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诗
秋风
阵雨后，
秋风微凉。
秋风是陈旧的银子，
秋风即古老的惆怅。
村路上，
骑电瓶三轮车穿灰衣服的人，
像是从往事中走来。
刚擦肩而过，
又成为往事。
路上的行人，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秋风中，转眼间
便各自遗忘。
2021/9/1
红丝沟阵雨
平明河畔雨如帘，
雨后清波鱼影闲。
乌桕叶稠风影动，
叶尖珠玉坠犹悬。
2021/9/2
那么单纯，那么轻
露珠，光，晨风里那最初的一缕桂花香。
那么单纯，那么轻。
我从所有存在的复杂性中提炼单纯。
我负重，
是为了生命中，
那一种轻。
2021/9/3
初秋
初秋，大树犹绿，
更多的果实正在变甜。
湿地公园，
那些大理石长凳和台阶，
空空的。
偶尔被风吹来一两片落叶。
2021/9/4
在无限的空阔中
在无限的空阔中，
你每一步前行，
对于边际来说，
都毫无意义。
但你只能前行，
这便是唯一的意义。
2021/9/4
池塘
池塘在清除自己身体里的淤泥。
秋水澄清，
天空又高了一层。
2021/9/4
雁鸣
大雁南飞，
是一只大雁。
童年的那只大雁。
它边飞边鸣，
像在呼唤什么。
它飞过我的村庄，
它飞过我的天空。
它至今仍未飞回。
2021/9/4
偶感
四十八年岁月，
方圆十里小城。
曾经闻鸡舞，
看剑夜挑灯。
如今秋风吹鬓影，
可怜白发生。
2021/9/4
秋雷
秋天的雷，
没有夏天的凶。
在天边低低滚动着，
好像压倒了大片荒草。
秋雷，圆圆的，像盘子或车轱辘。
也像花皮大西瓜——
小时候，我抱着一个刚摘下的大西瓜，
兴冲冲往家跑，
那西瓜却突然从怀中滑落，摔破。
后来，我在生活中一次次弯下腰来，
却一直也未能够把它拾起。
雨停后，雷声还在响着。
天凉了。有一些凉，
是悄悄到来的。
等我们明确感受到的时候，
往往已经是冷了。
2021/9/5
秋天
蝉鸣消失了，
清风间或吹来桂香一缕。
激烈的阳光，
变得安静。
门前的台阶，
一片澄明。
回来的人，衣衫温暖，
出去的人，衣衫干净。
白昼一寸一寸变短，
黑夜一寸一寸变长。
而光阴似水，
总是那么满满的一碗。
2021/9/8
题照
落霞看过看朝霞，
浓淡秋光换物华。
昨夜满天星月好，
人间又放一枝花。
2021/9/11
虫鸣
入了秋，虫鸣繁密起来，
尤其是晚上。
它们在附近的草丛里，
却像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它们只是响着，
既不是结束，也不是开始，
既是最初，也是最后。
虫鸣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多好，
这样才不会被意义捆绑。
就像有些事情，
并没有什么对错，
它们只留下遗憾，就像轮胎行驶过减速地带，
它们只是在我们心底
摩擦出一种饱胀急促的顿挫。
到最后，甚至连遗憾也没有了，
它们留给我们的，
不过是模糊的回忆，或遗忘。
2021/9/11
因缘
一片普通的叶子，
因热情耗尽而变得金黄。
因虫噬而残缺，
因残缺而透过光来，
因光芒而变得美丽。
它被风轻轻吹动，
因告别而轻轻飞起。
2021/9/12
绿皮火车
暮色苍茫，起风了。
从楼上往下看，
风吹过路边两排长长的梧桐树，
那种连续的起伏和滚动，
像一辆绿皮火车，不停地向前疾驰，疾驰，
一直跑进秋天那漫无边际的深处。
2021/9/14
九月
草木的气息浓郁，
风静静栖息在一朵花上。
天空倾斜下来。
那么多的蓝，
压弯了一棵跑得最远的树。
2021/9/15
反刍的老牛
它在桑树下反刍。
它如此衰老，
仿佛它一生就这样衰老。
它一直在静静反刍，
仿佛它一生就这样反刍。
它把生命中的那一捆草，
咀嚼成一片草原。
而整个草原的荒芜，
化为几缕涎液，
从它的嘴角，不经意间，
静静垂落。
2021/9/15
秋月
杀人放火的汉子，
在池塘里洗净双手。
转眼间，
世界又变得清白。
水月皎洁，
流波如诉。
秋风起，
吹凉了孤峰。
2021/9/16
秋夜
松林的影子黑得发硬，
虫鸣如沸，
反复炖煮那无味的寂静。
山骨如铁，破寺清冷。
夜越深，心绪越浩茫，
新朝里的白发遗民，
抱首哭苍天。
恍惚里，却又想起当年，
烟花巷里，帘垂香细，灯红人静。
2021/9/16
喜悦
墙外的一片荒地，
被开垦成了菜畦。
三个年龄不同的女人，站在菜畦边，
谈论瓜菜的生长。
也就是说说豆角多长了几根，
南瓜少结了一个，
或小青菜遭到了虫咬。
她们的声音，语气和神情，
透着喜悦。
她们的喜悦，让这些微小之物，
发出光来，
让这个普普通通的早晨，变得单纯，明亮。
这种喜悦，
这种踏遍千山万水要寻找的喜悦，
原本一直就在身边啊。
2021/9/19
南山
几棵树，
几畦菜，
几袋粮。
这样就够了，就已经足够多了。
一小片山坡，
就已经足够大了，
放得下周而复始的四季，
放得下亦短亦长的一生。
看看花，
看看叶，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就看看木头。
冬天，也可以看看邻居或朋友。
但也可能，还没走太远，
一场大雪就白漫漫地扑下来了。
但也不用着急，
可以继续往前走，
也可以慢慢往回走。
2021/9/20
辋川
十六的月亮，还没有升起来。
几颗疏星，倒映在深潭里，
清肃不可名状。
远山如梦，竹影横斜。
如今，我爱竹影甚于竹子，
爱无弦琴的宁静甚于琴声。
如今，我什么都不关心，
因为我曾经关心得太多。
世界继续滚滚向前，
请允许我两手空空，独自停留下来。
我也曾像一头敏捷热情的豹子，
捕捉夕阳最完美时的意象。
如今，我爱暮晚甚于黄昏。
我还爱上了我的衰老。
是的，我的衰老是漫长的，
因为我还在替许多死者活着，
直至我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人间灯火阑珊，
月亮出来了，
山水变得明亮。
2021/9/22
乌桕树下
风吹乌桕树，
密密的树叶晃动。
风声越响，越觉得安静。
阳光映在你的脸上，
阳光也显得安静。
安静的下午，
安静的阳光和风声，
地球静静转动。
我们的指尖，
似乎轻轻触到了瓷器一样微凉的永恒。
2021/9/27
做一棵草
做一棵草有何不好呢，
如果本来就是一棵草，
如果只能做一棵草。
好好做一棵草又有何不好呢，
耶稣喜欢它，
佛陀喜欢它。
秋风吹拂，
天地清旷。
荒草的萧瑟，美得直见性命。
2021/9/27
风声
深秋，旷野，
秋风一阵阵吹过，
会让人无端端黯然魂销。
我是谁呢，
仿佛刚从《古诗十九首》中走出，
还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
天说黑就黑了，
在天黑之前，
我要找到自己的家。
夜晚风大，
晚年的孙犁说，
“我很少有安眠的夜晚，
幸福的夜晚。”
2021/9/27
游子
河边芦花白，
岁月忽已老。
我过着自己不想过的日子，
做着不想做的自己。
我是一位隐名埋姓的游子，
一直在自己的故乡流浪。
2021/9/27
你和我
你看我好，
我看你好，
如涉水而睹影。
这样就是好了。
我看你好，
你看我好，
如临镜而见面，
这样就是好了。
2021/9/27
深林
林木幽深。
清虚，安静。
风吹树叶。
风来了，
风又走了。
树叶动了，
树叶又静了。
来，就来了。
走，就走了。
不停，
也不留。
人来人往啊，
风吹树叶，
尘世如镜。
2021/9/28
斯人
他生活在小城，
写诗。
在他的时代，
他的一生，
多么像一个否定。
202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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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实 赞了这篇日记 2021-09-30 14:49: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