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奇風

雖然有幾天假期。卻嫌外面人多。索性閉門不出算了。讀昨天未能讀完的任訪秋《中國新文學淵源》。在自序裡他承認自家對晚明文學的研究源自知堂的文章。這在八〇年代應該說需要一些勇氣。
要知道就那些年月裡。長沙的鍾叔河先生為了能在自己主持的嶽麓書社裡出版知堂的文集費盡周折。一直把爭議擺到了胡喬木的案頭。非得他發話人歸人。文歸文。才得以綠燈通行。而後嶽麓版的知堂文集仍然半途夭折。可見阻力之大。
任先生這篇自序的開頭在文風上頗有些知堂餘韻。不疾不徐地從三十年代的舊事說起。他先說受知堂文章影響。寫了好些篇研究公安三袁的文章。陸續刋登出來:
“以上這些文章。雖然都發表了。但並沒有把它們輯起來出版。一九三五年。我去北京。一次在東安市場的舊書攤上。看到一本《袁中郎》。我翻開一看。是上海一家不知名的書店。把我過去發表過的有關袁中郎的文章。輯印成冊。我當即把它買下。後來在抗日戰爭中丟掉了。但我從未對盜印我的文章的書店。進行査究。”
此後便陸續回溯自己對公安文學的研讀歷程。把重點放在李卓吾對袁氏兄弟尤其是中郎的影響。“從晚明思想界來說。這實在是一場革命運動。因而引起當時正統派儒者之徒們的震驚。並對之大張撻伐。”
再以此為契機。把晚明的文化劇變放到市民階級思想覺醒這一範圍中來。而且開始對知堂講錄中提到的晚明與五四新文學的關係進行反思。認為知堂的說法稍有不妥。他認為自己的研究有更先進的思想理論為指引。正可補周氏之不足。

其實說到晚明之劇變。藝術史家有更直觀的認識。白謙慎先生《傅山的世界》裡有幾段說得便很生動透徹:
“文人們對奇器奇事的癖好。還可以在當時的通俗文化中找到相應的回聲。如果說上層文化菁英對‘奇’有著他們特定理解的話。那麼。一般市民和那些爲他們寫作的文人則有著使用‘奇’字的不同手法。晩明通俗小說常見以‘奇’爲標題者。如《拍案驚奇》《古今奇觀》等。流風所被。連當時出版的某些‘萬寶全書’之類的指導日常生活的日用類書如《繪入諸書備採萬卷搜奇全書》(又名《新刻眉公陳先生編輯諸書備採萬卷搜奇全書》)也在書名中以‘奇’字標榜。吸引買家。如果我們把晩明出版的書籍中帶有‘奇’字的書名作一統計的話。不難看出‘奇’這個詞在晩明是多麽時髦。使用得又是多麽廣泛。
不獨書名用‘奇’字招徠顧客。晩明的通俗娛樂書籍中也充滿著種種奇聞異事。《拍案驚奇》的作者凌濛初在該書序中即稱其書是‘取古今來雜碎事可新聽睹。佐談諧者。演而暢之。得若干卷。其事之眞與飾。名之實與贗。各參半。文不足徵。意殊有屬。凡耳目前怪怪奇奇。當亦無所不有。”
“晚明城市文化爲尙‘奇’的美學提供了豐富的土壤。而追尋‘奇’本身就是當時城市文化中不可或缺的要素。在商業活動集中的城鎭。競爭促使商人和藝術家製作新産品和獨具地方風味的物品來迎合時尙。吸引顧客。城鎭市民因而逐漸發展出欣賞戲劇性。追求感官刺激的品味。但是。當大眾對原本奇特而罕見的事物熟悉起來之後。商人和藝術家就必須玩出新花樣去迎合變動中的趣味。凡能製造具有刺激性的奇特作品之藝術家。常能挾一技而走紅金陵這一晚明最繁華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