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工作掏空之后，我选择了裸辞

在家休息了一个月之后，我依然没有强烈的上班意愿，虽然有工作机会找上门，但总觉得心底被掏空的东西并没有得到有效填充，我究竟在逃避什么，又想寻找什么，是什么导致了今天的状态，终于，我下定决心，把工作以来的一路历程重新捋一遍，试图找出线头在哪儿。

可以确认的一点是，2016年的夏天，是一切的起源，我从第一份工作辞职，误打误撞进了地产广告行业。

2016.7-2018.4 入行阶段

刚进入这个行业，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也都是挑战，以前极少加班的我，开启了995模式，为了校稿，经常陪设计一起熬到凌晨两三点。但好在，学习吸收的过程是充实且愉悦的，年轻的身体也迅速地恢复熬夜加班的累。在这期间，结婚、买房一件件大事尘埃落定，工资一路上涨，个人生活也趋于稳定，总体觉得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而且，重要的是，当时的工作量其实并不大，加之老板并不专业，甲方大多是地市项目，要求并不高，所以工作难度和强度并不大。有一段时间比较闲，我们甚至会在下午上班时间去逛超市买菜，现在想来，简直不可思议。

另外，还有重要的一点，我当时的个人意识并没有觉醒，依然以加班为乐，凌晨下班在我看来是可以炫耀的事情，在你没有意识到这是问题之前，你都觉得可以忍受，甚至谈不上忍受，因为你乐在其中。

2018.4-2020.3 镀金阶段

入行近三年之后，我决定跳槽，也是综合因素的影响，跳到本土龙头公司，工资没涨，工作压力倍增。因为服务的客户级别上去了，要求也高，至于工作量，其实跟之前差别不大。最初的半年是艰难的磨合期，因为团队不稳定，我经常需要身兼数职；因为人员流动太大（行业常态，但这个公司尤甚），我一年之内带过十来位助理；因为甲方的推广强风格，不停被毙稿返工，一度我觉得自己好差，差点儿坚持不下去；有一阶段甲方搅屎（后来事实证明是想解约，但是公司之间的对峙，普通员工就成了替罪羊），几块展板反反复复修改了一个月，改来改去就那几个细节，那大半个月，我每天加班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早晨十点左右再去上班，没有加班费，没有饭补，没有打车报销，加一个班外卖+打车平均倒贴50块钱，是什么让我坚持下来的呢？想想都很神奇。

成长肯定是有的，工资也涨了，但总归不过是行业平均值。在此期间，我还接了几个兼职，最多的时候一份本职，三份兼职，通宵完成本职工作后，从公司回到家，继续不眠不休干兼职工作，因为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截稿时间。累吗？当然很累，主要是精神压力大，几乎没白没黑没有休息时间，周末的时候也随叫随到。但好处是，兼职收入已经超过本职收入，经济压力大大缓解。

也是在这个阶段，在极度的压力之下，我突然就萌发了自我意识，对这种周而复始、两点一线的生活产生了深深的质疑。我突然跳脱了日常生活，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审视周边忙碌的人们：

我们究竟在追求什么？

金钱是唯一的答案吗？

为什么社会只有唯成败论英雄？

大家怎么都挤上了一条独木桥？

价值取向和生活方式不应该是多元的吗？

怎么所有人都活成了同一副模样？

我当时的公司在一个繁华的CBD区，紧邻城市主干道十字路口，中午一整座楼的人挤电梯下去吃饭，晚上好几座楼的人熙熙攘攘过马路坐地铁，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我总是不禁想起上面的问题，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现象：这些都是年轻人，中年人哪儿去了？我年轻的劳力挥霍完之后，又将被甩到哪里？

伴随着自我意识的渐渐苏醒，这份工作显然已经“不香”了，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沮丧，我开始找不到方向，工作于我，最大的意义就是每年的收入，然而收入又是有限度的，稍微计算一下，一年的收入就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甚至以后十年的收入也明明白白，为了这些有限的收入，我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投进去了。

也是这一阶段，我开始萌生了反消费主义的意识，它并没有一个清晰的开端，是在日积月累的生活感想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因为工作繁忙，生活就很枯燥，当时是大小周，休息的时候我们的活动非常有限，但不管形式如何变化，总结起来无非就是逛商场、逛公园两种形态，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觉得很难过——生活不该如此逼仄的啊，公园是城市人和自然唯一的连接，其余的全部生活形态，就是工作和消费，工作赚钱——消费花钱——更加努力地工作赚钱——在商家凭空制造的需求花更多的钱，陷入一个恶性循环。我们真的需要那么多物品吗？花钱能给我带来快乐吗？当我想清楚了这两个问题之后，我就对消费主义彻底地说了NO。

总体来说，这一阶段的状态比较混乱，再加上当时直属领导辞职创业，团队动乱了一阵，而因为在这个公司始终埋头干活，并没有交到朋友，最终也萌生退意，跳槽去了领导公司。

2020.3-2021.7 强输出阶段

现在想来，这段跳槽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虽然当时已经很累，很想休息，但咬咬牙选择了继续干，工作的压力并没有得到有效排解，结果就是身心俱疲。

创业型公司，小而灵活，一开始没太多规章制度，我们也并没有逾矩。但是，因为首要条件是生存下去，所以合理不合理的要求都全盘接纳，导致我们一上来工作量就是行业标准的3倍，后来随着项目增多，工作更加繁重，我一个人承担的量又是其它人的2倍。所以，我每天的状态就是，到了公司之后打开电脑就猛猛干，除了午休时间，其它时间没有一丝空闲，不间断高强度输出，但凡当天稍微不在状态，效率降低，我就完不成工作。这种工作强度对人的消耗极为严重，每天下班后，不管多晚，我都要躺在沙发上玩两个小时手机，不然总觉得自己没有恢复过来。那段时间下班我还经常想喝酒，不是出于口腹之欲，而是全部的身体细胞需要酒精的唤醒，因为太累了，我需要酒精来活络一下身心。

繁重的工作把我训练成一个合格的工具人，为了追求效率，我无论是对内沟通还是个人行动，都遵循极简原则：能一句话解决的事情，绝不废话，能一个动作解决的问题，绝无旁支。我动作麻利，运转飞速，出品高效有保障，连上厕所都是一路小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精密的仪器。

如果说高效是外在表现，那么剥夺感就是我此时内心的真实感受。每天坐在工位上，我都有一种强烈的被剥夺感，剥夺了时间的自由（必须坐满8小时），剥夺空间的自由（被固定在不到一平米的工位上），工业革命之前，我们的祖祖辈辈不是这样生活的啊，空间的自由是人最基本的自由，怎么我们连这些都没有了呢？一开始，每个月发的工资还能起到安慰作用，后来，连那点儿工资也不能安慰我了，我陷入了彻底的沮丧。

也就是在这个阶段，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开心，上一份工作的时候是对一切都不感兴趣，这时已经演变成长久的情绪沮丧了，我每天面无表情地完成工作，只求准时下班离开工位。我的路怒症越来越严重——虽然我并不开车，仅仅是通勤坐地铁被碰一下都能和别人吵起来。有一天下班，我边骑单车边哭，毫无缘由地忍不住流泪，连我自己都奇怪，然后我决定去看医生，到当地知名的精神病医院挂了号，做了一系列测试题，和医生交流了一下，中度抑郁，医生询问了我的状态之后，确认压力来源就是工作本身，建议我休假或者申请在家办公。

在此阶段，我了解了三和大神的生存状况，其实并不完全理解他们的选择。也正是这时，内卷和躺平这两个词开始流行，它消极的抵抗态度完完全全概括了我的心声——社会思潮和个人思想到底是谁影响了谁呢？很难说，但它们在一个恰当的时间唤醒了彼此，我要准时下班，我要不被工作打扰的夜晚和周末，我会做好本职工作，但我没有一丝多余的精力去兼顾其他。

但是，快速发展期的公司要求全部人跟着跑起来，以前不得喘息的速度都不行，要狂奔，这是公司发展的客观规律决定的，只能适应，无法改变，看通了这一点之后，我选择了裸辞——我跑不动了，我要停下来修整。

我给自己设定的期限是半年，我要休息半年，我的兼职工作足以覆盖日常支出，因此经济方面没有太大压力。

然而停下来之后，我发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我对一切工作都不感兴趣了。只要一想起来上一份工作高效运转的强输出状态，我就蔫了，现在回想，那段经历对工作热情是毁灭性的打击，我需要的不仅仅是休息，更是重整对工作（准确地来说是上班）的热情，这可太难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