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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把他的所有东西都带走了

鲑鱼 2021-07-15 21:02:09

今天爸爸把他最后的东西都带走了，离婚以后他堆放在妈妈店里的好几箱东西一直沉寂在那里。其实说来也没有什么贵重的，无非是一些书和他感兴趣又抛弃了花了很多钱那些几近没用的物件。但是唯有一件事他不知道的是我偷偷把他的军帽军衔和日记，以及一些照片和他的藏书偷偷藏了起来自己留着。

爸爸的军帽

和他不住在一起已经大概有七年了，但是最近这段时间我写的东西老是出现“爸爸”这个对我来讲模糊的意象。我提到“我”的频率也特别高，画的画反反复复都是自私的第一人称。但其实我的生活好像并不是以这些为核心的。我好奇为什么我又开始审视这些东西了。世界上又不只是只有你一个人对吗？有很多的时刻我都不喜欢有滥觞的情绪的这部分自己。

前段时间那个80年代的大学生同学录很火，但是看了那些年轻人们的青春笔迹我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复古在现在已经变成一种时尚的风潮。我的记忆力一直很差，哪怕是三年前的事我也全然不记得，因此我想要了解我的父亲，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样的话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最初记忆的家在小县城，有一个铁皮保险柜。上层用来放摄影的东西和军队的纪念品，下层是堆的很满的书本和笔记。童年的时候我的家里基本没有人在，如果不让看电视的话你总得找一些事干。书的内容我也记不太清，有的时候会看到性话题的杂志，那就和藏宝一样。还有军事方面的，文学的。和爸爸他零零散散写的东西。我打着赤膊翻着些东西，反反复复的看。好像在现实里，并不存在一个具体的人来构成父亲的形象。我的父亲是由铁皮书柜里他发黄的书法和诗集，炮弹壳做的烟灰缸和部队的胶卷照片这些碎片构成的。

他的拼贴

他还没成年就去广东当兵了，和任何追求风尚的年轻人一样意气风发。但是应该也有自己的和女孩儿一样的细腻情思。写诗，玩一些乐器，二胡吉他葫芦丝。字写得好进了书法协会，学半吊子国画。如若我也是那个时代的人，我这种半桶水性格说不定能和我爸做交心知己。但是我们在一起相处时，每每都要吵架。如果他不是香港回归时候的年轻人，是现在2020年的乐队男孩，也会和我吵得这样凶吗？这是难以想象的问题，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们之间有非常大的鸿沟，他对我造成的伤害是很深的，但我的某些方面相较于妈妈，和他基本上是完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是多么矛盾的事呀！

我猜业余会搞一些文艺的男的肯定也会受人吸引。我的妈妈也写一些东西，但远没有我爸的字规整和有美感。也许就是因为这个被他吸引走的。我妈妈的日记里大多数是生活琐事的烦闷，没钱的苦恼，便利店女孩的忧愁。

妈妈的日记

错误的感觉，爱情的故事，事情发生啦！伸出援助之手。

我从来不懂爱情如何发生，也没想象过两个年轻人要怎么建立起圆满的家庭。在这几年我和妈妈搬过第六七次家以后终于安定下来以后。有些宝贵的东西永远变化且消失了，这是肯定的。但爸爸的那些手迹和书本从来没变过，一丝折痕也没有。好像我妈她的青春就保存在那里一样。没受损也没声音，但是落灰很久了。

“你太坏了，我的好人。给我呼吸又让我窒息。”

或许我寻求的并不是你，是我甜蜜的梦，梦的甜蜜。”

梦做了大抵有十几二十年，也许真在小小饭桌里让大家都窒息了。你太坏了。

太坏了，我其实心里有点怪他写的东西太细腻了，没别人那种洒脱感觉。也不太有意思。像苦恋的伤感女人。但是想想他现在已是近五十的胡子拉碴的烟草员工，这一生也从不对我显露这种细腻。一种复杂的滋味又来了，我讲不出来。

所以，家暴是没有诗意的也不甜蜜的，家庭不会让他画画写诗。以前我一直想是因为什么他才想逃离我们呢？因为我不是他那么棒的小孩吗？我永远想不明白。但这也不会让我掉眼泪。我并不因为这种生活而悲伤。亲戚总觉得离异家庭小孩应该多关心。逢年过节哥哥们拉着我活泼的要玩游戏，让我多说点话。主动中隐隐包含这一种男性对另一些男性的责怪和对弥补受伤心灵的希望，但其实他们所认为的那种痛苦不是属于我的。

我每次搬家，家里楼下都会有金鱼店。我觉得我就像一直在鱼缸外面观望的人。世界只是鱼缸里目无一切游动的橘色金鱼而已。我总用剥离的眼光去看和亲密的人之间的分离，鱼缸里只是水而不是血液。得解释一下，也并不是”与我无关“的那种态度，那就太冷漠了。而只是，在祠堂里大家在外婆遗体前念圣经的时候，在老师把我关进小黑屋隔绝世界的时候。我就又觉得鱼缸里的水中又静悄悄的溶解了一些细线似的联系。爸爸妈妈的联系就是这样，实则是根太敏感太脆弱的线了。从我出生发育眼睛的时候我就看得见，随时断掉我也不奇怪。大家为什么要求我在那个时机到来的时候痛哭呢？眼泪早就融到大鱼缸里去了，只是我这么说，也不会有人听见。

“我的炽热的脸颊下压着冰冷的人生试题，我闭上眼睛沉思突然热泪夺眶而出。

啊，我想起来了那个被我遗忘了的，是一个“爱”字。”

我最近想到爱的话题想的太多了，怎么也睡不着觉。某一刻我意识到世界上有千百种爱但是我这十几年还没真的好好思考过。曾经我主动模糊这些话题。因为我觉得我在鱼缸外面站太久了，变得那么迟钝是并不会真的拥有这种绚丽的，但是它真的出现的时候我开始害怕了。血液从来不骗人，在爸爸年轻时候在讨论这个人生的课题顺着时间流到我身上来。但是我目光所及的结局是，即使我爸把什么是爱写的再美丽，最后也把家庭搞的一团糟。

有点过激，但因为这种触目惊心的现实很难说我不害怕男性，那些生产爱的原料的男性。我曾经玩耍过的那些男朋友。小学时候把我抱在腿上触摸的住大房子的中年音乐老师。甚至于我以前最羞于表达的父爱，都实实在在的割裂走了我身体里的一部分。有的时候性侵的社会新闻烧的像烈火一样，以至于我没想到我走在街上看到每一个中年男性靠近一些都开始有害怕的压迫感。其实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敏感到这种神经质的地步，但是如果像以前一样爸爸再出现在我身边靠近一些，我第一反应绝对也是逃跑。但是到底是什么把这种糟糕的反应放大了呢？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我想回答你，然而无语。

本不应该这样的，一直以来因为这种迟钝我有点太自守自盗了。18岁我的第一个纹身其实是我妈妈的生日。其实是有点不像我会做的事的，因为从来我也不是和妈妈很好的乖小孩。大学开学以后还被同学嘲笑了。但我以为这样总就能留住家庭之间的连接的。现在想想其实爱什么的总是不会停留在皮肤表面的。人和人的亲密关系这个课题我之前实在懂的太少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游离在各个地方，没有一种家的实感。这个问题导致需要很长的时间融到血液里真的让我学会怎么爱人。

所以其实我从来也没有真正的怪也不打算抱怨这些在我生命里漂浮过的男性。也没有真那么害怕他们再到来。我只是对我们每次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搞砸感到难过，因为曾经确实是存在无数种美好的可能性的。再活一次我肯定可以和爸爸成为好朋友，聊聊诗歌和书法，我们不要再吵架和打人了。遇到喜欢的男生我也不会讲伤人的话了，要好好跟他说“没关系，我相信你的，我们慢慢来。”可是，可是握在手里的话语都轻飘飘的飞走了，现在这些话我讲不出口了，想到这个我总感觉胃里打结。

我们永远是朋友！

其实在收拾爸爸的旧物的时候还翻到了我小学的同学录。那些小女孩大多都写到："不要忘记我呀！”

但是我们的名字也许早就飘走了。很多人我真的再也记不起来了，一些纯粹的情谊什么的。重新再拿起来看看我总会觉得我已经活了很久很久很久了。像一个快要死掉的老人。我的手里只握着这些曾经拥有的已经不清楚的回忆而已。

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