅得真货,这些全是引诱兔边的陷阱。
“阿泰叔叔这时已经发现石上的模样有些不对劲了。昨晚,他将久别重逢的石上叫到家里,并出言质问他。石上——也就是兔边一定是觉得,倘若他将这些不对劲的事情传到阿重爹爹那里,兴许就没法跟我结婚了,是以便杀害了阿泰叔叔。”
兔边哼笑了一声。
“那个男的自始至终都在怀疑我,昨天还要我唱小时候唱过的歌,我懒得废话就把他杀了。”
我只恨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没法将这下作的混蛋一拳打飞。
“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从封闭的屋子里逃出来的……不过,车持皇子的说法应该是正确的吧。”
“下界的虫子是不会骗人的。”
对于像是肯定一般嘟囔着的兔边,我用勉强能动的嘴问道:
“为……何……放火……”
为什么他要放火呢?而回答这个问题的,既非兔边也非辉夜——
“是我。”
却是另一个手握光之绳索的另一个我。
“他是负责逮捕兔边的。眼见已经可以将兔边捉拿归案,我便把他唤了过来,不承想他竟然下到了那株两股竹上……”
“堤老爷进来的时候,我的身体正在变大,怕被人窥见了行迹,所以躲进了那口大瓮中。”
另一个我接过了辉夜的话继续说道。
这时我想起了辉夜曾说过的言语。
——男人早上降临人间的时候,会伴着火焰从竹子里冒出来,霎时间就能长大成人,随心所欲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藏身于大瓮里的他可以参考的对象,就只有第一眼见到的死去的阿泰,以及在大瓮里见到的我。比起死者,总是活人要好一些,所以便选择了我的模样吧。就像从月上来的兔边为了冒充下界的人而变成了石上的长相一样。
“当我看到阿泰叔叔家着火的时候,就知道他已从月上下来了。但如果仅仅是失火,阿泰叔叔应该是能逃脱的。我心觉可疑,便扑灭了火。当我看到阿泰叔叔已被刺死的时候,更加确信兔边已近在咫尺。”
杀人和放火并不是同一个人做的,后者是辉夜的同伴。
“为……何……不说……”
她为什么不把这说出来呢?听了我的提问,辉夜的眼里浮现出了悲伤之色。
“所谓侦探,便是怀疑一切的生物。”
——那个……阿重爹爹,你不是吧?
刚捡到辉夜的时候,她曾一脸不安地问我。那句话的意思原来是“阿重爹爹,你不是兔边吧”。仔细想想,和辉夜一起度过最多时光的人正是我自己,我若是兔边的话,在此界和妻子辉乃一样美丽的女性长相厮守的愿望就已经实现了。
——这我就放心了。
辉夜拿着燕之子安贝时说的话,难道是我既不是兔边,她就放心了吗?
“多亏了阿重爹爹,我在下界的生活非常愉快。”
只见头顶落下了一团耀眼的金色之块,悬浮在我们上方的,是一辆闪闪发光的牛车。
这是要道别吗?我用眼神问她。
不再有那副绝色容颜的辉夜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正优秀的侦探,是不会结婚的。”
辉夜和那个长相与我一模一样的绑人男子,带着犹自挣扎着的兔边,就这样被牛车吸了进去。当漂浮的牛车抵达竹林上空的时候,我们的身体终于重获自由。
“辉夜!”
我的呼喊声消失在了天际。
牛车缓慢而确实地变小。我也好,余下的四人也好,就只能目送他们离去,心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般不知是什么滋味。
在竹林里捡来的少女,是侦探,是帮忙抓捕罪犯的人。不允许从心底信任他人,为了达成目的,可以随意搅乱下界男人的命运,更让人疯狂的是……
“阿泰啊……”
我向着亡友喃喃自语,似在吐出胸中的郁结。
“女人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呐。”
唯见皓月当空,清辉娇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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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起源于平安时代的贵族女子成人礼,给成年后的少女首次穿上特制的和服“裳”的仪式,只要完成裳着就允许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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