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人的路远情长

在我家伊犁有一条果子沟，果子沟自然如其名，长着满山遍野的野果子树，古时还被称为仙境，但这里之所以有名，不是因为它的美，而是因为它的险。

这里是出入伊犁的必经之地，全长20多公里。现在这里建了高速，伊犁也通了火车，还有飞机，出入伊犁是很方便的，但是以前想要去乌鲁木齐或者博乐，都需要做夜班大巴穿过这里，20多公里全是盘山道，公路旁边就是悬崖峭壁，路还很窄，尤其是冬天，很多人常常会被困在路上，一旦下雪，就很容易发生雪崩，路就没法走了，非常危险。所有走这条路的司机师傅都非常小心，那个时候坐夜班大巴都需要准备大包小包的干粮，从伊犁到乌鲁木齐需要12个小时以上，如果被困在果子沟了，那就得看老天的脸色了，所以多准备吃的是绝对没错的。

我们伊犁人以前是很少出远门，因为去个乌鲁木齐就足够危险了，我第一次见到果子沟，还是考了导游证挂靠了旅行社后，旅游社带我们熟悉线路的时候去的，幸运的是，那个时候路已经较之前好走很多了，我们在四月末的白天经过果子沟，山上有些地方雪还没有化干净，但也已经开起了花，美极了，走到松树头时我们还下车观了景，看到了那里的高山瀑布，我做导游的时候，每次走到这里也都会让他们下车看看，这里后来还建了观景台，可以俯瞰果子沟，网上流传的大桥的照片，和之前俯拍的谷地的照片，应该都是从这里拍摄的。

驶过松树头，很快就可以看到塞里木湖了，这段路程算是伊犁人的专属体验，当然如果你直飞伊犁的话也有可能体验到，很多有经验的导游，会在这里为大家倒数，3、2、1……只见两边的山突然为你让开了路，山路戛然而止，仿佛突然打开了一道隐形的大门，门外一块湛蓝的巨型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凭空的出现在你眼前一般，那种震撼感几乎每一个以前从伊犁走出去的人都体验过，只是现在的连霍高速我没有走过，不知道是否还有这样的效果。

第一次体验的时候，是我们社里带队的导游姐姐给我们倒数的，我们大多数小导游都是没有出过伊犁的孩子，这第一眼的塞里木湖是可以被记一辈子的，尽管我们考导游证的时候已经看过无数张塞里木湖的照片了，有的还背熟了这里的解说词，但这一切准备在这样的“凭空出现”的震撼面前毫无作用，导游姐姐对我们的震撼和惊艳感自然已经习以为常了，但许是我做导游的时间很短带团不多的原因，我每次带团倒数的时候，看到他们被震撼的脸都非常得意，有恶作剧成功的感觉，又有种伊犁人的自豪感。

以前，果子沟在每一个走出伊犁的伊犁人心中都是很重要的地方，它像是伊犁山谷的一道门，我妈说，在他们眼里，果子沟夏天是仙境，冬天就成了险境。她小的时候去乌鲁木齐要走三天，因为路太险了晚上是不敢走的，晚上的时候车走到哪就会住在哪，住的最多的地方是五台和乌苏，五台是个地名，塞里木湖那里是三台，所以塞里木湖，我们都叫三台海子，就算是后来，五台也常常是伊乌路线上的休息站，客车会停在这里，吃个午饭再上路，大盘鸡开始流行之后，五台的拌面和大盘鸡还一度很有名，我吃过的，其实一般，我猜它出名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人们没得选。

其实从伊犁到乌鲁木齐最危险的地段就是果子沟了，后面的基本算是坦途。妈妈说那个时候冬天进果子沟之前还会在芦草沟停一停，看看天气会不会发生雪崩再前行，最怕的就是进了果子沟发生雪崩，那车子就会被困在路上动都不敢动一下。我听了好多关于果子沟遇险的事，好似每一个去过乌鲁木齐的人都能说出一段惊险刺激的事来。

我记得小时候，妈妈要去哈密参加大姨的婚礼，要坐夜班车，我自顾自担心了很久，在我们村里，去乌鲁木齐是很大的事，从计划到出发的一长段时间，邻居来家里串门的时候都会聊聊果子沟，甚至还会帮忙问询最近有没有被困的事情发生。那时是9月底，果子沟还算安全，基本可以正常通行，夜班车最快可以12个小时到乌鲁木齐，到了乌鲁木齐还要再坐12个小时的火车才能到哈密，而现在动车三个多小时就到了。

妈妈很少出远门，离家的时候爸爸的手还在工作的时候受了伤，我家里可想而知的一片鸡飞蛋打，之前没有留过长发的我，那个时候头发才长长不久，我连头发都不会扎，爸爸更不会扎头发，就给我松松的一绑，我还没到学校头发就散了，每天披头散发的。还好妈妈走的时候给我们包了好多饺子和混沌，还留了好多馅，爸爸唯一会包的只有馄炖，所以在后半程的时光里，我们是吃馄饨度过的。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我和妈妈后来聊天的时候聊到的，因为我那时太小了，印象最深的就只有上学路上走了一半头发散了，还有就是担心妈妈过果子沟危险，我晚上偷偷哭过几次。

伊犁人聊起果子沟总能坎上半天，因为出远门对伊犁人来说太难了，如果不是有很急的事，很少有人会选择在冬天出伊犁，因为果子沟会发生雪崩。所以当有人感叹我一个新疆人跑来深圳觉得很远的时候，我的内心其实在说，那种远是比你想象的远更远的远，我在来到深圳的前几年，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时不时清醒一下，看看眼前这任何时候都郁郁葱葱的城市，突然问一句：这里是深圳吗？我真的来到深圳了吗？

现在的果子沟已经是个风景区了，不再是什么天堑，乌鲁木齐到伊犁走高速6个小时就到了，火车快的也差不多时间，飞机基本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人们不会再体会到果子沟的艰险了，不会再为行在路上的亲人担心了，很多伊犁人还在乌鲁木齐买了房子，时常来往于两地之间，这在过去，根本是无法想象的。

以前经常有人说新疆落后发展慢，但其实在我心里一直觉得新疆的慢只是因为地大路远而已，我们从一个县到另一个县要300多公里，这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很平常的事，甚至都意识不到这算是远的。直到我后来带团的时候，每次和游客说我们的路线时，他们刚开始都会一派轻松，结果一走就是一天，从他们的抱怨中我才意识到我们口中的邻县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跨省的距离了。

这样的距离感让大部分新疆人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出生的土地，我后来走过新疆的很多地方，和当地的人聊天的时候，其实会有一种共感，就是对于出生的土地的共感，对于我们来说，所有的地方都是远方，我们的根被深深扎在了土地里。我们很少向外走，所以每一个走出去的人都要做很多的心理建设，下很大的决心，才能将自己连根拔起，勇敢前行。我和弟弟都离开了新疆，但对于新疆的一切我们都还是骄傲且自豪的，新疆人的心也和我们的地域一样宽广，他们的一生经历了很多事，但他们并不会放在心上，就像之前的棉花事件，举国上下都气愤无比，但我在新疆的亲人朋友们看到也都只是觉得好笑而已，会被拿来当笑话传播，他们是发自内心的不在乎，还有朋友评价说，就是因为咱们新疆太远了，他们看不清也体会不到新疆的地有多大，来一趟就啥都明白了。

现在，新疆除了不包邮之外其它都非常好了，交通也已经非常方便了，可以早晨从伊犁出发，晚上就在卡拉库里湖边的帐篷里过夜，这段路程要是放在过去，那可是要走上十天半个月的，而现在最幸福的就是路没那么远了，但风景依旧。

我妈妈和她的闺蜜们最近还报了一个赏花团，我问她去看什么花，她说随缘，有什么就看什么，5月伊犁的各种花都陆续开了，山间野花、油菜花等等，但也确实很难确定他们出发的时候什么花开着，什么花已经败了，但可以确定的是，夏天的伊犁怎么看都是美的，看花嘛，随缘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