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让人发笑的人

至今说起这个真实发生过的笑话，我父亲仍会笑得流出眼泪，无法完整把这个笑话讲完。事情发生在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周松舅舅的身上，时间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当时的陕南农村流行一句口号：“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都要抖三抖”，周松舅舅只念了小学，识字不多，但他生性活泼，是村里的“大喇叭”，当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大声说出这句口号时，他是这么说的：“石油工人一声孔，地球都要料三料”，话毕，众人哈哈哈大笑，他自己也羞得无地自容，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笑话还能引起父亲发笑。在那个年代，乡村识字的人极少，父亲上小学时的校长，能把“推荐表”念成“推存表”，所以周松舅舅能识几个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个如此能让人发笑的人，命运对他却是非常残酷的。他一直单身，跟着哥嫂一起搭伙吃饭。大概在四十岁左右，有一天，他为了去参加侄女儿子一周岁生日宴，搭了一辆拉石头的三轮车，半路上，车翻了，他从车上跌下来，当场就死了，同时出事的还有另外两个搭车的人，司机反倒只受了一点皮外伤。他把所有的钱藏在装收音机的纸盒里，上面用收音机压着，一共六千多块，在葬礼举办后很久，他的侄子才翻出来。司机赔了一笔钱，然后去坐牢了。

周松舅舅的生命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我问及母亲，那个年代，他为什么没有成家，母亲说，哥嫂控制欲太强，无论他找什么样的女人，哥嫂都横加阻拦，一直到错过年龄，而他自己困于闭塞的环境，无力抗争，直到死亡意外降临。

周松舅舅的哥哥，我叫他周顺舅舅，他的妻子我叫舅娘，他家住在村里的大路边，每次路过，他们都会喊我去他家坐会儿，周顺舅舅也是一个“大喇叭”，说话声音很大，并且爱吹牛，舅娘也是一个热情的人，村里的八卦她都知道。

我对周松舅舅的死亡没有太多记忆，那时候我还在念小学，他的葬礼是在星期中间办的，我们周五放学回家的时候，发现周顺舅舅家门前的大路上多了很多炮纸、烟头、酒瓶等垃圾，很明显有很多人来过他家。我们从父母的口中得知周松舅舅是如何非要坐司机的车，司机碍于要在村里做生意不得不接受的经过。

周松舅舅的死亡随着时间流逝，慢慢也很少有人再提起，周顺舅舅一家的日子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大儿子在县城学了修车的手艺，后又承包政府工程参与房地产开发，赚到了不少钱，娶了媳妇买了房，已经是村里人眼中年轻有为的年轻人了；二儿子在广州打工，娶到了湖南媳妇，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小女儿也已经嫁人，夫妻俩算得上村里负担最轻松的了。

好景不长，周顺舅舅因身体不舒服去县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已经是肝癌晚期了，大儿子接他去县城大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表面看起来似乎是好了，他回到村里，恢复了精神，还经常上山打山货，那一年春节，他还做了“天灯”（在地上挖一个深坑，将长竹竿根部埋进去，在竹稍上挂灯笼，原理类似于升国旗），许了愿，大儿子小儿子都回到了村里，过了一个热闹的新年。

那是周顺舅舅过的最后一个年，第二年秋末初冬，他的病又复发了，县城的医院无能力接手，便转去了西安交大第一附属医院，花了十多万，还是没抢救回来。

得知复发，大儿子开车回来从村里接他走的那天，母亲见到了周顺舅舅，他红着脸，显得很亢奋也很开心，他对母亲说：“二妹，我肯定能治好再回来的”。

周顺舅舅逝去在那年冬天的十一月，过年回家的时候，我碰到了舅娘，她跟我们一起回村，一路上她回忆起舅舅去世前的种种细节，不时落泪，母亲不断地安慰她，我们都陷入到悲伤中，一路上，空气冰冷又凝重。

周顺舅舅去世后，舅娘一个人不方便住村里，便去大儿子家同住，但她住不习惯，大儿子便帮她在县城找到了一套离自己家不远公租房，让母亲住进去，但舅娘还是常常往村里跑，有时候瞒着儿子，闹得家里人不愉快。舅娘她总是打听八卦，话多得说不完，一句话反复说，舅娘逐渐变成了一个一天到晚唠唠叨叨容易忘事惹亲人们烦心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