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
六岁以前我都住在姥姥家,妈妈在乡镇中学当教师,爸爸在邻县工作,两地分居。我八岁的时候爸爸妈妈都调去县城,一家人才得以团聚。在姥姥家的日子,就是个玩。跟妹妹天天忙忙活活,周围邻居家孩子都不少,玩的着实快乐。
这个季节,大人们忙着种菜种花生,我们则多半在门前的泡桐树下玩儿。紫色筒状的泡桐花开在高大的树上,不几天地上就有落花。捡起来,一手捏紧它的嘴巴,一手捏住它的黄帽子,往中间猛地一收,“啪”地一声就爆了肚子。就为了听这么一声响儿,一群小孩子可以忙上半上午,直到落花都被爆个遍,今天只好到这里,明天请早——泡桐树太粗了,又太高了,把它的花打下来继续玩儿,做不到。
泡桐树不好闻。花不好闻,叶子也是苦僧僧的,不好闻。泡桐树的叶子可以长到脸盆大小,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最大的叶子。它的叶子和花都毛茸茸的,味道不好,摸起来手感还真不错。
大人说泡桐是贱树,长的快,木质疏松,当不得大用。姥姥门前的这棵泡桐,当真是棵巨树,我的一搂远远不够。它长这么大,跟它脚下常年积肥有关。猪圈里的垫土,混了猪粪猪尿之后,就被挖出来堆着发酵,外层用黄土糊好抹平,就是个“粪台”。这个“粪台”就在泡桐树脚下。我们平常玩“占粪台”的游戏,就是一伙人在“粪台”上站好,另一伙人猛冲要去占领,反正就是抢占制高点的游戏,又推又拉,又扯又搡,很是激烈。“粪台”在这样激烈的战斗中,一两次表面就破损殆尽,粪土飞扬。玩完了回家吃饭又不洗手,每个孩子都长了一肚子蛔虫,宝塔糖没少吃。这个“占粪台”还有个专门的歌词,“上粪台,上粪台”什么的,每个人都一边进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我蛔虫长的多,个子长的瘦小,“占粪台”总是不能胜,每次都要死搂着泡桐树救命,跟泡桐树感情比较深。秋天泡桐树果子落了,我们又踩着玩儿——没什么玩头儿,聊胜于无吧。泡桐果子的小室里,有海绵一样的东西,细小的种子就镶在这上面,被保护得很好。
夏天下雨,找棵小泡桐树,掰下一个大叶子,可以当伞。
为什么想起这些,是因为今天有看到泡桐开花,阳光下,非常美。解剖了两棵树的花,它们紫色有一点点差异,花筒里也大不相同。大树开的那个,里面全是点,小树的花,里面全是线段——这个大约跟人的指纹一样,树树不同吧。
站在树下,看那一穗穗大花,沉甸甸随风摇曳,远远近近,看了又看,不记得童年有过同样的景象。花儿又多又大,这么巨大的一棵树开满满一树紫花儿,真是震撼。那时太小了,只知道去摸,去抱,去玩儿,而树太大了,仰望到帽子掉了也看不到树尖儿,所以,它的总体就在我的感知之外。现在我知道它美,却成了个实实在在的外人,旁观者。就是说,我不曾真正认识它的时候,拥有过它,而认识之后,就失去了它——它就站在我跟前,却跟个梦似的,醒了就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