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廷根日记45|蜗牛修车
哲学院门口有一个上半截被刷成青草色的四方形小门面,我在办理入学的第一天就注意到它。半截老旧的车架被镶嵌在墙上,车头向外,让人一眼就认出这是一家自行车修理店。
德国买新自行车不菲,一辆普通的通勤款贵达七八百,若是买一辆山地车则要花费上千欧元。买二手自行车成了多数留学生的不二之选,但是买车拼运气,几经易主的车可能全身零件都换了个遍,比如我的车,前后胎都老化了。这是我第二次去修车,Herr Jög Bode以修车为业,但是穿着并不含糊,白底绿领的Polo衫和门面的色彩组合相同,也不染任何污渍。左胸口机器刺绣了Fahrrad Doc(自行车医生)字样,藏青色的背带工装裤罩在外面,脚下是一双笨重的黑色工装鞋。
我上门就和Jög打招呼,他虽然唤不出名字,但还是一眼认出我来,扁平的亚洲脸在若干五官立体的欧洲脸当中辨析度极高:“我认识你,上次来修过车,你是中国人。”我惨兮兮地把车身一侧,露出一个彻底泄了气的后车轮给他看:“这回又得求助了。”Jög叉着腰,左右端详:“你这个车胎太老啦,得换。”我早就抱着换胎的准备,便问问价格。“胎身6欧,算上我的工作的话,“他瞧了瞧手表,“要额外加10欧元,你可以在下午三点来取。”16欧元折合人民币约120元,我想起上一次自助换胎的成功经验信心满满,决定再次DIY。Jög爽快,把整个店外的空间都留给我,然后从小木箱子里取出一卷轮胎,便回到店里隔空喊着:我没时间招呼你了,还要修手里的车,外面的工具随便用,有问题都可以问我。
我袖子一卷,就蹲下身来开工。虽说是自助,但是Jög总也不放心,动辄跑出来看看。他见我把自行车横卧在地上,匆匆赶出来,语气有点硬:“这条道路是让人通行的,你这样很不好,会妨碍别人行动。”说着,他双手举起车身,把它固定在支撑器上,拧紧了卡锁住前轱辘的转轴,最后为固定器的轮子缠上一截报废的轮胎防止晃动,又绕回到屋子里去了。我重新工作,在一堆扳手中找到卡口大小匹配的一把,将螺丝,平垫一一拆卸下来,接着卸下车链,车轱辘就被取下来了。等到剥下旧胎,安新内胎时,Jög又冲了出来:“哎呀,错了,错了!轮胎怎么能这么拆?!”我一头雾水:“上次修胎我也是这样做的呀。”“那你上次就犯错了,换新胎的时候必须从外胎的一侧往里头塞,内胎绝不可以碰到地面上,万一摩擦到了,轮胎就报废了。”他非要我把刚安进去的内胎拔出来,演示给他看正确的操作方式。一边说着一边又把我摆在小桌上的零件转移到维修台上,又指着地上放着的旧胎说:“这个不可以能放在这里,别人走路会绊到的。”我哧哧笑,真是死板,修车有规定的步骤,东西又制订摆放位置,放在角落边准备一会儿一块儿处理的旧胎又被当作乱放垃圾,心里挺不舒服。
大功告成,内胎,外胎,车轱辘重组到一起,接下来就是把车胎嵌入车架里了。可是这个时候我又犯了难,车架年事已高,维修的时候才发现有点变了形,车轱辘塞不进去,我只好厚着脸又走进屋里求助Jög。他放下手中的活儿又走出来,德国男人手劲儿真大,他双手一掰,车轮就塞进了车架里,我正要说谢谢,他却把轮胎抽出来说:“轮到你了。”我瞪大了眼睛,这老男人真轴!“你是说要自学修车的,所以这次要你自己来,想一想,阿基米德是用什么撬动地球的?你身边有那么多工具,都是好用的那个什么来着…… ”他用手指比划着动作,却冒不出词汇来,我补充道:“杠杆。”“对的,就是杠杆,只要找到一个支点。你得自己试着解决,如果困在沙漠或绝境,谁来帮助你修车呢?”我心里头却在想:如果困在绝境,我就连车都不要了。于是我按照Jög的指导,找来扳手撬开车架,一边把车轮往里头塞,两只手要做三只手的事情,我有点儿七手八脚。正好有位青年小伙来修车,想过来帮忙。Jög警觉地探出头来:“不许帮助她,她在学习呢。”我挤出一个含义丰富的表情来,男生大笑。再重新来过,先用扳手撬开车架,把车轱辘左侧一端的轴承对准左边的缺口,再用扳手撬开右侧,右侧的轴承对准右侧缺口,随后把链条安回去,转动踏板调整松紧度。
总算修好了。一辆汽车开过停靠在店门口,缓缓走下一位老人。他拿着一个大约十二寸的小轮胎展示在我面前:“你们有这个尺寸的车胎吗?我的电动轮椅上要用。”我赶紧朝窗里打招呼,一边招徕顾客:“抱歉,我不是学徒,只是在这里借工具罢了。”心里却是暗想,怕是自己修车有模有样,让人误会了。Jög招呼完生意又细细打量我的车,然后用大工具矫正了整个车轮。尽管他进出帮了很多次忙,可还是只向我收了六欧元。一边又匆匆忙忙地回到里头工作了。
“Hey,Jög!我还有两件事情想跟你说。1.如果自行车在绝境坏了,我会选择弃车离开,而不是消耗时间维修。2.早知道自己要用三个半小时才能把后台修好,我就不会省这十块钱了。”我们隔着窗大笑。