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一瞬间情绪爆发过？

成年人是不配有情感爆发的。成年人只配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维持着一张虚假的面具，对着所有人喏喏称是，语调平静，态度友好或者客气。而成年人本身是怎么想的，情绪如何，这不重要。

我是在30岁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那种坦然而直接地表达自我的能力。就感觉整个人好像被压抑在了一种看不见的透明的结界中，有时会感到窒息，但就是无法真正浮出水面换气。

表达欲在很多时候都被遏制了，张开嘴巴说不出话来。

过了而立之年，当众大哭会被看作是很丢脸的事。别人觉得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能流眼泪？这么脆弱？还有的人会认为你的生活不已经很好了吗，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做着自己愿意做的工作，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进。你有什么可难受的？

所以我的情绪爆发，往往是很多件让我崩溃或抓狂的事情，无数次叠加之后实在是承受不了了，所以因为一件看似微小的事，一股脑儿倾泻而出。在很多人，哪怕是我最亲近的人眼中，也是莫名其妙小题大做。

比如，连续半个月加班，没办法好好跟孩子相处，每天只睡6小时甚至更少；

比如，领导找谈话好多次，明里暗里说我没出成绩，也没表现出应有的工作态度，希望我更拼一点，殊不知我在别的同事眼中就是个惹人嫌的奋斗逼，为了多干活连午饭时间都压缩了；

比如，同组的同事年纪大学习慢又听不得我说他，配合度很低，我还得好声好气客客气气地陪着笑鼓励着，人家照样上班摸鱼下班掐点就走，无形中意味着我要做的更多；

比如，已经很努力地做一件事，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一块做，但主客观原因都有，就是做不起来，还必须要死磕，暂时看不到什么变好的迹象；

比如，同部门的都在摸鱼，1个月后要离职的同事连交接工作都懒得做，就默默撂了挑子，等着暴雷，或者我自己去主动接手那摊子事儿，让我的境遇雪上加霜；

再比如，终于千辛万苦回到家里，吃着火锅，随口一句闲聊，被老张用一种很让我难受的方式堵了回来，然后批评，最后是威胁，你还想不想吃饭了。

那一刻真的是倍感孤独。

“好，我不吃了。”我语气平静地说，把手中的筷子放下，把碗里的菜和蘸料收了。

他也没有二话，立马站起来收拾。

也许老张觉得我是把他当成了情绪垃圾桶，可我当时真的已经难受到快爆炸了。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能让我更得体地把这一切轻轻放下，只知道自己好像被逼入一种凄凉的境地——这世界上明明这么多人，我却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可靠的地方，能卸下一切稍微休息片刻。

这个面具戴在脸上，太严丝合缝了，似乎是要跟脸融为一体了。

收拾完，我木然进了书房，轻轻关上门。呆坐在电脑，这个自从27岁后就占据我生命接近1/2的机器面前，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可笑的是，连哭都得偷偷的，用力克制着这份成年人不应有的脆弱。

更要命的是，连哭的时候，心都是麻木的。

社会仿佛对我们这种所谓的中坚力量有一种误解，就是我们是无所不能的，铁石心肠的，不需要有情绪的赚钱养家机器。那一刻莫名有种念头，是不是我可以去找个什么锐器把手腕一划，就可以从这种残忍的真实中解脱出来，一了百了。

我最常听我妈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不要跟我说这个，我听不懂，我也不想知道。

这件事很伤我心，也是导致我们母女感情不亲密的罪魁祸首。她时常让我觉得她很冷漠，像个石头雕像，并不真的关心我，连我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样，也并不知晓。

老张今天只说了我一句话：你总说这些负面的事儿，有意思吗？我就问你一句，你敢在你妈面前提吗？

他反复问了我三次。

他知道我说那些话就会被我妈怼。

我张口结舌。一时间内心无比荒凉。我好像回到了那些个过去令我难堪的场景，看着我妈对我不耐烦地冷冰冰地吐出了那几个字。历历在目。

我想，人终归是要变回孤独的个体，总有一天，发现自己想说的话，想开的口，慢慢变得无人知晓，慢慢变成没有人愿意听的秘密。

我又想，大概我小时候，还不是这样的人，那时候，我元气满满，表达欲很旺盛，对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满好奇。那时候，世界对于我，还是一副和善的面孔，哄骗着我快快长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了呢。

已经记不清了。

如今作为一个轮廓模糊的大人，别人看我，不过是一个象征符号，打工人，上班族，妈妈，妻子，女儿，唯独没有我自己。没有特点，也不需要个性。社会的一颗螺丝钉而已，年纪再大点，螺丝钉老化了，就排不上用场了，可以换掉了。

至于螺丝钉在想什么，情绪如何，并不重要。

就像是前阵子网上那个含泪卖掉家中年纪大了不能干活的老牛的农民，再热泪盈眶，牛一旦失去了用处，该卖还是得卖。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社会的问题。我只知道，这一刻，我累到绷不住。

-首发于公众号 人间吃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