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到底要谈什么

事情起因是几周之前，男朋友忽然说，我们在一起快要一年了，但他还是不太懂我。他觉得我们这种相处模式并没有亲密到像是一年的情侣，所以他想了解一下每天我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这样想。

我在想什么？我心想，这要从哪里说起才合适。

的确我的心态也不像是恋爱一年应有的心态。我始终是设防的，始终把恋爱关系建立于我们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分手的假设之上。正是以为不知道何时才会分手，我才会不去那么计较回报，不去计较这些小事到底合不合我心意，思考如何才能改善。因为未来有一个期限，所以我不介意在有限的日子里扮演一个完美女友，甜蜜可人，贤惠独立。

我自觉已经足够真诚，但是设防的这一部分是本能驱使，连我自己都不曾意识到，有些扮演，有些压抑的期许已经深深刻进了我的行为模式。我说，那你要听具体是怎么回事吗？然后我从最小的时候开始，一点一点把影响我人生的事件说给他听。可能我讲到初中被欺负的时候就开始哭，一直哭到讲完。每次谈话稍微加深一点，我就感觉自己天大的委屈再也遮掩不住——与陌生人的交往并无所谓，但是在亲密关系里，我忍不住感到委屈，我的一生从未被坚定地爱过、选择过，此刻我只想索取，但是索取并不酷。

我总幻想会有这么一个人，把我搂在怀里，对我轻声细语讲各种甜蜜的话，从夸奖到安慰，一点点抚平我心里的伤痕。

但是我男朋友并不是这种人，他没有这么开窍。我哭的时候他总是手足无措，他希望我能像个成年人一样平等地与他谈论具体哪里不满，哪里有待改善，但是我却倒退成了小孩，只想哭倒在他的怀里喊妈妈。

那天的谈话之后我们陷入了一个僵局。我尝试着打开内心，这却让我变得越发脆弱，越发爱哭。他尝试理解，但我的眼泪让他手足无措，我们的相处变得越来越艰难。

如果事情换个角度来看，并没有什么难度。对于他来说，冷静地谈话应当是每个成年人都能做到的最简单的事情。而之于我，是什么样的蠢货才会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一个哭泣的人？

但是如果真的换位思考，我哭是因为我把他讲的话都理解得过于个人化，他随便说什么需要我们一起努力的事情，我就以为是因为我自己做得不够好，委屈一下翻了天。而他也是一样的毛病，每次我一哭，他就觉得是他犯了错，本来在说的话题也没办法继续下去，除了他妥协别无他法。我们像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各自用自己的语言交流，却误解得越来越深——哪怕理智上学会了对方的语言，知道对方不是这个意思，心里也永远在怀疑，是不是我的错？

一段永远在怀疑自己哪里错的关系是无法健康进行下去的。男朋友这样要求我：以后每次有不满的时候与其默默委屈不如当初吵架，少照顾对方一点，多照顾自己。

吵架也是不设防的一种状态。正是因为不怕对方会走，所以才不怕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吵架也有准则，不要人身攻击，不要翻旧账，要多谈事实多谈感想。我们吵架的机会并不多，我这边的事实感想翻来覆去其实就一句话：我想确定地知道你爱我。

于是又回到了那个问题，我们表达与感受爱的方式各不相同，在恋爱中鸡同鸭讲。我觉得爱是鲜花和甜言蜜语，是每天逗对方开心的小小心意，是把对方捧在手心里妥帖珍惜。他以为爱是尊重对方的自由生长，是不必言说，是各自分别后沉默的惦念。

我没有什么长期恋爱经验，他也没有。在这之前，我最长的一段恋爱两个月，他最长的五个月。一年的恋爱是我们从未涉足过的领域，过了那段看什么都新鲜的时候，我们开始怀疑，要怎么样才能双方都舒适地生活在一起。除了科研和吃喝撸猫，我们其实没有什么共同的爱好。我可以陪他听podcast，他可以陪我无所事事地晒太阳，但这不是我们的舒适区。与对方度过一个周末后要么依旧孤独，要么疲惫不堪，这里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我总想恋爱应当是无条件支持对方，应当是共同建筑在一起的生活。一起奔向未来的过程中能并肩前行，合作伙伴的属性比做玩伴要重要得多。但是事到如今我才发现，如果连玩伴都没得做，漫长的生活里太多沉默，根本看不到尽头。

我想说到底是疫情的错，我们一年的恋爱完全被关在一间小小的房间里，与屏幕和床为伴。如果没办法携手去探索世界，两个人再合适，感情再好，也未免相看两厌。共同入狱的牢友，再坚固的友谊，出狱之后也就随风而逝了。

不能向外自然注意力就会向内，看多了没有问题也会看出问题来。诚实地说，我对这段感情满意得不得了，但是我们总是习惯去说不满地地方，对满意的地方习以为常。说多了，感觉似乎一切都无可救药。我们处在一个转折点，诚然，我们之间的相处变得有些艰难，但正是艰难的时候才能发现问题所在，去思考如何解决。

所以到底该如何解决呢？我们昨天又谈了一次，这次我们谈了具体哪里满意，谈过才发现，比起那些令人不舒适的小细节，满意的地方我们足足能说出几十倍那么多。我们也谈了最近令人窒息的单调生活，我们被淹没在了工作和家务当中，以至于回家后每个人都只想做点不必动脑的弱智东西。我们迫切需要一个双方都能休息的假期，离开这里，放轻松，重新感受。

我总归是希望我们不会分手的。也是直到最近，我才终于把他当作不会分手的恋爱那样认真地去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